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沒有前兩日那般明亮,卻反而爲夜中行動的人們提供了一層保護色。散發着朦朧光華的玉盤不時鑽入薄薄的雲層之中,而等到地上的人們剛要適應眼前的黑暗之際,它又慢悠悠地自其中探出身來,灑下一地微光。
萬恐峰,即使是在天舞銘劍城的各方勢力之中,也是一個充滿爭議的地方。這倒不是因爲這座山峰本身,而是因爲上邪派在其中安置了一處地方——萬邪森羅獄。作爲上邪派關押敵方高手的所在,它的名氣或者比不上地獄門的十八獄或者是通天塔的開明伏魔獄,但依舊讓得不少人不寒而慄。對它有過了解的人都清楚,凡是被上邪派關入萬邪森羅獄之人,兩百多年來幾乎沒有一個能再度活着出來的——至於他們是死了還是得到了什麼其他的遭遇,外人就知之寥寥了。
因爲行事風格的原因,在天舞銘劍城,上邪派是唯一設置這種監獄的門派,其餘哪怕是負有管理之責的城主府轄下也並沒有類似的機構。蓋因城主府行事一向比較寬容,除非是一些罪大惡極之人,不然其他對城主府或者劍城有過敵對行爲的人並不會被長久關押,更不會不明不白死在囚禁之中。也是因此,上邪派的萬邪森羅獄向來是劍城頗有爭議的一處所在,它的存在某些方面來說與劍城崇尚自由、寬容、守護的信念格格不入。但上邪派一向對這些爭議置若罔聞,一直以來都是我行我素,因而其他人對此也就沒有什麼好辦法。當百年前無鋒劍門的守心劍神及當時的莫城主聯袂向上邪派提議取消萬邪森羅獄而被拒絕之後,也就再沒什麼人在這一點上有過什麼行動了。而對於上邪派這用於打壓異己、震懾敵對之人所用的萬邪森羅獄,其餘人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了。
當然,兩百多年內,也曾有過不少勢力因爲本方高手被囚禁而試圖偷入乃至強攻萬邪森羅獄試圖營救的。可無一例外的是,這些行動全都失敗了,唯一的結果可能就是獄中又多出了一批囚犯,僅此而已。即便如此,每一代負責守護萬恐峰的上邪派長老及其門下弟子依舊不敢怠慢,對於萬邪森羅獄附近的防護一直都做得滴水不漏。而今晚,它又將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夜風吹拂之下,前方的樹林不時傳出一片沙沙的聲響,白天碧綠一片的樹叢在夜晚全都化成了一片墨色。看起來,這是一個與尋常沒什麼兩樣的平靜夜晚。而正對着這片林子的一處石階上,兩個百無聊賴的上邪派弟子正在小聲說着話:
“王師兄,最近跟着七師兄練武,有沒有提高一些啊?”
“嘿嘿,你還別說,七師兄是真願意下來親自指導我們的。除了師父之外,讓我受益最多的人就是他了。”
“是不是啊,這纔多久?”
“要不怎麼說七師兄了得呢!上次看到他勝了那個鬥劍門的趙飛虎,我只是看得一頭霧水,覺得他也沒用什麼絕招就那樣莫名其妙地逼着對方認輸了。可等到他真正向我們講述其中的條條道道時,我們才知道內中蘊含的不凡之處。更難得的是,七師兄他從不擺架子,與師弟們在一起的時候經常將他一些修煉的心得傳授給我們,這比那些例行公事般的長老們要認真多了。所以啊,掌門這次讓他來輔助三長老教導衆弟子,這真的讓不少師兄師弟們受益匪淺。”
“這樣啊……怪不得最近一些師兄弟心氣都高了不少,前幾天我值守輪換回到萬喜峰的時候,就連那個小李子都敢向我挑戰了。那個兔崽子,老子一不小心,還真差點輸在他手上!”
“哈哈,那是。自從七師兄回來之後,門派蟄伏已久的挑戰之風再度興起,大家習武的熱情也普遍提高了。可惜沒看到七師兄再次出手,否則他要是向其餘幾位師兄挑戰,我看他至少能升爲二師兄。”
“照師兄你這麼說,別說是二師兄,就算是大——咳咳,那個,這些事就不用我們操心了,做好我們自己的事就行了。不過這次值守回去後,我也要向七師兄好好請教一番了,不然我這個排名只怕也保不住了。”
“那是應當的嘛趙師弟。咦,師弟,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什麼聲音?”
