毋丘儉想了很久,呲牙一笑:“魏將軍,你太高估我對陛下的影響力了。我可以寫,但是不保證陛下會聽。”
魏霸也笑了:“寫不寫在你,聽不聽在他,各有各的命。我也是盡力而已,不敢奢望一切如意。”
毋丘儉嘆了一口氣,無奈的點點頭,不得不同意魏霸說得有道理。做不做,是魏霸的事,答應不答應,是曹睿的事。曹睿答應了,魏霸當然求之不得。曹睿不答應,魏霸也沒什麼損失。就和這次白狼山佈局一樣,他來不來,對魏霸其實卻沒那麼重要。他不來,魏霸又沒什麼損失,大不了白跑一趟而已。
可是,明知曹睿不會答應,毋丘儉卻必須答應,他只有保住命,纔有機會把自己看到的這一切傳到曹睿的耳朵裡。魏霸擁有大量的馬鎧,騎兵的戰力太強了,如果突然出現在戰場上,勢必對魏國騎兵產生衝擊。
明知魏霸有可能會軟禁他,不會讓他輕易的把消息傳出去,毋丘儉也要試一試。忍辱負重,比慷慨赴死更難,卻必須要做。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不錯,果然是磊落之人。”魏霸拍拍手,坐了起來:“現在,就先請毋丘兄下令那些將士投降吧。”
毋丘儉主意已定,也不再婆婆媽媽的,按照魏霸的要求下令被俘的將士投降,並且派人去勸降那些還在附近逡巡,想要救回他的部下。毋丘儉被擒,主力戰敗,那些原本準備斷魏霸後路的人不知如何是好,接到毋丘儉的消息,這才鬆了一口氣,派了幾個人過來,與毋丘儉見面,證實了命令的真僞之後。他們解除了武裝,向魏霸投降。
魏霸從裡面找出幾個有點身份的烏桓人,拿出幾副馬鎧,往這些人面前一放。
“請諸位帶着這份禮物回各自的部落一趟,如果哪位能見到寇婁敦、護留葉之類的大人物,也不妨幫我傳個話。我想與諸位大帥做個朋友,秋冬之際。在這白狼山一起打打獵,喝喝酒。我最近打算征伐遼東,有哪位想報仇的,可以來幫個忙,不肯來也沒關係,但是請他們看好自己的人。不要來惹我,否則,我會帶着鐵騎去拜訪他們。”
那些烏桓人面面相覷,戰戰兢兢。魏霸這話鋒裡的威脅意味很深,這是警告他們不要插手遼東的事啊。不過,烏桓人和公孫家族有仇,他們應該不會幫公孫淵。倒有可能幫魏霸。
毋丘儉也聽出了其中的意思,越發的擔憂。當年烏桓人幫着袁尚兄弟,逃到遼東,結果和袁尚兄弟一起,被公孫康剁了腦袋。這些年,想報仇的烏桓人不在少數,只是實力不濟,不敢主動去惹公孫家族罷了。現在魏霸要徵遼東。這些烏桓人會不會助陣?
魏霸到白狼山的主要目的應該還是烏桓人吧。擊敗他,只是立威而已,鬱悶的是他很不幸的成了魏霸立威的犧牲品。
這些人各懷心思,誰也不敢隨意搭話,氣氛有些尷尬。魏霸也不在意,泰然自若的喝着酒,吃着肉。他的沉默更增加了氣氛的緊張。篝火照着那幾具馬鎧。馬鎧上的甲片閃着冰冷的光,透着森森的殺氣。
就在這時,山頂忽然傳來了一聲狼嘯。
“嗷唔——”
嘯聲在山谷間迴盪,經久不息。衆人詫異的擡起頭。赫然發現那塊白色的巨石活了過來,正對月長嘯。這下子不僅烏桓人大驚失色,就連毋丘儉都有些不安起來,睜圓了眼睛,盯着那塊巨石,一動不動。
魏霸眉頭微皺,轉過頭看去。
“嗷唔——”
又是一聲長嘯,這次聽得更加清晰,也看得更加清晰。他們離那塊巨石不過百餘步遠,眼力都不錯,藉着明亮的月光,他們發現不是巨石活過來了,而是巨石上真的多了一頭狼。
一頭白狼。
這頭白狼身形很大,粗看起來,比普通的狼要大一倍,渾身雪白,比白色巨石還要白上三分。它蹲在巨石上,仰首長嘯,旁若無人,神情冷漠高傲,如同王者。
幾個武卒抽出了武器,衝了過來,護在魏霸身邊,五名武卒半蹲在魏霸面前,舉起了手弩。
白狼轉過頭,看了篝火旁的人一眼,一動不動。
“退下。”魏霸輕喝一聲,擺手斥退了武卒。他站了起來,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向前邁了一步。
“將軍……”站在一旁,眼神閃爍的法邈連忙攔住了魏霸:“小心一些。”
“無妨,我什麼陣仗沒陣過,難道還怕一頭狼?”魏霸輕輕的推開法邈,走出人羣,慢慢的向那塊巨石走去。
毋丘儉最先冷靜下來,他冷眼打量着魏霸和法邈,卻發現法邈冷汗涔涔,神情驚惶,不禁有些狐疑。這頭白狼來得古怪,魏霸不顧危險,要上前與這頭白狼近距離接觸更加古怪。在他看來,這十有八九是魏霸佈置好的一個局,一方面用武力恐嚇這些烏桓人,另一方面又利用草原上的胡人崇拜狼,特別是白狼這種聖物的心理特徵,故意安排這麼一個場面,好讓烏桓人對他心生敬畏。當年他在武陵可能就這麼幹過,現在到草原上來再幹一次,自然是輕車熟路,不在話下。
