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寧拋了趙羽,回到自己營帳,靜心回想了今日與呼家將的兩場單挑後,嘆息了一聲。
可惜,自己手下只有三千金槍班士兵真正得用,剩下的禁軍實在有些靠不住,而那個監軍,根本就是個還未曾長大的貪玩孩子。想到這裡,徐寧又苦笑了一下,呼家將衆志一心,自己這邊卻一盤散沙,似這樣,叛亂何日能平?
說不得,也只好使出壓箱底的手段來了。明日一戰,逼得呼家將不得不出連環馬,只要自己教出的金槍隊破了呼家將的連環馬,三軍必然奪氣。
決定之後,徐寧從隨身的行囊裡捧出一個紅羊皮匣子,匣子周遭用白線刺着綠雲頭如意,中間是獅子滾繡球的花樣兒。打開匣子,裡面是香綿穩穩地護着一團物事。解開層層的包裹,便露出一副精甲來。
這就是徐寧家將門留傳四代之寶——雁翎砌就圈金甲。此甲是用長二到二點五釐米,寬一到一點五釐米的雁翎形甲片,環環相套鎖鏈聯環而成,內襯以犀皮,做工精巧。這一副甲披在身上,又輕又穩,刀槍箭矢,急不能透,人都喚做賽唐猊。在東京時多少貴公子聞名要看,徐寧唯恐露白後被人惦記,都只推失落了,不肯賣弄於人前。
要不是今日呼家將英勇難敵,徐寧也不肯動用這副祖傳寶甲。燈光下徐寧以麂皮慢慢地擦拭着深藏已久的寶甲,甲葉反光,如月射寒江,一帳皆明。徐寧的信心如止水,暗中思忖道:“明日必破敵!”
第二日,徐寧披上寶甲,威風凜凜如天兵天將一般,當先臨陣。周圍衆將看着,皆讚不絕口。趙羽的好友花兒王太尉偏好收藏堅甲利兵,趙羽在他府里長的見識着實不少,但見着徐寧這副甲,也禁不住嘖嘖稱奇,連聲道:“徐教頭,這必是你祖傳的寶甲了罷?我聽花兒王太尉說過,他曾出三萬貫錢,想買你這副甲,可惜你只推沒了,生意未曾做得。今日一見,方知何爲神物,此寶甲不要說只是三萬貫,就是三十萬貫,也買不來啊!”
徐寧一笑,喚過金槍隊的幾個領軍校尉,吩咐備好鉤鐮槍陣,然後又與禁軍的幾個將領商量了一會兒,這才向趙羽道:“今日可能要與叛軍鬥陣,君子坐不垂堂,且請監軍大人避往後陣,觀我破敵。”
趙羽雖然也披着套甲,拈着條槍,但他知道自家沒甚麼本事,在人前指手畫腳,空亂軍陣,於是點頭道:“徐教頭小心!”
徐寧點點頭,心道:“這個宗室小將軍雖然難脫紈絝之氣,卻不驕橫。”目送着趙羽退到後陣,這才飛馬而出,大聲叫陣道:“呼家將何在?”
對面一通鼓響,又是呼延慶盧秀英並騎而出,呼延慶一馬當先,來到陣前,第一眼便落到了徐寧甲冑之上。將門軍班子弟都是好眼力,呼延慶顧不得寒暄,先喝一聲彩:“好寶甲!”
雁翎鎖子甲被陽光一襯,徐寧的身上宛如附了一重虹影,似虛似幻間,更顯英風出衆。
徐寧抱槍一禮:“徐寧今日再領教呼家將鞭槍神技!”
呼延慶更不多言,催馬挺槍,與徐寧戰在一處,畫鼓咚咚,兩軍齊聲吶喊,爲主將助威打氣。
鬥到二十餘合,呼延慶一槍往徐寧肋下搠來。徐寧不擋不架,只是身形略側,渾鐵槍的槍尖在肋間甲葉上直滑了出去,竟連凹痕劃痕都沒留下一道。趁此機會,徐寧回手就是一槍,直取呼延慶要害,呼延慶雙腿控馬,險險避開,又喝一聲彩:“好寶甲!”
再鬥二十餘合,徐寧仗着有寶甲護身,縱馬橫衝直撞,手中金槍進攻多,遮攔少,逼得呼延慶大落下風,宋軍陣上一時歡聲雷動。
盧秀英夫妻情深,唯恐呼延慶有失,嬌叱道:“徐寧!你仗着寶甲逞威風,算甚麼英雄好漢?”聲到馬到,刀光捲起六月飛雪,與呼延慶雙戰徐寧。
以一抵二,徐寧兀自大佔上風。他這件寶甲實在逆天,讓呼延慶盧秀英的很多招式都沒了用武之地,只能在徐寧口耳咽喉這一類寶甲遮擋不到的地方做功夫。相反徐寧卻沒有這一重顧忌,金槍上下翻飛,極盡精妙,逼得呼延慶盧秀英都是有力難施。
呼延慶心中一動,待盧秀英急攻三刀,徐寧橫槍凝神抵擋時,渾鐵槍直取徐寧腰肋。眼看徐寧還是不閃不避,呼延慶變刺爲捺,整個槍頭貼在徐寧甲上用力,要順勢把徐寧從馬上掀下去。
力道只使到一半兒,徐寧早已警覺,金槍一式“分花拂柳”,左右分刺呼延慶盧秀英,逼得二人不得不格擋退避,徐寧雖然在馬背上晃了一下,但重心略一調整,還是穩如泰山,不過心中也是暗驚:“這呼延慶好生了得!若不是我機警,已經着了他的道兒!”
