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拜訪郡守府的人絡繹不絕,果然如郡守自己說的那樣,大多數都是來詢問宵禁緣由的。這其中,倒是真有超過半數的人是擔心看不了長虹劇團演出而前來的,畢竟如這般欣賞到名聞天下的劇團表演的機會也是不多的。當然,也有一些是靠着夜間的生意度日子的,也是因爲宵禁而大有損失,前來請求郡守大人收回成命。只是郡守已然收了張公子不少好處,自是不會輕易撤銷命令,此時自然施展八面玲瓏的手段編造了好幾個理由來應付諸人。儘管如此,這一日來來往往,倒也把這個平時不怎麼辦公的郡守給累得滿頭大汗,連去聽香樓的時間也沒有了。
夏遠峰在此間守了好久,卻是一無所獲,只好去城內其他地方打探一番。各種客棧、酒樓、人流來往之地都成了他的查探目標,中間甚至抽空去了城間幾家藥店詢問這兩日有沒有人來買治療內傷的藥,結果依舊毫無頭緒。只是他也不氣餒,繼續用着自己的方式打聽着。
城內一家酒樓的二樓窗邊,師逸向下眺望着夏遠峰走過的背影,不禁笑着對身旁的穆人雄道:“這不是碧落仙府的那位夏賢侄嘛,怎麼竟然在這邊見到了,而且看起來很忙的樣子。”穆人雄聞言向着窗外望了一眼,點了點頭:“的確是他。根據我方纔收到的消息,他應當是與沐追雲一同出現在四方城的,同行的還有兩位姑娘,嗯,現在應當是三位了。在來玫城的途中,他們與長虹劇團相遇,並幫他們打跑了前來擄人的一幫賊人。而後兩夥人就走到一起了,而今都住在趙府。”
“哦?這可真是有緣。”師逸微微一笑,眼中卻是閃過一絲欣慰之色,“看來兩位賢侄還是很有俠義心腸的嘛,應當是看到劇團有麻煩,因而出手相助吧。若是江湖上多一些這樣的少年英雄,我們也就不至於這麼辛苦了。”師逸不曾與幾人打過交道,隨口的分析卻如親見一般,將事實猜得八九不離十。
“俠義心腸?夏遠峰如何我不清楚,只是沐追雲——一個很可能經歷過修羅地獄的人,你跟他談什麼俠義心腸,那就實在是有些無聊了。”穆人雄不置可否。
“那可未必吧,比如說你,”師逸轉過頭來,看着面前這個鐵塔般的漢子,“修羅地獄什麼的,你經歷的也不少,難道你也沒有俠義之心嗎?”
穆人雄擡起頭,眼裡蘊含着深沉的光,緩緩答道:“自然沒有。我等所擁有的,只有殺與被殺的覺悟,無謂善惡。”
兩人對視片刻,師逸搖了搖頭,移開了目光。他站起身,雙手輕輕搭在欄杆上,迎着撲面而來的幾縷微風,半晌才舒出一口氣:“修羅也好,俠義也罷,只望一刀過後,世上多幾許太平。只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最簡單的願望往往卻是最難實現的。”
穆人雄也站起身,與他並肩而立:“你說的沒錯,就比如前幾日長虹劇團遇襲那次,主上的名號似乎也不怎麼好用了。有人既然認爲他們可以無法無天了,那我這把修羅刀倒是要問上一問,看看他們是不是有資本可以真的無所顧忌?”
師逸笑着搖了搖頭:“那倒不用你出馬,每件事都要你我來做的話,縱使有三頭六臂我們也忙不過來啊。只不過無視主上名號的人,自然要付出代價。”說到最後,師逸的眼神幽幽的,再無一絲平和。兩人就這般靜立許久,師逸這才轉過身來,笑着對不遠處一個身佩長劍的白衣男子說道:“相遇即是有緣,這位兄弟,這幾日我們已然‘偶遇’多次了,不如過來一起喝一杯如何?”
白衣男子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站起身來用着他那清越的聲音回答道:“天地既不和,同桌又爲何?”說完,他在桌上放下幾許碎銀子,頭也不回地朝着樓下走去。若是沐追雲和夏遠峰在這裡,一定可以認出這個男子正是那天他們在天祿客棧遇到的那人。
師逸看着他遠去的背影,輕輕嘆了一口氣:“天地爲何不和呢?有道是天長地久,這般對立下去,又有何意義?”
