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椅子上的沐追雲徒然睜開了眼睛,兩道亮光自他眼中一閃而逝。他站起身來向前走出幾步,這個動作也引起了堂內三個女子的注意。還不待她們發問,一個朝暮閣弟子就急匆匆地跑進了大堂內:
“小師妹,外面來了幾個上邪派的人,說是有些事要與掌門相商,你看我們該怎麼辦?”
夏悠竹眉頭一蹙,怒容滿面地說道:“上邪派這幫混蛋,我還沒找他們算賬,他們反而找上門來了!那好,我倒要出去看看,他們這幫人有什麼話要說的!”
那個報信的弟子連忙攔住了夏悠竹:“等一下師妹,事情可能沒那麼簡單。這回上邪派來的人身份不簡單,我們恐怕要慎重行事。”
“身份?他們來了多少人?領頭的又是什麼人?”
“人倒是不多,五六個的樣子,不過身份的確不簡單——上邪派大弟子馮紹謙、六弟子蔣無波、十弟子方仲夜,還有兩個我認得是與我們發生過沖突的人。至於最後一個臉上有傷痕的年輕人,我倒是不認得。”
聽着他報出來的這幾個名字,夏悠竹發怒的頭腦稍稍冷靜了一下,直覺中她感到有什麼陰謀在向門派靠近了。作爲劍城最強的門派,上邪派的十大弟子向來是頗爲惹人注目的,因爲能名列其中的人絕不是入門早就行了的。上邪派本身的競爭就非常激烈,能躋身十大弟子的更是需要隨時能接受門派其他師兄弟的挑戰,而一旦在挑戰中敗北,則需立馬讓出身爲前十弟子之一的這個名額。這一輩的上邪派十大弟子,除了身爲大師兄的馮紹謙地位雷打不動以及向來神秘的第七弟子始終保留着一個名位外,其餘名次都或多或少地有過變動,由此可見其競爭之激烈。至於這十大弟子的水平,曾有人給過一個評估: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拿到劍城中除了上邪派和無鋒劍門外的任何其他門派,只怕都有競爭門派最強弟子的能力。更有甚者,許多人認爲無論哪一代的上邪派十大弟子,都能與東、西、北三大頂級勢力的同輩佼佼者一爭高下。也是因此,上邪派的這十大弟子向來有一個特別的稱謂——“劍聖十候補”!歷史上,每一代能最終站穩十大弟子之一地位的人,之後絕大多數都成爲了劍聖。雖然不是每一個時刻的十大弟子都能成就劍聖,但至少他們每一個人都有這個潛力。至於這一代的十大弟子,雖然不像前幾代那樣讓人耳熟能詳乃至於津津樂道,但依然不容小覷,他們中每一個人的名字都是劍城同輩弟子需要注意的對象。而與他們偌大的名聲相對應的,則是他們平素的深居簡出,幾乎每一個人都鮮有在劍城其他門派之前露面。換言之,除非遇到了什麼大事,否則這十大弟子是很少出現在其餘人面前的。而就在此時的朝暮閣,這十大弟子卻至少來了三個,不得不讓夏悠竹感受到一股陰謀的味道。至少,她不認爲朝暮閣這樣一個小門派有什麼值得他們聯袂出場的。思索了片刻,夏悠竹對大堂裡的人說了一句“等一下”就徑直走到後院去了。那個弟子一愣,不解的目光望向了其他人,只是沒得到答案。薇雨和李採兒也是面面相覷,不知道在這當口夏悠竹回後堂去是要幹什麼,只得留在這邊等着她。
房間內,夏悠竹梳妝檯邊放着臉盆的木頭架子旁,取下毛巾沾了沾冷水後使勁地擦了擦臉。之後,她又對着鏡子稍稍整理了一下儀容,於是銅鏡中現出一張清冷而又堅毅的俏臉。她沒有再做什麼打扮,而是取了牀邊的一把劍後徑直走回了大堂。
“走吧,我們一起會會這幫上邪派的佼佼之輩。”夏悠竹說着當先而行,其餘人連忙跟上。這一刻,朝暮閣其他弟子看向夏悠竹的目光帶上了幾分驚奇,因爲她此時不僅是容貌,連氣質都像極了秦曉嵐!