呼延慶盧秀英對望一眼,夫妻二人心意相通,盧秀英馬快刀急,招招不離徐寧六陽魁首,呼延慶縱馬遊離,只想着以巧勁破壞徐寧馬背上的平衡。這一來雖然令徐寧再不敢有恃無恐,但金槍手本身的實力又豈是等閒?金槍潑灑出萬朵金花,攻時敬,守時嚴,照樣佔盡了上風。
眼看徐寧步步進逼,呼延慶心道:“寶甲縱防得住長槍攢刺,如何擋得了鐵鞭重擊?”當下拽出背後趕山鞭,槍裡夾鞭,鼓勇而前。
徐寧果然對呼延慶鞭上神力心存忌憚,攻勢稍微一緩,局面被呼延慶扳回了幾分。但這種以一力破十會之法,究竟太耗力氣,呼延慶雖然暫時壓制住了徐寧的鋒芒,但徐寧金槍藏鋒不顯,此時逼迫得越厲害,待呼延慶力盡之時的反擊必然越犀利,卻也不是長久之計。
盧秀英看得分明,不再攻敵,只是隨在呼延慶身邊橫刀遮護。
呼延慶將趕山鞭掄成了一扇黑影,只是金槍長,鐵鞭短,等閒搶不上前去。大笑聲中,鞭勢一收,拉着盧秀英便退,口中兀自贊道:“好寶甲!”
徐寧見呼延慶盧秀英敗陣,金槍一招,三千金槍班健兒齊聲吆喝,鐵底戰靴踏起團團征塵,穩步上前,戰場上黃雲頓起。徐寧心道:“我逼陣而前,呼家將應該放出連環馬了吧?”
呼家將得了西門慶書信示警,昨日又親身領教了徐寧鉤鐮槍的利害,哪裡會放連環馬出來?卻聽呼延兵陣上鼓聲響動,旗幡轉換,卻同樣是殺出一個步兵的方陣來。徐寧一看,心中暗暗叫苦:“呼延家的連環馬哪裡去了?我三千金槍班子弟教練不易,若對手不是連環馬,豈肯就這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當下長槍一招,金槍隊變陣,梯次漸退,禁軍士兵,齊聲吶喊着往前接應。
呼延軍步兵陣中鼓聲不絕,衆士卒隨不疾不徐,隨鼓聲而進,最前方是盾牌手,然後間以弓箭手、刀斧手、長槍手、斬馬手、折衝手……雲屯七萃士,魚麗六郡兵,緩慢而堅定地穩步而前。
徐寧看着暗喝一聲彩:“好一個呼家將!這個偃月陣恁的厚勢!”再看自家時,兩翼禁軍各依隊列,以三千金槍隊爲倚托,嚴陣以待,這個鶴翼陣卻也不差了。
一邊揮動令旗放出遊騎,徐寧一邊暗暗點頭:“果然是守護京師的精銳禁軍,軍陣嫺熟,配合不錯!”
眼看兩陣漸漸相近,雙方弓箭手已經開始試射校距,馬上就要推鋒及刃,但斜刺裡突然間響起了悠長的號角聲。
呼家將和徐寧都是一怔,卻不知來了哪路人馬,雙方不約而同,各自約束軍陣緩緩而退。千夫所視,都望着西南方向。
卻見征塵影裡,飛出一彪軍馬,約有一百餘人,都是騎着劣馬,各挺長兵。官軍隊遊騎欺他們人少,上前阻擋喝問,幾句話工夫兩下里便動起手來。只一個照面,官兵騎隊便被衝得潰散,折了七八人,餘騎敗逃而回。那隊人也不追趕,只是四下裡收籠空鞍的戰馬。
徐寧見了大怒,此時前鋒早安排好弓箭手護陣,看定呼延軍,徐寧則自帶着一隊輕騎,飛馳往側翼,大叫道:“賊子慢來!”
那隊人叢裡早衝出一二十人,挺槍直取徐寧,被徐寧金槍左鉤右撥,盪開二人兵器,隨即槍花一綻,將二人挑於馬下。
見到自家人吃了虧,那百餘騎士都鼓譟起來,卻聽暴雷般一聲大喝:“好狗官!竟然敢傷吾弟兄?”話音未落,早衝出一條大漢,頭戴范陽笠兒,身披硃紅戰袍,躍馬橫槍,來搶徐寧。
徐寧見來人氣吞彪虎,不敢怠慢,金槍一揮,兩將戰在一處。甫一交鋒,徐寧便大吃一驚,這人一條點鋼槍上下翻飛,起萬道銀光,左右潑灑,透千般煞氣,招式之間,卻非同於一般綠林手段。徐寧暗暗喝彩:“此人是誰?竟如此好本事?”這正是:
莫道寶甲退猛將,且看綠林起奇兵。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