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遠峰踏出殿門,便徑直往自己住處走去。後邊夏悠竹蹦蹦跳跳地追上來,大咧咧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喂,遠峰,歸巢島是個什麼地方啊?那個燕前輩又是什麼人?”
“沒大沒小,叫我大哥。”
“偏不、偏不偏不偏不偏不!”夏悠竹雙手背於身後,向着夏遠峰做了個大大的鬼臉,嘴裡傳出了一連聲抗議。
不過夏遠峰顯然早已習慣了,翻了翻白眼,毫不留情打擊到:“平日裡也算是無法無天的樣子,怎麼一到了長輩面前,就緊張得跟個鵪鶉似的。”
“你、你纔是鵪鶉呢,我這不是、這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嘛!”
“屋、屋檐?”夏遠峰臉上青筋一跳,小心地回頭看了一眼,彷彿在擔心身後的某個“屋檐”忽然飛出幾塊瓦片,讓自己受了池魚之災。
“唉,誰說不是呢?”夏悠竹哀怨悽婉的語氣彷彿是被某個負心薄倖的男人連續拋棄了幾十次,讓夏遠峰徒然打了一個寒顫,“小時候倒還好,也算是人見人愛,個個都搶着抱;現在沒人要了,爹也好、娘也罷,都巴不得趕緊把我嫁出去呢。”
“算了吧,你就少得了便宜還賣乖了。叔叔且不去說,看着兇巴巴其實把你寶貝得跟什麼似的;至於嬸嬸,還不是希望你能過去陪陪她?要是嫁過去留在那裡那就更好了。”
“好了啦,我也想多去看看我娘啊,只是實在受不了她每天給我介紹這個、介紹那個的。對了對了,你還沒回答我剛纔的問題呢!”
“燕前輩嗎?我記得四年前他來過這裡一次,還與叔叔切磋過一場吧。說到這位燕前輩,那也是個高手啊,能與叔叔戰得不相上下。”
“真的假的,這麼厲害啊?還有嗎還有嗎?”
“什麼還有……哦,我記得,他那次來,好像還帶着他的夫人和一個可愛的女孩子,應該是他的女兒吧?”
“哇哇,遠峰你居然會記得一個女孩子啊,還是可愛的女孩子?說吧,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夏悠竹一臉八卦加求知地看着夏遠峰,彷彿發現了新大陸。
夏遠峰有些無語地回望着她:“不得不承認,雖然她的確比你漂亮了一點點,不過人家只是個孩子而已。”
夏悠竹不服氣地撇了撇嘴,夏遠峰卻沒理她,自顧自說了下去:“再說了,武道一途博大精深,永無止境。我輩置身其中,勇猛精進尚且不及,談何其他?與武學修煉比起來,女孩子什麼的,都是浮雲啊……”
看着夏遠峰一臉神往外加狂熱的表情,夏悠竹背後一陣惡寒:果然,我仙府的年輕一輩中,除了本姑娘,就沒幾個正常的……
“對了,明天就要出發了,別在這邊閒逛了,回去把要帶上的東西好好整理一下吧。畢竟這躺出去,少說也會有小半年的時間。”
“啊,那麼久啊,那個那個,我應該帶些什麼東西啊?”
“其它的你不用管,會有弟子幫忙準備的。你就帶上幾件換洗的衣物、趁手的兵器什麼的。至於銀錢,雖然我這裡會準備,不過以防萬一,你也還是帶些吧。還有就是——”夏遠峰湊到夏悠竹耳邊,輕聲低語了幾句。夏悠竹臉瞬間變得通紅,氣憤間飛起一腳向夏遠峰踢去:“去死吧,你個流氓!這個本姑娘當然知道,不用你說……”
夏遠峰早有準備,哈哈一笑躲開夏悠竹的一腿,幾個閃身間消失不見。夏悠竹自顧自在那邊生了一陣悶氣,便也回房整理行李去了。
…………
黑暗的房間中窗門緊閉,倚靠在牆角的人影此時已經醒來,卻依舊如雕塑般一動不動。若是能借助點亮光,就能發現沐追雲此時的眼中竟有種空洞之感,彷彿是被什麼東西奪去了生氣。良久,隱約傳來的呼喚聲喚起了他的一絲活力。沐追雲站起身,緩緩打開房門,承受召喚般向着少女所在之處走去。
“小咪……小咪你在哪兒?快回答我啊小咪……”薇雨一邊遊目四顧,一邊焦急地呼喚着。待到看見向着自己緩步走來的男子身影,彷彿看到了主心骨般上前幾步,急速問道:“雲哥哥,你有看見小咪嗎?它從前天開始就不見了,我整個島都找了一遍了,也讓家中的夥計們幫着找了,可還是沒有找到……”
沐追雲搖了搖頭:“最近都沒怎麼注意。小咪它,近來可有什麼異常?”
