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玫城的夜晚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從方纔開始,趙府門內就不斷有人從奔涌而出。起先出來的一羣人滿臉驚慌:有人一路跑回了家中之後就縮在門後瑟瑟發抖;有人慌亂之下去了附近的官府,急衝衝搬來的一隊士兵卻聽着府內傳出的打鬥聲梭巡不前;還有幾個膽大的在周邊尋了個自以爲安全的地方,又將目光投向府門,想知道這突然發生的變故究竟會走向何方。
又過了片刻,府中陸陸續續走出幾個受傷的人,一邊忍着身上傷口的疼痛一邊蹣跚着奔出府門,看樣子卻是頗爲慌亂,彷彿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怪物一般。好在官府的人也不是全無作爲,讓他們衝進府內與那幫武功高強的江湖惡徒搏鬥他們不敢,但要他們接應幾個走出府內的受傷民衆,那總算還能做到。就在這樣的情況下——
一道黑色身影自趙府大門附近圍牆上直射而出,陰鷙的雙目一掃周圍,找了個人少的方向猛然衝去。又一道灰色身影緊隨其後出現在衆人的視野,衣袖飄飛之下帶起的破風聲直欲鑽破衆人的耳膜。不知是誰發一聲喊,所有人如林中受驚的鳥羣一般一呼而散,霎時間驚叫聲響成一片。而當衆人重新安靜下來時,卻是發現那兩個人影早就不知消失到何處去了。
朦朧的月光投向地面,卻難以使人捕捉到此時在城內屋頂上急速移動的一道黑影。只不過後面緊隨而來的那道灰影彷彿根本不需要藉助任何光亮,無論前方的黑影如何改變路線,他都能始終綴在對方身後。一陣呼嘯聲起,陰十六耳朵一動,頭部已然先於腦中判斷而下意識地往右一偏。令人頭皮發麻的破風聲中,幾塊瓦片擦着他的左臉射向前方,撞擊到一堵牆上發出轟然的粉碎聲。陰十六頭也不回,只是身形於向前奔跑之中徒然加重了腳步,就見腳下一連串瓦片接連飛起向着後方飛出。後邊的沐追雲片刻都沒有躲避,只是猛然揮起手中的殞神鞭。一道黑色的勁氣掃過,這一連串瓦片就如被高速衝過的利刃分開一般向着兩邊跌出。黑色勁氣餘勢不絕,猛然向着陰十六後背斬去。
陰十六彷彿後背長眼一般,在黑色勁氣將將臨體的時候猛然一低身,而後雙腿一錯間下了屋頂轉入一條小巷子中。沐追雲縱身一躍,身體緊跟着轉入巷子的同時殞神鞭平舉於身側。果不其然,就在他剛剛進入巷子的一剎那,一柄長劍彷彿等候多時般直刺而來。劍鞭交擊間產生的火花映照出兩對截然不同的眼睛:一個淡漠中閃現瘋狂、一個平靜中仿似虛無。仗着兵器之利,沐追雲握着殞神鞭的手驀然一緊,猛力向上撩出。陰十六卻知無法與對方硬碰,手中長劍迴轉間整個人向後一縮。因爲在他身後只有牆壁,所以他竟是撐於牆上快速向前移動着,看着就彷彿他整個人橫過來在牆壁上行走一般。沐追雲絲毫不讓,腳步不停的同時手中殞神鞭跟着一轉,鞭身貼上劍刃發出一聲“刺啦”的刺耳聲響。陰十六見狀,手中長劍再轉欲要擺脫殞神鞭的糾纏,兩人就這般一橫一豎邊奔跑邊糾纏着。
待到兩人走出這個巷口時,陰十六的長劍上已然多了幾個缺口。他心中極爲惱怒,對方無疑是他這些年來遇到的最爲難纏的對手:無論武功、兵器抑或身法,他統統不佔優勢。再加上之前與夏遠峰一戰受傷不輕,內外交困之下陰十六眼中的瘋狂之色越來越濃。看着依舊不依不饒的對方,陰十六終於做出了孤注一擲的決定:既然擺脫不掉,那就一起毀滅吧,看看是誰不放過誰!
沐追雲停下了腳步,因爲在他面前的陰十六已然轉過身來面對着他,甚而對方還丟掉了手中的長劍。某一時刻,陰十六身上冒出一層淡淡的黑氣,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之色,身子隱隱有些顫抖。沐追雲沒有趁着這個時候攻擊,而是將殞神鞭插回了腰間,眼中生出兩點銀光:終於到了這一步了嗎……
“呵呵,呵呵呵……”黑暗中響起的低笑聲恍如夜梟的鳴叫,聽着很是滲人。陰十六全身停止了顫抖,身上的黑氣也消失不見,就彷彿剛纔看到的一切都是錯覺一般。可這絕不是錯覺,因爲他已然出手了——
空氣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波紋,一股無形利刃自陰十六腦中發出——那是肉眼無法企及的領域,只有擅長精神力的武者才能察覺到這一不同尋常的動靜——精神攻擊之精神穿刺!