雖然一直在談話,但裡兩個弟子的視線一直沒有在前方要查看的範圍之外。此刻姓王的這個弟子彷彿感覺到了一些異動,提醒了身邊的師弟之後,兩人舉起火把警惕地望向了四周。周邊的環境依舊是那麼安靜,影影綽綽的樹叢不時搖晃着,偶爾在月光照耀下在地面留下同樣模糊不清的陰影。兩個按着劍柄的上邪派弟子一前一後小心地巡視了一圈,發現除了拂過身周的那幾縷微風之外,其餘一切與之前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們這才鬆開了握着劍柄的手,對視一眼後自嘲地一笑,再度開始了方纔未完的談話。
一身黑衣、面蒙黑巾仿若與黑暗融爲一體的沐追雲回身望了那兩個弟子一眼,又轉過了身子投入到身邊一片陰影之中。這已經是他遇到的第五個哨點了,而一路上或是巡邏或是值守的上邪派弟子修爲居然普遍都不錯,至少比之朝暮閣的弟子要高上不止一籌。包括剛纔那個姓王的弟子在內,五撥人中有三人在他經過的時候發現了些微異常,雖然最後都沒有找出自己的蹤跡,但這也讓沐追雲更加小心。憑藉着“雲隱”身法以及中段精神術“惑目”,短距離內他能躲開絕大部分人的感應。只不過若是在視野開闊的地段又或者是遇到了精神力特別活躍的武者,這兩重保險也依舊不能讓他瞞過所有人耳目。好在萬恐峰本就叢林疊嶂,各種樹木的遮擋爲他提供了不少掩護,否則沐追雲想要順利潛入只怕還要大費周章。
沐追雲不斷前進的同時,心裡也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是他看過地圖之後選定的一條通往萬邪森羅獄的道路,這條路既不算特別偏僻也不算特別好走,應該說是通往萬恐峰上一條很平常的道路。只不過就在這樣的一條路上,居然也有這麼多弟子把守,這已經超出了常理。沐追雲絲毫不懷疑在其他通往山巔的方向上,必然還會有更多的弟子徘徊左右,那麼這樣一個普通的晚上,這個萬恐峰上究竟安排了多少弟子呢?或者這只是上邪派高層鍛鍊弟子的一個手段?除了這個理由,沐追雲一時間也想不到其他原因來解釋他一路所看到的現象。
因爲要繞開一路上那些或是明顯、或是隱蔽的哨點,再加上躲避時不時會出現的巡邏隊,沐追雲花了半個多時辰才從山腳前進到了半山腰。而到了半山腰之後,一段時間之內,反而不見了來回巡邏或者到處分佈的上邪派弟子。只是這個情況並沒有讓沐追雲感到放鬆,相反,他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也是因此,他沒有急於前進,反而定下了身子閉目感應了起來。當然,他的感應並不像夏遠峰所擁有的無雙感應一樣能感知到極遠處的靈力波動。對於沐追雲來說,他此時用的是精神感應,主要是掃描周邊有無其餘人的存在。只不過,就如方纔所感知到的一樣,周圍還是沒有任何人的蹤跡。
沐追雲沒有貿然前進。良久,他緩緩睜開了眼睛,兩點銀芒投向了山頂的方向。銀色的視野內,遠處細小的景物在瞳孔中不斷放大,大大小小的輪廓不斷在眼中重組成形。上空時隱時現的月光絲毫沒有影響到沐追雲的觀察,因爲這是古往今來極少有人才能覺醒的天賦——
入微之眼——極目顯形之術!
雖然因爲山林的阻擋,上方的景象未能完全映入沐追雲眼中,但他依舊能看到個大概。與這邊相比,山頂對着他的這一面此刻卻存在着不少人,準確來說是好幾隊人——一羣全副武裝的劍客。他們像柱子般駐守在一個營地周圍,看着倒不像是武林人士,反而更像是一支紀律森嚴的軍隊!
“萬邪軍……”沐追雲腦海中出現了這個詞,不知這本應出現在萬怒峰的劍之軍隊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只不過觀察了一番後沐追雲才發現這應該只是萬邪軍的一支小分部,因爲真正的萬邪軍規模十分龐大,人數絕不止這區區百餘人。
暫時放下了心中的疑惑,沐追雲再度將目光向上擡了一擡。入目所及,那是一片黑色的建築羣,從此處看上去簡直就如一片城堡般。而在這片建築的中央,兩個巨大的石柱將這一羣建築分爲了兩半,石柱之間是一扇如同城門般大小的石門,其上一柄血劍標記觸目驚心。而在血劍的上方,兩個深紅色的巨大瞳孔即使是在夜晚也依舊清晰可見,一般人盯得久了只怕連靈魂都會被吸引過去。至於再往上——
沐追雲忽然神色一變,猛一眨眼後瞳中銀光消失無蹤。他更不多話,身形以最快的速度轉身向山下閃去。與此同時,山頂石門上盤坐着的一個頭發半白的老者睜開了眼眸,輕聲說了一句:“有人潛進來了。”
老者話音剛落,身邊一道血色身影如飛般躥出,只一閃就直線般衝往山下。而在石門下方,此時更有一道銀色身影直躍上半空,而後攜着巨大的劍光凌空射向半山腰——
人劍合一之飛身術!
“不要放走了他。”這是兩人衝下山之前,老者說的最後一句話——淡淡的話語中蘊含平靜而又理所當然般的絕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