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太極殿。
剛剛登基的天子,六月的曹芳端坐在御坐上,緊緊的抿着嘴脣,像一隻警惕的小獸,面對着幾頭不可匹敵的巨獸,需要付出全部的力量,才能讓自己的身體保持穩定,不再顫抖。
大將軍司馬懿、驃騎將軍夏侯霸和車騎將軍曹爽分別坐在兩側,誰也不說話。
曹芳的身側還有一個御座,坐着郭太后。天子年幼,奉先帝遺詔,太后輔政。
“諸位愛卿,國事緊急,先帝駕崩,天下不安,還是先謀求談判爲宜。”
郭太后咳嗽一聲,打破了沉寂。她看得出來,天子太緊張了,再僵持下去,難保不會崩潰。
沒等司馬懿開口,夏侯霸忍不住反駁道:“敢問太后殿下,怎麼談?蜀漢如今氣焰日盛,逼我們效仿吳王去帝號,只保留一郡。先帝在日,便因此條件過於苛刻,有辱國體,不肯答應,故而一再拖延。太后今日要求談判,莫非是願意接受這樣的污辱?”
郭太后再次沉默。她從夏侯霸的話裡聽得出來,夏侯霸有一肚子的邪火,國事不過是個藉口而已。
夏侯霸這個輔政大臣的名份來得莫名其妙。他是被從幷州前線緊急召回的,當他到達洛陽的時候,先帝曹睿已經人事不醒。大將軍司馬懿先期到達,和郭太后、曹爽一起向他傳達了先帝的遺詔。遺詔當然不可能是曹睿親手寫的,他已經沒有力氣執筆。所以夏侯霸甚至不知道這份遺詔是真是假。更讓他覺得不解的是,一直負責洛陽防務的魯王曹宇沒有成爲輔政大臣,原本只是城門校尉的曹爽代替了曹宇。
曹爽有什麼資格輔政?他沒打過仗,沒有執政經驗,和曹宇相比差遠了。
更讓夏侯霸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不知道曹芳是誰的兒子,他對曹芳一點印象也沒有。郭太后解釋說,曹芳是任城王曹楷的兒子,任城威王曹彰的孫子,可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曹楷有這麼一個兒子。兩年前。曹楷剛剛因爲一些細務犯禁。被削爵兩千戶,現在只剩下五百戶的封邑,對天子頗有不平之意。在這種時候,天子怎麼會選中他的兒子做嗣君?
夏侯霸認定。這裡面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已經派人去任城查證。如果確認不是曹楷的兒子。他絕不會與郭太后善罷干休。在搞清楚之前,他對郭太后的任何決定都不會同意。
郭太后看向曹爽。
曹爽沉思了片刻,起身道:“驃騎將軍。談還是要談的,先帝駕崩,主少國疑,人心不安。而寇三面逼近,兵威森森,非我軍可敵。不若以談判爲名,拖延一段時間,待形勢穩定,再戰不遲。”
夏侯霸眯起眼睛,瞪了曹爽一眼。他對曹爽非常不滿。他忘了自己應該站在什麼位置。對天子來歷不明這件事,他問過曹爽,曹爽一口咬定是曹楷的兒子,卻拿不出合理的說辭,顯得很詭異。他懷疑曹爽和郭太后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這才換來了原本屬於曹宇的輔政大臣的位置。
“昭伯,你沒打過仗,不知道沒有實力的人,是沒有資格談判的。”夏侯霸沒好氣的說道:“你和魯王相比,見識可差多了。”
郭太后的臉色非常難看,夏侯霸這句話可說得太嚴重了,等於明言曹宇的落選有隱情。司馬懿撫着鬍鬚,淡淡的說道:“驃騎將軍,國家有制度,藩王不得輔政。”
夏侯霸冷笑一聲。他知道有這個制度,這是文帝曹丕留下來的制度,專門爲了防範藩王。一開始,曹睿也遵守這些不成文的制度,不過,國家形勢危急之後,曹睿已經打破了這個制度,先是任命曹植爲將軍,領兵突入關中,後又命曹宇統領禁軍,坐鎮洛陽,這都是違反文帝留下的制度的,那麼讓曹宇做輔政大臣有何不可?
可是他現在不能這麼說,這等於指責先帝,是大逆不道的。夏侯霸再蠢,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大將軍也要談?”
“談談總是好的,能拖一段時間,就拖一段時間。”司馬懿不緊不慢的說道:“驃騎將軍在幷州平安無事,感受不到什麼壓力,可是我們在山東的壓力太大了。魏霸攻取遼東,如探囊取物,如今回師青州,即將登陸作戰,青州難保,王凌、田豫頻頻告急啊。”
夏侯霸冷笑一聲:“魏霸不過區區五六萬人,就能讓山東緊急如此?大將軍,怕是言過其實了吧?”