只是一霎,遠遠超過普通武技出手速度的精神攻擊就沒入了沐追雲的腦海。沐追雲一動未動,陰十六卻自以爲一擊得手,慘白的臉上閃現一抹詭異的興奮。不過他不敢託大,知道對方精神力比之自己絲毫不弱,自己通過秘法增幅的精神攻擊未必能一擊致命。正當他想再接再厲一舉將對方擊潰時,腦中突然傳來的劇痛讓他不得不慘叫出聲:“啊!——”
這股劇痛來得毫無徵兆,猶如大腦瞬間被長滿倒刺的藤蔓纏繞勒緊了一般,從中傳來了令人窒息般的痛苦。這還是因爲陰十六有一定精神修爲的緣故,若是普通人遭到這一攻擊,多半不是瘋了就是立時暈過去,絕無第三種可能——沐追雲眼中兩點銀光閃耀了一下,嘴裡慢慢吐出四個字:“銀色荊棘。”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那麼可能一點影響都沒有?不可能的,就算再強大的精神力也不可能完全無視精神攻擊的!到底是爲什麼!”陰十六雙手緊緊按着腦袋,一邊踉蹌地移動着一邊不可置信狂呼着。如果說可能遭受到沐追雲的精神反擊尚還在他的理解之中,那麼對方在精神穿刺下絲毫不受影響就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沐追雲沒有理會他的嚎叫,而是緩緩走上前,語氣冰冷得似乎不帶一絲溫度:“不過是被強行開源而製造出的僞劣品,以爲你真能懂得精神力的運用嗎?”
即使是在腦中如萬針攢刺般疼痛的情況下,聽到這句話的陰十六還是吃驚地擡起頭來。看着向着自己緩緩走來的這個身影,他心中第一次升起淡淡的恐懼,一邊退後一邊聲嘶力竭地喊道:“你是誰?你到底是誰?爲什麼會……呃啊!”陰十六再度慘叫一聲,卻是沐追雲再度使出了銀色荊棘。他的身形愈發踉蹌,眼神亦是有些渙散。眼中模模糊糊靠近的那個身影在身前頓了一會兒,緩緩問出了最爲重要的一句話:“看來‘八駿’果然還有人活着吧,是奔霄,還是扶翼?”
…………
忽明忽暗閃動的火光之下,時而映照出衆人表情不一的臉色。幾方人誰都沒有說話,用着或是戒備或是疑惑的眼色互相打量着。而在這般壓抑的氛圍中,看臺前幾個倒地的身影低沉的痛哼聲就顯得格外引人注意。眼見着一箇中年婦人拖着一雙傷腿掙扎着爬向一個人事不知的孩子的時候,臺上一人再也忍不住,急急幾步走下破敗的舞臺一把扶住了那個中年婦人:“這位大娘,您沒事吧?”頭髮散亂的中年婦人擡起頭來,入目的是一張俏麗無雙的清秀面孔,大而有神的眼中此時閃爍着焦灼之色。婦人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而後又試圖向着前方爬去:“孩子,我的孩子……”薇雨連忙小心地攙扶住這個婦人,想要將她扶起卻又怕她腿上傷得太深而站立不住,正自彷徨無措的當口,卻聽身邊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這位大娘您先彆着急,先坐下歇一會兒吧,您的孩子不會有事的,我們這就幫您看看。”
薇雨回過頭來,看到說話的正是李採兒。她向着薇雨輕輕點了點頭,兩人默契地將中年婦人扶起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這張椅子是方纔在混亂中倒地而剛剛被李採兒扶起來的。也在這時,夏悠竹將中年婦人的孩子從地上抱了過來:那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因爲方纔混亂中被擠到在地後又遭受衆人踐踏,身上斷了好幾根骨頭因而痛暈了過去。
“大娘,你的腿……”李採兒拿出繃帶,剛想幫助中年婦人包紮一下傷口,不想後者看到被抱過來的女兒,急忙一把搶過,近乎哀求地對衆人道:“先救我女兒,幾位,求求你們了,先救我的孩子!”她一邊說着,一邊就要往地下跪倒。夏悠竹連忙一把將她扶住,這邊李採兒也輕聲安慰着:“大娘莫急,我們這就救治這位小妹妹。”只不過說完這句話後,她才發現自家三個姑娘雖然能處理一些外傷,卻對小女孩身上的傷勢束手無策。也在這時,長虹劇團諸人也走到近前。橙澄分開衆人,仔細察看了一下小女孩身上的傷口,開口說道:“我略通醫術,這位小妹妹就交給我吧。只不過——”她環視了一下週圍,皺了皺眉頭:“先把人搬到一邊去吧。”“嗯,大家一起來幫個忙,把受傷的人都轉移到一邊。”
衆人七手八腳地將受傷的人羣轉到邊上,在此過程中周圍幾方人都沒有動彈,只有夏遠峰在薇雨剛一衝出來時就上前幾步將她擋在了身後。等到衆人將傷員全都轉移並開始爲他們治傷的時候,夏遠峰才深吸一口氣,緊了緊手中的長槍,向着他前方不遠處的幾人問道:“看樣子你們就是這次的罪魁禍首了,只是不知道弄出了這麼多事件、造成了那麼大傷亡,究竟是爲了什麼呢?可否,請你們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