發現這一點的不僅是他們,還有與夏悠竹一路同行的薇雨、李採兒和沐追雲。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平素言笑無忌、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展現如眼前這樣清冷嚴肅、不苟言笑的一面。不知是現實的情況帶給了她太大壓力,還是她決定守護對自己孃親的諾言,總之薇雨她們此時能做的也只有盡力在背後支持她。
夏悠竹一行人出現在朝暮閣門口的時候,上邪派一行人正在打量着大門上的那個牌匾,臉上也沒有什麼不耐的表情。此時見到一行人出來,以馮紹謙爲首的幾人才收回目光。看到夏悠竹的時候,馮紹謙的目光不知怎麼有些訝異,不過他還是上前抱了抱拳道:“秦掌門,今日晚輩冒昧來訪,有些事想當面向您請教一下,不知可有空閒?”
夏悠竹眉頭一挑:“我娘有事出去了,你們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
她這句話一說,對面上邪派幾人臉上表情頓時很是精彩。馮紹謙更是一臉黑線,萬萬料不到一來就鬧了這麼大一個烏龍。其實以年紀而論的話,雖然秦曉嵐要高上一輩,真實年齡卻只比馮紹謙大上幾歲而已。儘管如此,馮紹謙本來也不該認錯的,因爲他其實是知道這個時刻,對方是不在門派的。只是此刻夏悠竹的氣質表情實在酷肖乃母,再加上秦曉嵐在劍城那是出了名的面相年輕,先入爲主之下馮紹謙也不過是驚歎了一下這個“秦掌門”保養得好,看起來簡直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他哪想得到他看到的這個女子確確實實、貨真價實就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
心裡暗暗罵了一句這母女倆相貌像得邪門,馮紹謙臉上倒是不露聲色:“哈哈,剛纔只是開個玩笑,那麼這位應該就是夏師妹了?長得果然跟令堂一摸一樣,連我都差點分不出來。”
“馮師兄過獎了,不知師兄今日前來有何要事?如果師妹能做主的話,還請明言。”面對目的不明而又聲名在外的這幾人,本來夏悠竹應付起來心裡還有些緊張,不過既然這個上邪派的大師兄都對自己自稱“晚輩”了,那麼她倒是從容了很多。
馮紹謙身後的幾人聽了這話眉頭都是微微一皺,感到面前這個女子說話委實有些託大。只不過他們方纔跟着馮紹謙出了這樣一個醜,此時若是上前指責那未免顯得太沒有風度,因而也只得保持沉默。這其中只有那個臉上一道淺傷的黑衣男子抱着手臂一副看熱鬧的表情,嘴角還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也是方纔唯一一個沒有跟着馮紹謙行禮拜見“秦掌門”的人。
“怎麼,夏師妹,不請我進去坐坐嗎?”馮紹謙臉上帶着笑,心裡卻已經微有不悅。
“是師妹我失禮了,馮師兄請,幾位師兄請——”夏悠竹伸手一引,將一行人讓進了門內。其實無論在碧落仙府還是在朝暮閣,亦或是出門在外,這些接待的事平素都是她的爹孃或者是夏遠峰出面的,而夏悠竹自己從來沒有管過這類事。只不過今日情況畢竟不同,可夏悠竹平素耳濡目染之下,處理起來倒也像模像樣,這讓一旁的薇雨和李採兒驚奇之餘也有些佩服。
上邪派幾個人一言不發地走進了朝暮閣,落在最後的是身穿黑衣的李冥寒——他走進門內的時候與沐追雲交錯而過,只是雙方卻俱都目不斜視,誰也沒有望向誰。倒是六弟子蔣無波之前看了沐追雲一眼,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一行人在大堂內分主客落座後,夏悠竹讓人奉上了茶水,馮紹謙也就慢斯條理地抿了幾口,而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閒聊起來。儘管心裡有些不耐,但夏悠竹也不好打斷對方的話,只能順着他的問話敷衍般回答了一番。只不過對方這一通閒扯,久久都沒有進入正題,問的都是一些“夏師妹在劍城準備呆多久啊”、“什麼時候去參加品劍大會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之類的無聊問題,這讓夏悠竹心裡開始煩躁起來。雖然已經在心裡一再告誡自己要沉得住氣,但她畢竟年輕氣盛,最後還是先忍不住單刀直入道:“馮師兄,你今日前來到底有何要事?如果沒什麼大事的話,我這邊反而有一事要請教師兄。”
