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事先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西門慶一定會把下水道里那些不時冒出來的黑影當成鬼魂。其實從嚴格意義上來講,說井下人就是現實中的鬼魂也不爲過,因爲他們已經被遊離於這個世界之外。
而看着井下人狼吞虎嚥是令人心酸的,原來世界上最簡單的食物也可以被吃到如此地步。萬幸的是西門慶吸取了教訓,這次在他的干預下,一個井下人也沒有撐死。
安撫井下人花了一些時間,但磨刀不誤砍柴工,此後的行程之順利證明西門慶所花費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在迷宮般的下水道里,帶路的井下人首領行走如飛,毫無凝滯地把西門慶的潛襲部隊引到了一個出口前——“大人,從這裡出去,就是封丘門了,俺敢用人頭擔保!”
西門慶伸掌握住了帶路的井下人首領的手:“老人家,多謝你!”四目相交一示意,西門慶放手,側耳略一傾聽,地面上正當四下無人時,當即低叱一聲:“弟兄們,跟我上!”言畢身先士卒地鑽了出去。
看着西門慶的身影在出口一閃不見,井下人首領如被定身了一般,梁山講武堂子弟紛紛從他身邊掠過,他也是寂然不動,直到出口處空無一人時,他才身子一抖,如夢初醒。慢慢地擡起污穢的手,西門慶剛纔一握的溫度似乎還留在上面,井下人首領突然淚落如雨。
比食物更犀利的武器,是真心實意的尊重。
出了下水道的西門慶引着講武堂子弟兵集結潛伏在封丘門附近的巷子陰影裡,準備奪城。就在他們前方,四個廂兵正推着一車飯菜,跟着一隊宵禁巡邏的廂兵說笑着過去了,這四個廂軍伙頭兵是給封丘門上值守的禁軍送宵夜的。他們的言語中充滿了對禁軍半夜使喚人的抱怨,但也掩不住那一腔豔羨之情,畢竟由廂入禁,是每個天朝廂軍永恆的夢想,就象後世的大學生總想當公務員一樣。
西門慶依然靜靜地潛伏着。事到臨頭,須當隨機應變,卻不可貿然行事。
沒過一會兒,四個廂兵伙頭軍又拉着空車出來了。行到巷子口時,其中一個傢伙吸吸鼻子,“咦”了一聲:“什麼味兒?”
西門慶聽着心裡一震。他們這些人剛從下水道里鑽出來,身上的味兒當然好不到哪裡去。這幾個傢伙剛纔過去時因爲人多沒注意,現在就剩他們四個了,居然狗一樣嗅出蛛絲馬跡來了。
武松護衛在西門慶身旁,這時伸手一記虛劈,做了個斬殺的手勢,但西門慶搖了搖頭——那四個廂軍離巷子口還有段距離,武松出手再快,但也沒辦法同時塞住這些人的嘴。只消一聲慘叫聲響起,封丘門上的禁軍驚覺後,再想順利奪門就沒那麼容易。
西門慶手裡已經拈住了四枚鋒芒快刃的錢鏢,以他的暗器功夫,一發四中,不費吹灰之力。但這四個廂軍拉着一輛板車,車身擋住了兩個人,也無法一網打盡。
正腦筋急轉的時候,那邊的四個廂軍又問了:“什麼東西在巷子裡?”這幾天城裡到處鎮內,黑燈瞎火的地方偶爾藏上個大活人一點兒也不足爲奇,如果不是還不確定,這四個廂軍早大喊捉人了。
西門慶靈機一動,捏住了嗓子嬌怯怯地道:“總爺,俺……俺是出來找雞的!”西門慶身邊的武松、魯智深、穆弘、焦挺諸人都打了個哆嗦,渾身上下雞皮疙瘩風起雲涌。
四個廂軍對望一眼,雖然隔着濃密的大霧,還是看到了彼此臉上曖昧的笑容。大家都是親密的兄弟,一個眼色掠過,就已經盡在不言中了。
很有默契的,四個廂軍悄聲靜氣地往巷子口摸了過去。把板車在巷子口一堵,爲首的傢伙低聲奸笑着道:“小娘子,深更半夜找雞,大不容易,哥哥且來幫你如何?”說着話四個傢伙晃着膀子逼了上去。
濃霧中驀地伸出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隻手,還沒等四個廂軍反應過來,就被揪頭拽臂捂嘴掐脖子,連個聲氣兒都吭不出來,硬生生被拖扯了進去。
鉗制住了四個廂軍的講武堂子弟向西門慶看去,西門慶伸手一記虛劈,四柄雪亮的匕首馬上出鞘,貼着四廂軍的左肩胛骨縫兒直捅了進去。暢通無阻之下,一刀穿心,連慘叫聲都省了。
等下刀的弟兄收回匕首後,以防萬一負責捂嘴的講武堂子弟手上用力,“喀喇喇”整齊劃一的一響骨錯聲,四顆人頭臉都轉向了後背。這一下脖子徹底扭斷,就算有偏心的人僥倖逃過匕首穿心的一劫,這回也要死得透了。
魯智深早已把巷子口的那輛板車豎起提了進來,和四具屍首往犄角旮旯一擱,警報就此解除。
小試牛刀,殺氣凌銳。看着前方笑語歡歌的封丘門城樓,西門慶一揮手:“上!”衆人衝開濃霧,迅捷無倫地疾撲了上去。
西門慶一馬當先,直衝上城樓時,突聽一聲斷喝:“什麼人?”
