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當空,中秋的圓月是如此的皎潔明亮,卻依舊無法讓它照耀到的人也如它自身一般內蘊光華。又或者,這其實只是人們不瞭解明月,或許它展示的也只是它希望人能看到的一面?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月光下,兩個身影並肩而行,看上去是那麼的協調美滿,其實總存在一段看不見的距離。沐追雲擡起頭來,眼中銀光不自覺泛出,彷彿想看清這個世界的一切。只不過——終究什麼都看不明白。就像,原以爲可以不在意一切,但那熟悉的名字總會出現在耳邊,時時刻刻提醒着那一份牽絆。該不該做?該不該想?想了做了之後,又是否能有所改變?
他什麼都不知道……
驀地,手掌微微一緊,掌心傳來柔軟的觸感以及淡淡的溫暖。沐追雲偏過頭去,見到的是薇雨一雙擔心的眸子,帶着隱隱的不安。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從認識的那一天起,就在不斷試圖接近自己的內心。只不過,自己展現給她的,也只不過是想要給她看到的。而明知這一切的她,依然沒有停下腳步。這一切,就應當這麼持續下去嗎?
沐追雲感覺腦袋又開始隱隱作痛——果然,這不是自己可以思考的問題。他握了握薇雨那雙柔軟的小手,輕聲說道:“雨兒,我沒事,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說着,他又補充了一句:“這兩天收拾一下吧,是時候離開了。”
“啊,我們這就要走了嗎?”聽了這話,薇雨原本擔心的神色瞬間又化爲了不捨。
“捨不得嗎?”
“嗯,有點。”薇雨點了點頭,她覺得離別真是一件讓人很難過的事。以前在歸巢島,無時無刻與父母在一起,那自然是不用憂心這個問題的。那之後,她經歷的最大離別,便是與沐追雲的那五年不得相見的時光。可這短短兩個月來,她又再次經歷了數次離別,與父母的、與長虹劇團諸人的,直到現在又要離開朝暮閣那些對她很好的人——
“秦伯母她對我真的很好呢,就像我娘一樣。還有,朝暮閣的那些師兄弟們也都很照顧我,那個卓師兄這幾天都在教我做月餅來着。所以,是有些不捨啦……”薇雨輕聲訴說着,想到接下來的離別,心裡便是一種難言的惆悵。
“有機會再見的。”面對這些,沐追雲也只能說了這幾個字。
“是啊,一定會再見的!”
…………
窗門被緩緩推開,露出的是一張溫婉端莊的面容。望着天上那輪明月,李採兒輕嘆一聲,不知心裡是何滋味:這一個夜晚的經歷,要比前幾年的中秋豐富得多。自己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與一羣剛認識不久的朋友這麼無所顧忌地共度這一個節日。儘管,本是團圓的日子卻沒有親人在側,但卻感覺難得地輕鬆呢。
可惜,雖然這是自己曾經夢想過的日子,但卻註定不會長久……這一次的任性之旅,似乎也快要走到盡頭了。來之前的願望,實現了一些,看透了一些,也同樣留下了不少遺憾。只是那些問題,是回去之後要想的,如今充斥於內心的,無可避免的——只有不捨吧?
只不過,終究看到了更多的事,也終究明白了自己要揹負的責任。一個人的力量再大,也不能事事心想事成,但一個人所處的位置卻能註定他能做到多少事情。本來,只是想任性一次後就再度背起所負的責任,卻爲何有一種不想回去的感覺?這一次出來,終究是對還是錯?
算了,至少在離開之前,還有那麼兩三天吧。只是,爲何不是永遠……
…………
月光照耀下,一柄寒鐵反射着亮銀色的光輝,如一泓秋水般劃過劍身。只不過,相比起初次得到的時候,眼前的這柄“思歸”劍卻已不復先前鋒利。它的劍刃上此刻崩開了不少缺口,劍尖處更是直接斷了一截,讓得原本長四尺的長劍變爲了三尺多——這是前幾日那一戰之後此劍受到的損傷。望着這柄劍,蘭芷凝的眼中並無多大波動——劍的傷口,就如劍客身上的傷口一般,是身經百戰的證明。而且,她覺得儘管受到了損傷,但思歸劍在自己手裡,依舊能發揮出作用。也是因此,那一戰之後,秦曉嵐曾建議她換一把劍,但卻被她婉拒了。而就在今晚,夏悠竹得了集劍閣那柄寶劍,得意了一番之後,也大方地要將那柄劍轉送給她,她依舊婉拒了。
或許,這不是什麼驚動天下的名劍,自己也終有一天會尋求一把更適合自己的劍;但至少,在還能發揮出餘熱的時候,是絕不該將它就此埋沒的。
蘭芷凝不明白,爲何像師父那樣了不起的人,在受到一次打擊之後居然會退隱山林,而從來沒有試圖去揪出陷害者、去查清那個陰謀。只不過,不管這麼樣,她會幫着去做。不僅僅因爲自己是他的弟子,更因爲自己心裡還有一個更大的願望:她希望,有那麼一天,師父能重新振作起來,能重新執起那柄韶華劍,走出那一片山林。
就爲了這個目標,作爲弟子的自己,要讓他看到自己的努力——蘭芷凝小心地將劍收回劍鞘,眼中一如既往的堅定……
…………
夏遠峰迴到房間之後沒有馬上入睡,而是再次取出一壺酒小酌起來。這一夜,儘管已經喝了不少,但他依舊還想再喝。今晚所見所聞,着實對他造成了不少衝擊。即使有嬸嬸的提點,他也依舊沒能決定好接下來的路。只不過他明白,自這一夜之後,他定然會有所不同。
所以,趁着還能放鬆一下的當口,就暫且不去想這些了吧。今朝有酒今朝醉,如果能醉一次,似乎也不錯啊……
…………
“飛兒,今晚對於我講的那些故事,你都怎麼看呢?”
