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攔路人馬雄壯,高俅抖抖索索不能言,還是完成了斷後任務趕上來的荊忠飛馬越前,大喝道:“爾等何人,敢對當朝太尉大人無禮?”
一聽此言,攔路人馬爲首大將甩鐙下馬,豎了雙槍,向高俅躬身唱喏道:“原來是太尉大人到了,恕小將甲冑在身,不能全禮——小將是鄆州東平府程萬里太守治下,聽得今日裡兩軍交戰,程太守放心不下,因此命小將出來打探消息,不想卻碰上了太尉大人。”
聽到是大水衝了龍王廟,高俅的臉色這才活泛起來,有求於人之下,說話都客氣了許多:“這位將軍免禮,卻不知你高姓大名啊?”
那將軍道:“回稟太尉大人,小將姓董名平,是東平府的兵馬都監。”
話音未落,聞煥章已經大叫起來:“董平?莫非就是那個號稱‘英勇雙槍將,風流萬戶侯’的雙槍將董平嗎?”
董平款款轉向聞煥章,揖禮道:“正是小將,想不到賤名亦曾有辱尊聽。”
聞煥章聽了,失魂落魄,指着董平顫聲道:“你……你不是已經陣前降了梁山了嗎?怎的又跑來了這裡?”
黨世英聽了,顧不得鼻酸眼花,先掣腰刀在手,擋在高俅身前大叫一聲:“保護大人!”
高俅心下安慰:“到底還是狗兒愛我!”
官軍隊上看看一陣騷然,董平卻是不慌不忙,高聲道:“大人且休誤會,這裡有個緣故。”
高俅壯着膽子道:“有甚麼誤會了的緣故,你且說來。”
董平道:“小將確曾降過樑山,但那是形勢逼人,情非得已,只好虛與委蛇罷了。大人請想,小將是東平府程太守的女婿,如何肯與賊人一體同心?因此身在曹營心在漢,當初青州城下樑中書與梁山賊人大戰,小將就曾裡應外合,暗中通風報信,暗破了賊人一陣。本來依小將的意願,既已將功贖罪,就當復歸朝廷纔對,但樑中書和程太守皆欲小將伏於梁山,再做內應,小將沒奈何,只得勉力而行——正好今日太尉大人進剿梁山,正是小將撥雲見日的時候,因此這才反下樑山,重回朝廷效力。此中詳情,還望太尉大人明察!”
聽董平說得情真意切,不由得高俅不信——如今兵兇戰危,如若不信,董平翻臉動起手來,又是一場驚恐。眼看形勢逼人,只好火燒眉毛,且顧眼下,葫蘆提的信了,虛與委蛇中,走一步看一步吧!再說了,如果董平說的是真的呢?那豈不是上上大吉?
於是高俅便道:“原來董將軍如此用心良苦,足見忠義過人——卻不知爲何擋住了本大人的去路?”
董平惶恐道:“小將如何敢來阻擋太尉大人道路?皆是奉了我家岳丈之命,要以實際行動遙壯太尉大人剿匪的聲勢,因此小將每日引兵在境內巡哨彈壓,免得有刁民煽顛起來,卻不誤了天朝的大事?不想卻迎頭碰上了太尉大人,小將一時魯莽誤會,該死!該死!”
正說着話,卻聽有人大聲吆喝:“兒輩不得無禮!”叫聲中有一官風風火火而來,正是東平府太守大人程萬里親身而至。
一見是曾經和自己有過行賄納賄關係的程萬里,高俅的心馬上就放了下來,看來這董平說的都是真的了,於是高俅親自拍馬迎上:“程太守,前日一別,可想死本大人了!”
程萬里上前拉了高俅的手,亦是深情款款地道:“近日太尉大人和梁山賊寇交戰,下官只覺得心驚肉跳,夙興夜寐,皆不得安,於是便派了小婿帶了人馬,來往巡視,不想蒼天有眼,真的接應到了大人——不敢請問大人,這剿匪之事……?”
高俅臉上一紅,支吾道:“這個……這個……唉!朝廷養士百年,不想養出了一羣廢物。他們平時吃空餉,戰時則揪些老弱充數,本太尉一時不察,深受其害,弄得如今一敗塗地,倉惶於歧路,再休提名士風流……”
眼看高俅說得無比沉痛,程萬里急忙安慰呵護道:“太尉大人休要傷心,昔年楚漢交兵,漢家多敗,然最後還不是打得楚霸王烏江自刎?今日太尉大人雖暫時失利,卻不可折了銳氣,下官荒州就在前方不遠,敢請太尉大人前往歇馬,就此重整金鼓,再豎旗槍,表奏朝廷,多發救兵,那時再與賊人決一死戰!”
高俅聽程萬里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得涕淚交零:“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程太守也!待回到東京,碰上官家心情歡暢的時候,我高俅一定要仗義進言,替大人掙一個大學士回來!”