…………
晉國東北部一處名爲烏龍嶺的地方,乃是距離晉魏邊境不遠的一處所在。這裡平時沒有什麼人煙,無論是距離最近的市集還是兩國屯兵之處,都尚有一段距離。只是在此時,烏龍嶺上一處山林中卻正有兩方人在對峙。天空上烏雲密佈,沉悶的雷聲不時炸響在人們耳邊,彷彿雷公憤怒的咆哮。空氣中溼氣越發濃重,眼見着傾盆大雨不久就會降下,在外的人大多都在找地方避雨,可林間的衆人卻是完全無暇理會這些,而是都將目光緊緊盯在對方身上。只是有些奇怪的卻是,這兩方人,一方足有三十幾人,若是加上躺在地上受傷呻吟的同伴,那就更是多達五十。而另一方卻是隻有一人,這人身穿黑衣,年約二十三四,面容英武中帶着一絲凌厲之色,此時正垂着雙手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幾十人。雖然人數相差懸殊,但黑衣年輕人彷彿一點都不在意,而躺在地上的這十幾人也證實了他的確有這樣的資本。
“你到底是誰,有種的報上名號來,鬼鬼祟祟的算什麼好漢?”這邊還站着的三十幾人中,爲首的一人也是身穿黑衣,看着身形很是魁梧,只是此時的問話不免有些色厲內荏的味道。
“鬼鬼祟祟嗎?這我自然比不上你們。你們這麼多好漢,光明正大地蒙着面去擄掠一幫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這點我是自愧不如啊。”黑衣青年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諷刺道。
爲首大漢聽了這話,臉上頓時漲得通紅。要知道那件事雖說是出於命令,但也實在大違他的本意,此時面對對方的質問卻是無力反駁。只是他也沒有就此失去冷靜,心中更是凜然:要知道那個任務失敗後,他們一行人就馬不停蹄地往北方趕路,不想這麼快就走漏了消息,還被人堵截在這裡。而對方的武功居然也是極高,這邊大意之下,一照面就損失了十幾人。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對方下手尚還有分寸,倒下的幾人沒有一個死亡。黑衣首領回想了一下方纔這人的身手,在心裡快速估算了一下雙方實力對比,發現自己這方還是沒有多少勝算。只是這次他肩負任務而來,又帶了這麼多兄弟,至少要把大部分人給帶回去。如果實在不行的話,那就只有……
他振奮了一下精神,對着黑衣年輕人拱手抱拳道:“不錯,那件事是我們的不是,杜某也沒什麼好說的。你若是爲了這件事而來向我討個說法,那我杜某人一力承擔了。只是我手下幾位兄弟都是爲我做事的,不過奉命行事而已,還請兄弟你網開一面。”
“老大,你這是什麼話?我們這麼多人羣起而攻之,未必沒有勝算,何必向他討饒?讓兄弟們丟下你一人,那更是萬萬不可!”手下幾人聽了這話頓時大急,紛紛出言勸阻。
“都他孃的給我閉嘴!我意已定,無須再說。這位兄弟,你怎麼說?”黑衣首領說完,一雙眼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黑衣青年有些意外,他本以爲對方會百般抵賴,不想對方卻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再看到姓杜的這個首領肯爲手下的安危而一力承擔所有責任,心中不禁對他微微升起一絲好感。只是他思索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你方纔說你手下兄弟都是替你做事的,這責任你擔了,可以。只不過你又是替誰做事的,那個人的責任,你擔得了嗎?”
黑衣首領聽了目芒一縮,緩緩開口道:“兄弟你又不是捕快,何必如此追根究底?”
“我的確不是捕快,不過平時也會做些捕快的活。這且不去說,”黑衣青年頓了一頓,眼中閃過一道亮芒,“我聽說在你們欲要劫持衆人的時候,有人對你們說過一句話,問你們這般所爲,難道就不怕履霜大人的斷罪令嗎?這你們應當不會忘記吧?”
“什、什麼?你到底是……”黑衣首領聞言心中一顫,下意識後退了兩步,握住兵器的手有着些許冷汗冒出。
“我是誰與你們無關,我只問你,你們當時是怎麼回答的?!”黑衣青年聲調徒然拔高,聲色俱厲之下整個人平添一股威嚴之氣,便如一個正在審判的鐵面判官!
黑衣首領再退一步,面色慘然。只是他到底心志堅毅,知道事不可爲,臉上閃現一股決然之色:“趙三、王六、錢七,與我留下與此人周旋。其餘人跟着吳二走,馬上給我走,不得有誤!”話音剛落,他大喝一聲,全身真力鼓盪之下,整個人不要命般向着黑衣青年撲去。與此同時,旁邊又有三個人影也是這般不要命般地向着黑衣青年撲來。只見他們將一團刀光舞得如狂風亂卷,一招一式俱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老大,我們不——”“閉嘴,這是命令,還不快走!沒傷的扶着受傷的弟兄,地上沒死的都他娘給我忍一忍,先離開再說!”周圍衆人還有要留下與黑衣首領並肩作戰的,不料卻被那稱作吳二的人訓斥一句,只好咬着牙聽從吩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眼見着手下陸陸續續離開,這邊與黑衣青年纏鬥的四人更是心神大振,絲毫不顧真力的消耗繼續向着黑衣青年猛攻,企圖再拖延一時半刻。也在這時,黑衣青年猛地擡起了頭,眼中閃爍的——
那是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