司馬懿眉毛一挑:“驃騎將軍勇氣可嘉,要不這樣,你增援青州,與魏霸再戰一場。如果你能擋住魏霸,或者像在彭城之下一樣,重創其主力,讓他再回交州閒居三年,那倒是不需要談判了。”
夏侯霸火了,騰的站了起來:“大將軍是開玩笑,還是當真?”
司馬懿笑笑:“朝堂之上,太后、陛下面前,是開玩笑的時候嗎?”
夏侯霸轉向郭太后和天子,寒聲道:“若太后與陛下也有此意,霸不才,願移駐青州,與魏霸再戰一場。”
郭太后嘆了一口氣:“也好,驃騎將軍善戰,與魏霸對陣多次,也算是個敵手。就讓大將軍移鎮幷州,驃騎將軍移鎮青州吧。”
曹爽暗自嘆了一口氣,夏侯霸真夠笨的,司馬懿和郭太后聯起手來給你下套,你都看不出來,還主動往裡跳?蜀漢四路大軍,三路在山東,最能打的魏霸和陸遜也在山東,最弱的李嚴在關中,你不守幷州,非要和司馬懿對換,不是找不痛快麼。
……
魏霸看完剛收到的消息,沉吟不語。
虞汜拿起來看看,輕笑一聲:“看來魏國內部不穩,臨陣換將,可是用兵之大忌啊。”
顧承不以爲然:“夏侯霸麾下多有幷州騎兵,也是目前魏國實力最強的一支力量。把夏侯霸調到東線來,自然是爲了對付車騎將軍。如果我們沒有足夠數量的騎兵,恐怕沒什麼勝算。”
“就目前而言,我們在數量上也許沒什麼優勢,不過在戰力上,我們並不差。”虞汜笑笑:“子直,你怎麼還按照老的一套來評價戰力?遼東一戰,已經證明了我軍的戰力絕非同等數量的敵人可比。如果還抱着老一套習慣,你會喪失戰機的。”
顧承反駁道:“夏侯霸統領的魏軍,也絕非公孫淵的燕軍可比。”
魏霸笑笑,打斷了他們的爭論:“那你們說,我們現在該怎麼做,是戰,還是談?”
“不戰,不談。”虞汜和顧承異口同聲的說道。
魏霸訝然,不解的看着這兩個謀士。虞汜不贊成談可以理解,何以不贊成戰?顧承不贊成戰可以理解,何以不贊成談?
虞汜和顧承互相看了一眼,笑了起來,拱手道:“將軍,我們有一戰之力,可是卻沒有必勝的把握。。坐鎮遼東,經營一年半載,培厚根基,招募騎兵,然後再戰,自然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是以現在不能戰。夏侯霸統兵來迎,顯然是想再挫將軍銳氣,縱使將軍想談,又豈是能談得成的?就算現在談,我們沒有壓倒性的優勢,自然難以取得想要的結果。與其如此,不如不談。是以不戰,不談。”
“子直也是這個意思?”
顧承笑了笑:“雖異途,卻同歸。不戰者,實力不足,不如據海而守。不談者,此乃丞相府之事,將軍不可越俎代庖,惹人猜議。將軍與夏侯霸兩霸相爭,當在戰場之上,不在座席之間。”
魏霸點點頭:“既然如此,我們就在遼東再呆一段時間吧。夏侯霸要是有心趕到遼東來,我就和他一戰,如果他不到遼東來,我們就隔海相望吧。”他聳了聳肩,無所謂的說道:“反正我不急的。”
虞汜等人也笑了起來。正如魏霸所說,現在魏霸實力在握,根本無須着急,時間拖得越長,對他們越有利。而魏國則不然,丞相府亦不然,聽說丞相已經病入膏肓,天知道他還能活幾天。一旦丞相病逝,又有誰能擋得住魏霸的步伐呢。
時間對魏霸非常有利。
“雖說暫時沒必要與夏侯霸對決,可是我們也不能閒着。”魏霸道:“用兵如用狗,得經常活動活動筋骨才行,閒上一段時間,恐怕會長出贅肉。”
“將軍所言甚是。”
魏霸和衆將商議之後,做出了新的安排。
令夏侯玄爲將,毋丘儉爲副,率步騎一萬,高句麗兵五千,傅興統水師五千,沿海岸前向南進發,先收復樂浪、帶方諸郡,再向南擇機征服三韓。
令鄧艾爲將,陳表爲副,統步騎一萬,高句麗兵五千,水師五千,駐昌黎,屯田牧守,招募胡騎。
令諸葛溫爲將,統水師五千,往來渤海、東海之間,運送糧草輜重,打探魏國消息。
魏霸本人則駐紮在襄平,以周胤、張威等人爲將,各領兩至三千不等剛剛歸降的燕軍,操練整頓;命屯田都尉程壹守玄莬太守,在玄莬郡聚民屯田。
在奉命練兵的諸將中,就有被大將軍李嚴從關中趕出來的霍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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