兩下里說到情濃之處,真真是如同蜜裡調油一般,當下程萬里盛情邀請高俅蒞臨東平府指導工作,高俅欣然從之,兩下里兵合一處,將打一家,迤邐往東平府來。
聞煥章看着前方程太守和高太尉言笑甚歡的背影,又看看勒兵在一旁保駕的雙槍將董平,心下狐疑,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不安之下,湊到黨世英馬前,低聲道:“黨兄弟啊!到了東平府,咱們可得小心!”
黨世英捂着被打花了的臉,甕聲甕氣地道:“這個何消聞先生你吩咐?咱們肯定得防備梁山草寇窮追不捨!哼哼!等大人上了本,朝廷發來了救兵,我黨世英必報今日之仇!”
聞煥章心裡雖然在罵:“這個渾人!”但還是得指點迷津道:“黨兄弟啊!我只恐禍患不在梁山,而在東平府內也!這程萬里和那個曾經的降將雙槍將董平,來得也忒巧了吧?咱們可得靈醒點兒!”
黨世英聽着正一個激靈,旁邊的清河天水節度使荊忠悄聲接口了:“黨統制聞參謀儘管放心,若有變故,放着小將的兵馬在此護駕,必然能保得大家平安!”
見荊忠如此仗義,聞煥章心中大定,謝道:“太尉大人的安危,全仰仗荊節度了!”
一路行到東平府,進城時,程萬里道:“太尉大人光降,鄙州蓬蓽生輝,只是——這東平府地方狹小,如何能安得如此多兵馬?這下可該如何是好?”
聞煥章心道:“來了!”當下胳膊肘左右開弓,輕輕地碰了黨世英和荊忠各一下,讓二人做好隨機應變、據理力爭的準備。
高俅除了奉承上意是一流高手,遇事就是個最沒主意的,聽程萬里這麼一說,便把眼來覷聞煥章,口中則應道:“是啊!這下可該如何是好?”
還未等聞煥章見縫插針,程萬里就搶着道:“不如這樣吧!太尉大人的兵馬遠來是客,就請入州城歇馬,卻讓小婿引本州兵往城外駐紮,若梁山追兵到來,也能抵擋一陣,爲大人爭取個臨敵觀陣的空檔——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聽了這話,聞煥章、黨世英面面相覷,一時作聲不得。聞煥章最怕程萬里讓自家人馬駐在城外,卻賺高俅入城,那時一聲令下,摔杯爲號,便有千軍萬馬,遠水豈能解近渴?但現在,程太守卻把東平府放了空城,請自家人馬入駐,顯見得並無二意——難道自己真的犯了多疑?錯怪了程萬里、董平翁婿不成?
如此優渥的條件象餡餅一樣從天上掉了下來,高俅自然是求之不得,當下點頭道:“強賓不壓主,任憑程兄裁處便是!”
於是程萬里命董平率領東平府軍馬,離城十里下寨,以備梁山人馬入寇,高俅、聞煥章、黨世英、荊忠引本部人馬,魚貫入城,兵士自往城中軍營駐地安歇,高俅等一干人,卻隨程萬里進州衙裡來。
聞煥章看程萬里安排,實無惡意,心中嘀咕道:“也罷!只要這座城由我們的兵馬控制起來,縱然這程太守生了甚麼三心二意,他也是孤掌難鳴,不足爲慮!”
進了州衙,程萬里一聲令下,府中大排筵宴,款待衆位貴人。趁着開席前高俅和程萬里說話的工夫,荊忠將聞煥章和黨世英一拉,悄聲道:“聞先生,要不要我和黨統制先把城裡的防務安排一下?”
聞煥章聽了大悅:“荊節度此言有理,梁山賊人說不定旦夕即至,若不先備,必有後憂——既如此,一切就偏勞二位了!”
於是荊忠和黨世英就以備賊的名義,向高俅請令佈置城防。高俅自無不允,程萬里也熱情地派出了城中主事的官吏相助,並連聲道:“二位將軍忙完公事,早些回來,宴上專等敬酒!”
荊忠和黨世英在本地官吏的協助下,自去安排城防,偏生高俅的嫡系人馬聽到要自家上城牆,喝冷風,就怨聲載道起來。荊忠就賣黨世英一個面子,高俅嫡系人馬盡皆縮在城內軍營中高樂,卻讓自己部下的那些人馬在城中各處頂缸,黨世英見荊忠如此識做,自是稱謝不迭。
將城中防務粗略一番佈置,荊忠和黨世英復回州衙,程萬里和高俅、聞煥章正喝得酒逢知己千杯少,一見荊忠黨世英回來了,如獲至寶,急忙拉着二人入席。
又喝了一個時辰,衆人都有些高了。高俅便吹噓起來:“我幼時學得相撲,天下無對!”
程萬里眼睛也斜了,也吹道:“相撲算得甚麼?我幼時學得朝真降聖,只消一聲號令,就能請來天兵天將!”
高俅聽了,哪裡相信?便鼓譟起來:“程兄你吹牛不上稅!現放着這席上恁多人,你卻請個天兵天將出來?”
程萬里便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大叫道:“這有何難?衆位上眼!”說着手一揚,“啪”的一聲,將酒杯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有分教:
陣上交鋒真辛苦,甕中捉鱉最輕鬆。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