可是,法邈驚惶的神情讓他懷疑自己的推斷。如果這是魏霸布的局,那麼作爲魏霸的心腹,法邈不可能不知情,這甚至有可能就是他的謀劃。那麼他此刻的表情就有些不對勁了。毋丘儉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法邈再會裝,也不可能一點破綻也沒有。可是他現在從法邈的臉上的確找不到一點破綻,他分明看到了法邈鬢邊的冷汗,能看到法邈咬得緊緊的臉頰,甚至能聽到法邈牙齒打戰的聲音。
他不相信法邈是真的緊張,但是他也不敢肯定法邈就是在裝。
就在毋丘儉將信將疑的時候,魏霸已經向前走出了十來步,巨石上的那頭白狼忽然站了起來。它一站起來,更能看清它的身形巨大,在月光的照耀下,它彷彿披了一身的雪,是那麼的聖潔。隔着這麼遠,衆人雖然看不清它的眼睛,卻能感覺到它那有如實質的眼神,以及眼神中透出的威嚴。
魏霸本來走得就很慢,一看到白狼站了起來,他停住了,似乎有些猶豫,不知道是該繼續向前,還是保持距離。
毋丘儉目不轉睛,仔細的看着這一切,試圖把所有的細節都記在腦子裡。這頭白狼來得太突然,這一幕太詭異,能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他大致也能猜得到。他渴望找到破綻,戳穿魏霸的這個伎倆,破壞他這個局。哪怕是爲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易》雲: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毋丘儉博覽羣書,對這樣的事知之甚悉,更何況眼前這位年輕的對手就是這方面的老手。
白狼山,繡在大氅上的白狼,再加上突然出現的雪白巨狼,這些事聯繫在一起,不能不讓人生疑。
毋丘儉屏住了呼吸,能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
旁邊的烏桓人也不例外,他們大多目瞪口呆,有幾個已經伏在地上,顫慄不已,連頭都不敢擡了。
武卒們好一點,他們更多的是緊張,緊握着手中的武器,隨時準備撲上去保護魏霸。
就在此時,那頭白狼彷彿點了點頭,轉過身,消失在巨石身後。
白狼一消失,那股無形的威壓頓時消失失,篝火旁的衆人本能的鬆了一口氣。毋丘儉也不例外,不過他還是心有疑慮,目光依然注視在魏霸、法邈等人的身上,猜測着魏霸接下來將要幹什麼。
魏霸大步走了回來,藉着火光,毋丘儉發現他的臉色有些白,氣息也顯得比較急,彷彿剛剛受了不小的驚嚇。
“他媽的,怎麼會招了狼?”魏霸叉着腰,站在篝火旁,用力吐了兩口氣,目光落到了一旁還沒烤的肉,眉頭一皺:“莫非是血腥味把它吸引來的?”
毋丘儉不由自主的插了一句嘴:“不可能,狼是最謹慎的東西,大軍在此,它們不肯靠近的。”
“那就是它原本就住在附近?”魏霸眉頭一皺,一轉身,厲聲喝道:“給我搜,把這個山頭都搜一遍,一個洞口都不能放過。”
一隊武卒衝了出去。
毋丘儉哭笑不得,魏霸這麼緊張,可不像是神將應有的風範啊。莫非這頭白狼真的是不請自來?
“將軍,狼神不是能觸犯的。”一個烏桓人結結巴巴的說道:“這裡是白狼山,是狼神的地盤,將軍派人搜山,如果觸怒了狼神,上蒼會降罪於……我們的。”
“你能肯定它是狼神?”魏霸將信將疑:“萬一只是一頭野狼呢?我等駐營於此,有野狼在側,如何安睡?”
烏桓人啞口無言,他當然不敢肯定這是狼神還是野狼,正如魏霸所說,如果是野狼,今天夜裡誰也別想睡好。不管你有多好的武技,到了夜裡,就是狼的天下。
“將軍,不管是狼神還是野狼,我們都不要住在這裡了,還是下山去找一個安全的山洞吧。明天準備些犧牲,祭拜一下,求個心安。或許是殺戮太重,驚擾了生靈也說不定。”
魏霸皺着眉,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毋丘儉沉默不語,他越發無法判斷真假了。
烏桓人驚懼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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