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一隻身體肥大、身上灰白相間的貓隨着叫聲緩緩踱步而來。少女聽得聲響,從遠處收回了目光,幾步跑到這隻大貓面前,蹲下身子將它抱在了懷中。
“小咪,你怎麼來了?難道是爹孃派你來催我回去的?”
“喵~噢”
“啊,你不會又想吃魚了吧?不可以的,你都這麼重了,以後該改叫你大咪了。”
“咪~噢”
“唉,小咪,你說雲哥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他走的時候,你還沒這麼重,我也才這麼一點點……”少女似乎想用手比劃一下,不過還是因爲懷中抱着的那團毛茸茸的傢伙而放棄,“剛纔對孃親說的,我可不是撒謊喔,因爲——”
“咪嗚?”
少女輕輕將懷中的貓貼在了自己心口處:“雖然不知道是爲什麼,但我真的感覺得到,他離我越來越近了啊!”
遠方的天際,最後一抹金色終於消失在海平面之下。少女站起身來,拍了拍身後的塵土,抱着被稱爲小咪的那隻大貓往回走去:“小咪,我們吃晚飯去吧,今天只給吃三條魚,不能再多了哦……”輕聲的絮語中,少女的思念如發酵的醇酒,醞釀在心中:雲哥哥,你曾說過你喜歡陪着我看日升日落,還說我身上有着太陽般的光輝。雖然我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也沒感覺到你說的太陽的光輝是什麼——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呀,但我真的喜歡你在我身邊。那感覺,是那樣的溫暖與安全,即使你不怎麼喜歡說話,但只要靜靜地呆在你身邊,我就很開心了——因爲喜歡,真的很喜歡啊……
…………
“彼蒼者天,曷其有極;彼耀者日,沐之如歸;彼生者死,不墮輪迴……”
黑暗的空間裡,細碎的光明透過窗間的縫隙艱難地擠進,照耀到蜷縮在地上的人影。蒼涼而又威嚴的聲音不斷迴旋,此時卻如同魔音貫耳,一遍遍提醒着它的存在。沐追雲此刻雙目緊閉,豆大的汗珠瀑布般自臉孔上冒出,咯咯打顫的牙齒緊緊咬合在一起,若是仔細看些,便會發現從中滲出的些微血絲。他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汗水浸透,右手緊緊握住身邊的墨鞭,手上暴起的青筋顯示着他用力之巨。也幸好這通體用玄鐵打造的墨鞭極爲結實,若換成一般的刀劍,恐怕早已被握碎了。
“以往生之力,刻之爲痕;以因果之力,烙之爲印;以誓約之力,束之爲戒——如有違背,當受無盡裂魂之苦、永無斷絕!……”
彷如虛無中出現的鋸齒狠狠在靈魂上切割了一道,痛苦徒然達到了極致,全身都幾乎控制不住地抽搐——沐追雲終於還是忍了下來,也不知是習慣還是麻木。待到腦中的魔音逐漸退卻,腦中浮現的少女面孔模糊復又清晰,泫然欲泣地對着自己:“爲什麼要離開呢?明明約定好的,我並不需要雲哥哥這樣啊!”自黑暗中艱難地坐起身子,虛脫的身體一時間無法恢復,他張開右掌,一道橫跨整個手掌的疤痕一跳一跳的,好似要活過來一般。思緒彷如穿越了時空,右掌徒然握緊:我何嘗不想,只是沒有力量的話,要拿什麼保護你?即使你說不需要,可這世界無法像你一樣溫柔,總是逼着我們去得到,或者失去……
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感受着腦中逐漸退去的疼痛、身上傳來的粘乎乎的感覺,汗珠一顆顆滴在木板上,發出的碰撞在黑暗中清晰地迴盪:發作次數越來越頻繁了,已經到極限了嗎?算了,該做的事,也算是做完了,反正已經下定決心了。他站起身打開窗戶,看着清晨的街上漸漸出現的人影,商戶們搬開了店鋪的門板,討價還價的對話聲在一個個攤位上回響:臨海的小鎮正開始散出一股蓬勃的朝氣——或許除了自己。
碼頭上,老船長手中提着一杆菸袋,正在指揮着忙碌的衆人,偶爾也吸上一口吞雲吐霧一番。小陸忙着將繩索自錨樁上解下,看樣子又到了出海的時候。遠方走近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有些拘謹地站直了身子,小聲向老船長提醒道:“船長伯伯,那個、沐公子……”
老船長一愣,回身看去,只見換過一身淺灰色衣袍的沐追雲緩步走近,於是迎上去笑着打了一聲招呼:“沐公子,這幾日休息得可好?”
“承蒙老伯關心,一切安好。”
“公子你今天這是?難道還是要乘我們的船出海?”