原以爲對方聽了自己這句話,會順勢問一句“敢問師妹何事”,不想馮紹謙卻露出一副難以啓齒的表情。他頓了一會兒,這才緩緩說道:“事情嘛,的確有一件,本來我也不想出面的,只是——唉,大家都是劍城弟子,終究是要以和爲貴,所以我想還是先與貴派溝通一下比較好。”
夏悠竹眉頭一挑,一時間不明白對方話中何意。她下意識地望了望身邊幾個同伴,薇雨和李採兒也是一臉不解,至於沐追雲——夏悠竹本來也沒指望能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來。
這邊馮紹謙站起身來,在大堂上踱了幾步繼續着自己的發言:“想我上邪派與朝暮閣向來交好,我們兩家同處城西,相距又不遠,一直以來也都有往來。當年貴派的莊前輩與我派諸多長老都有交情,那是上幾代起就傳下的情誼了。”
聽着馮紹謙這番狀似情真意切的話——夏悠竹差點要嗤之以鼻了。要知道他們兩家同屬城西那是不錯,但其實一向沒什麼往來,或者說很多情況下還是矛盾多一些。長久以來,因爲上邪派勢大,朝暮閣其實一直處於被壓制的狀態。至於他說的莊師祖與他們上邪派的交情——夏悠竹雖然從來沒見過那位曾經被稱爲“最接近劍神”的師祖,但也知道他與上邪派一向不對付,要有什麼交情的話也肯定是打出來的交情,而且定然不是惺惺相惜那種。不過這到了馮紹謙嘴裡,怎麼就變成兩家交好的證據了?夏悠竹面無表情地看着對方,想看看他接下來還會說些什麼。
“我兩家相交日久,只是沒想到前段日子卻因爲一些誤會而起了衝突,更有甚者甚至動上了手,委實讓人遺憾。我知道了這個情況後,自然不能不做了解,因此也詢問了那些參與衝突的師弟們一些情況。從他們口中我知道,雖然不是他們率先動的手,但他們言語間的確對朝暮閣有所非議,可以說是有錯在先。若是因此而惹得兩家冷臉相向,那我們豈不愧對先人?所以,陳師弟、馬師弟,你們應該知道怎麼做了?”
陳思中和馬成這兩人正是當初參與了衝突的那羣上邪派弟子的帶頭人,只見他們兩人站起身來到夏悠竹面前,低頭抱拳道:“夏師妹,當初的確是我們不對,不該酒後胡言。我兩人代表所有參與衝突的上邪派弟子向朝暮閣的各位道歉,還望你們能夠原諒。”
夏悠竹連忙站起身,但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她的確對上邪派這些人心懷不滿,尤其對方居然敢對自己孃親有所非議。但看今日馮紹謙的一番表態,再加上面前兩個人看着很是誠懇的道歉——莫非對方今日來真是想化干戈爲玉帛的?夏悠竹有些迷惑。
馮紹謙眼見夏悠竹一副想不通的模樣,卻是繼續說道:“夏師妹,莫非是嫌我這兩位師弟道歉沒有誠意嗎?如果是這樣,那我身爲上邪派的大師兄,實在難辭其咎,就由我代替那幫不成器的師弟們向你們道歉吧。若是師妹是不允,儘管說出條件來,要怎麼才肯原諒我們?”
馮紹謙作勢要彎腰抱拳,夏悠竹連忙擺了擺手:“馮師兄不必如此,我代師兄們接受這份道歉就是。”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對方已經如此放低了姿態,夏悠竹覺得自己若是還不依不饒,那未免顯得沒有氣度。
聽了夏悠竹這話,馮紹謙眼睛一亮:“這麼說,之前貴我兩派這些許誤會,就此揭過了?”
看到對方這個樣子,夏悠竹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但她仔細想了一會兒,也沒有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妥的,只好回答道:“這是自然。”
聽到這裡的時候,堂內有三人卻是露出了不同的表情——沐追雲眼睛一眯、李冥寒嘴角一翹,馮紹謙卻是猛地拍了一下手掌:“我就知道師妹定是通情達理之人,那這事就好辦了。”他轉過身來面對着夏悠竹,雙目一霎不霎地望着她:
“那麼師妹,還請將我派失蹤的張武師弟交還給我們。雖然他也得罪過貴派諸位師兄弟,但既然此事已經揭過,雙方自然不會再行追究的了。張武師弟離開門派已有一天了,我派衆師兄弟都極是擔憂,因此才讓我來交涉——還請師妹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