不假思索,西門慶張嘴便道:“送飯的,剛纔落下東西啦!”
對面剛剛“哦”了一聲,西門慶左攔掃右攔掃閃電般兩刀,將樓門口兩名禁軍人頭砍下,鮮血激衝,樓門口上掛着的一碗燈也被澆滅了。
燈火一暗,城樓裡便傳出多少個不滿的聲音:“媽的!怎麼回事兒?”
西門慶排闥直入:“不好意思,消防來了!”還沒等城樓裡衆禁軍回過味兒來,西門慶已是揮刀四方大剁,一時間鮮肉與白飯齊飛,污血共醬菜一色。
有心殺無備,也就是轉瞬間的工夫。西門慶收刀一轉,城樓裡象用硃砂洗過一樣,紅豔奪目,地上橫七豎八,已經再無活口,等他率領的講武堂子弟們搶進來,只能打補刀的下手了。
西門慶搶步出來看時,不遠處另外幾個值守的城樓里正走出武松、魯智深、穆弘、焦挺諸人,大家紛紛無聲地舉手示意,西門慶暗讚一聲:“幹得漂亮!”
值守的禁軍被做掉了,藏兵洞裡睡覺的也不能放過。手勢一動,西門慶又帶着講武堂衆子弟躡手躡腳地溜進了藏兵洞裡。在昏黃的燈光下,在如雷的鼾聲中,衆講武堂子弟一人服侍一個,雪刃都對準了沉睡之人的要害。
西門慶一揮手,刀劍齊落,藏兵洞裡一陣咿咿唔唔的想入非非聲後,混濁惡臭的空氣被沖淡了,新鮮有活力的血腥氣統治了一切。
大局已定後,除了補刀的人,衆人都集中到了封丘門上下,成敗在此一舉!
西門慶放眼一看,吊橋好放,城門也好開,只是還有一道千斤閘,要無聲無息地拉起來卻頗費工夫,以現在這些人手來說,很有些捉襟見肘。
武松、魯智深雖然都是拔山扛鼎的好漢,但那千斤閘貼得地面死緊,連根手指都伸不進去,有力也託不起來,只能一圈一圈地在城頭上絞,而絞千斤閘是個技術活,講究各人的配合,空力大也是無用。
略一思忖,西門慶讓武松和魯智深下到城門前,只等城上把千斤閘絞起個容手的空隙來,他們就伸手進去兩人合力,把千斤閘託高,城上的人再絞時就輕省多了。最麻煩的千斤閘一起,開城門放吊橋不費吹灰之力,那時點起號炮,梁山大軍入城,腐宋的氣數就盡皆操於我手!
在西門慶的指揮下,梁山衆人悄無聲息地在濃霧中忙碌起來。這時西門慶倒也不用出力,只是倚在堞樓邊暗謝天地鬼神:“多虧了這一場濃霧,否則城下隔着老遠,就能看到城頭的異動了。”
誰知還沒等他慶幸完畢,就聽城樓下巷子裡一聲空前絕後的尖叫,接着鬼哭狼嚎聲大起:“來人吶!可了不得啦!咱們弟兄跟了鬼啦!救命啊!”
原來那四個送飯的廂軍一去不歸,其他人就不由得擔心起來。禁軍素來瞧不起廂軍,廂軍也一向妒嫉禁軍,廂軍做給禁軍的飯菜裡,沒少吐唾沫、彈鼻屎,萬一被明察秋毫出來,送飯的人可有的苦頭吃了。
於是一幫廂軍就拉幫結夥,前往封丘門這裡來接應。四個送飯的因爲推着板車,只能繞圈子走正路,他們這些人卻是空身,輕輕鬆鬆從巷子裡就兜過來了。
沒想到近路抄到九成九的時候,當頭的傢伙一栽歪絆了個狗吃屎,後面笑倒了一片。當頭的傢伙罵罵咧咧站起身來,恨道:“怎麼會有人鬼鬼祟祟地藏在這裡?莫非是鎮內運動中漏網的奸細,統統抓起來!”
結果抓起來後氣死風燈一照,這幫廂軍頓時嚇得寒毛直豎——四個送飯的弟兄臉歪到了脊背上,雖然巧奪天工,奇於造化,但在昏黃的燈光下看着卻是無比的詭異,簡直就是惡鬼附身!
於是西門慶就聽到了那一聲最接近於返祖現象的嚎叫。這一聲嚎叫不打緊,卻就此正式拉開了血色東京的序幕!這正是:
只說人心怕惡鬼,可知惡鬼在人心?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