“並非如此,只是來向老伯打聽一件事。”
聽到並不是要搭乘自己的船,老船長下意識鬆了一口氣,旋即自嘲一笑:自己怎麼把人家當瘟神了,這片海域最大的一股海盜勢力也已經覆滅了,哪還有那麼多海盜要打?不過此刻他也有些好奇,不知這個看上去本事極大卻少與人交流的年輕人有什麼事要問到自己:“沐公子儘管問,老漢知無不言。”
沐追雲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眼中流露出一絲莫名的光彩:“敢問老伯,碼頭上可有船隻前往歸巢島?”
“歸巢島?那地方算是很偏僻了,好像很少有人去那個地方啊。不過說到去歸巢島的船隻嘛,老漢倒是知道這一帶只有小古他的船會去。哦,老漢想起來了,今天正是他們每月一次出海的時候,你看,就在那邊。”
順着老船長的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邊一艘三桅大船上,一個古銅色皮膚、滿臉虯髯的四旬大漢正在指揮着船員們搬裝着一些貨物。“那人就是小古了,沐公子你既然想去歸巢島,乘他的船就沒錯了。老漢這便過去爲你引薦一番,想來看着老頭子的面子少收點船資也是好的,哈哈!呃,沐公子,沐公子?”
沐追雲出神地望着那個那個正在忙碌的大漢,記憶如同潮水般衝入他的腦海:偏僻而又安寧的小島、整天臭着一張臉對自己不冷不熱的胖島主、溫柔端莊總是照顧着自己的女子、很少見到卻是爽朗熱情的大漢、以及那閃耀着太陽般光輝的小小少女——這一切,曾經構成了自己四年的生活,或許也是至今爲止生命中僅有的寧靜時光。而如今,終於要回去了嗎?只不過……
眼前的一切告訴着他前方的真實,沐追雲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盼還是迴避:終究要去面對之事,何必多想?他向老船長抱了抱拳:“多謝老丈好意,只是不勞老伯費心了,那個人,我認識,自行過去便可。就此告辭,也願老伯此次一路平安。”
“是這樣啊,那再好不過。沐公子也請保重,後會有期。”
目送着沐追雲即將遠去的背影,一旁的小陸猶豫着向前走了幾步,終於大聲喊了出來:“那個,沐大哥!”
沐追雲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何事?”
“謝謝你!我、我會記得是你救了我,讓我可以像現在這樣的、過這樣的日子,我……真的很謝謝你!”
“不用。”依舊是淡淡的聲音,他在心底加了一句:我並無拯救別人的資格……
…………
“兄弟們,把木板和繩索都收了,起航了!嗯?等等!”看着躍上甲板的年輕人,虯髯大漢有些疑惑:“小兄弟,這船馬上要開了,你這是?”面前的年輕人擡起頭,那變得成熟卻依稀有些熟悉的眉眼輪廓如閃電般擊入大漢的腦海:“你、你是——”
“五年了,古叔,真的好久不見……”
…………
數日後……
“雨兒,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啊,沒什麼。”薇雨有些慌亂地提起了筷子,卻發現碗裡的米粥被自己來來回回地攪了好幾次,卻是一口也沒動過。眼見爹孃都是用完了早餐,好奇而又擔憂地看着自己,薇雨頓時有點手足無措:“那個,爹、娘,我吃完了,我去練功了。”“哎,雨兒、雨兒!這孩子……”
燕臨淵看着女兒匆匆走出的背影,眉頭頓時擠成了一個“川”字:“小雨兒到底怎麼了?這幾天都沒好好吃東西了吧?難道真的是相思病越來越嚴重了?”
“又在胡說了!我看是這幾天家裡儲藏的食物不新鮮,孩子沒胃口吧?不過古兄弟他們回島也就在這一兩天了,到時我好好做一頓,讓她換換口味。至於今天嘛,我過會去廚房那燉鍋雞湯,這孩子每天練功也是很辛苦的。”
燕臨淵不置可否,嘴裡嘀咕了一句:“但願如此。”心裡想的卻是:臭小子,不管你在哪裡,要是還敢不回來,老夫挖也要把你從中土挖出來;不過你要是敢回來,那老夫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哼哼……
薇雨今天有些神思不屬,一大早起來,只覺得心跳得比平時都快,總感覺有什麼重要的事即將發生。一個人去海邊看了會兒日出後,回來與爹孃一同用早餐,卻是什麼也沒吃下。不願讓爹孃擔心,跑到練武場想練一會兒功夫,又總是在半途把接下來的招式忘得乾乾淨淨。無奈之下,興致缺缺的少女只得抱起在一旁打盹曬太陽的肥貓,一起去海邊礁石上發呆了——儘管現在只是巳時,遠不到看日落的時候。
溫暖的陽光下,昨日睡得並不算好的少女如同懷中的貓一樣打起了瞌睡,朦朦朧朧中,一艘海船出現在了遠方的海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