另一個房間之中,卓毅父子倆也還沒有休息。聽到父親的問話,卓一飛不好意思地道:“爹你剛纔說的那些,雖然精彩曲折,但總覺得是離我很遠的東西呢。”
“呵呵,你這麼想,是因爲不曾接觸過。那麼飛兒,我只問你一句:如果有機會,你想不想成爲故事裡那樣叱吒風雲、攪動天下的人物呢?就像履霜大人一樣?”
“我?我怎麼可能像履霜大人一樣的?”卓一飛連忙擺了擺手,而後又摸着頭補充了一句:“況且,我也並不想那樣去做。”
“爲什麼?是因爲見到他們一個個倒下的身影,有些害怕嗎?”聽到兒子的回答,卓毅也不生氣,只是緩聲問道。
“也不是害怕什麼的,就是覺得我肯定做不了那樣的事。而且,揹負着那麼多沉重的東西,他們一個個的也一定很辛苦吧?是我的話,其實只要一直像現在這樣活下去,有爹、有掌門師父還有師兄師姐們陪伴下去就很滿足了。”卓一飛說到這裡,小心地擡頭看了父親一眼,弱弱地道:“爹,我這樣說,你會不會生氣?會不會覺得我胸無大志?”
卓毅聞言搖了搖頭:“有什麼好生氣的?今天這樣問你,就是想早點確定你的志向,畢竟你已經是可以獨立思考的年齡了。想法、閱歷之類的可以隨着時間漸漸增加,但志向需得儘早確定。”說着,他站起身來,負手踱着步子慢慢道:
“平平安安地過活,這也不錯啊。人與人之間是不同的,有些人天賦絕佳、有些人歷經百態、也有些人註定平平淡淡。想要出人頭地,除了要有絕大的決心毅力,還需要冒着不爲人知的兇險,但最終功成名就的,又有幾人?與其如此,還不如安心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也能給身邊的人一份同樣的心安。今晚的這些年輕人中,能在江湖中脫穎而出的會有夏師侄、會有蘭師妹,或許也會有小雨姑娘。當然,若是那位沐小兄有這個心的話,也定然能夠做到,但這些人中並不會包括飛兒你。想當年,就是因爲能力平平的我定下了與自身力量不相符的目標,才導致最後這一身傷。如果不是這樣,我或許就能安心經營門派,也不至於讓朝暮閣這麼一步步下滑,到最後又將師妹請回來把壓力都扔在了她身上。當年的我未能看清自己,可如今飛兒你卻不因爲顧慮我的期待而定下過高的目標,這一點很好。”
卓一飛呆了一呆,萬萬沒想到自以爲胸無大志的言語反而會得到父親的讚揚。這樣一來,他雖然覺得有些慚愧,但心裡卻有一種莫名的放鬆。至少,他應當可以順着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只不過飛兒,就算沒有遠大的目標,你也應當有所打算纔是,至少應當籌劃一下自己能做到什麼、想要做到什麼。對於這些,你都想過了沒有?”卓毅話鋒一轉,接着問道。
“爹你說的這些,我也有想過的。其實,每次看到掌門師父每天教導完我們習劍之後,還要做一大堆其他的事,比如安排弟子的課業、統籌門派的收支、規劃門派的發展等等,就覺得她很辛苦。好幾次,我都看到深更半夜的時候,她房間裡的燈還亮着,而她就坐在窗前對着紙張塗塗寫寫的。所以啊,自那以後我就想,雖然我在劍術上沒什麼天賦,但可以去學學那些統籌之類的事情,這樣或許就能早點幫上掌門師父的忙了。”卓一飛不好意思地說道。
“呵,這樣一來,你的目標豈不是要做一個賬房先生?”卓毅無奈一笑,不過卻沒有提出意見,反而擺了擺手道:“去吧,想到什麼就去做吧,只不過一旦下定了決心,無論做什麼都不可半途而廢。至少,我虧欠了師妹這麼多年,有你早點幫她的忙做些補償,也是應當的。”
“嗯,孩兒一定會好好做的!”卓一飛感激地看了父親一眼,爲他的開明而心生慶幸:自己是真的很幸福,有這麼一個爲自己着想的老爹,也有同樣關心自己的掌門師父等同門。
…………
這一夜,好多人的人生目標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或許,唯一沒有太多憂慮的,只有夏悠竹大小姐了吧。除了因爲大伯他們的遭遇而狠狠難過了一把之外,其他的事對她來說還真的就是過眼雲煙。因此,她是今晚最早入睡的,睡的也很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