“異常?好像前幾日小咪生病了,一直都沒有好,東西也一點吃不下。我問過娘了,她也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它是……吃不下,還是自己不想吃?”
“什、什麼?”
“沒什麼,它以前,應該從來沒有無故失蹤的吧?”
“是啊,所以這次,這次怎麼找都找不到。雲哥哥,你幫我一塊兒去找好嗎?”
“雨兒——”
“嗯?雲哥哥?”
“跟我來。”
薇雨有些疑惑地看着向前走出的沐追雲,儘管內心着急,也知道沐追雲不會無的放矢,只好快步跟了上去。薇雨跟着沐追雲緩步而行,走過小咪經常棲息的樹下,走過兒時一同與它嬉戲撲蝴蝶的草地,走過經常爲它捕魚的小水潭邊——她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彷彿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要離她而去似的,心裡沉甸甸地壓抑着難受。沐追雲順手拾取了路邊幾捧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就這樣一直帶着薇雨來到了島西邊兩人經常觀落日之處。兩人站上了那塊礁石,沐追雲沉默片刻,緩緩開口:
“世事之沉浮如日月運行之軌跡,此生彼落,循環不休;生命的繁衍如蛋雞相息,既有其生,必有其死。天下萬物皆是如此,莫有例外。”
“雲哥哥、是什麼意思?”
沐追雲轉頭看着薇雨,眼中罕見地閃過一絲惆悵:“我曾聽人說過,貓是最通人性的動物之一。當暮年的它們感受到大限將至之際,會自行離開主人的身邊,尋找自己的歸宿之地,靜靜地等待生命的終結。”
“怎麼、怎麼會……雲哥哥你是騙人的吧?小咪它明明就、明明就只是走丟了而已,它、它一定只是跟我捉迷藏的,對,它怎麼會離開我的!我要去找它、我一定能找到它的……”
“雨兒……”望着一臉惶急拼命找理由說服自己的少女,沐追雲扳過她的肩膀,深沉的目光彷彿要看入她的內心,“把時間留給它吧,這是它自己的選擇。既然它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們要做的,只剩下尊重它了,不是嗎?”
“可是、可是這樣的話,我就再也、再也見不到它了啊!”薇雨終於忍耐不住,“哇”的一聲伏在沐追雲肩上大哭起來。沐追雲輕輕拍着她的背,眼中無悲無喜,等到薇雨嚎啕的大哭聲漸漸轉爲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才慢慢在她耳邊低語:“好了,雨兒,我想小咪現在也不希望你如此爲她傷心,或者它更希望你爲它祝福纔對。”
“祝福?”
“是啊,你沒聽說過嗎,貓有九條命啊。它如今要去了,或許不久就能在另一個地方重生,就讓我們的祝福與期盼,帶給它一點力量吧。”
沐追雲右手拈下幾片花瓣,輕輕張開手掌,花瓣隨着輕柔的海風漸漸飛起、飄飄搖搖地落入大海之中。薇雨呆了一會兒,彷彿也信了沐追雲的話,從他手裡接過幾片花瓣,跟着灑向了海中。
“雲哥哥,離我們而去的東西,我們都無法把握嗎?”
“或許能,或許不能,誰又說得清呢?”
“那我們努力地練武、拼命地讓自己變強,到底是不是有意義的呢?”
“我們無法預測未來,不知道什麼會得到、什麼會失去。有點力量的話,至少能守護住身邊小小的一方天地吧。”
“那我還能再見到小咪嗎?”
“只要你相信,那就可以的。”
“嗯,我相信,我相信小咪一定會好好的。”薇雨遙望着海的盡頭處,心底默默地加了一句:爹、娘、雲哥哥、還有我,我們都要好好的……
初生的朝陽自海島東邊升起;島的西邊,一男一女卻正在緬懷着生命的逝去。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將化爲少女成長的點滴,點綴着她的願望。
…………
沐追雲輕輕關上了房門,裡面一夜未睡方纔又大哭一場的薇雨已因爲疲累傷心而沉沉睡去。他轉身走出幾步,擡頭默默地看向等在那邊的中年男子。
燕臨淵揹負雙手,仰天長嘆一口氣:“小咪來到島上的時間,倒是比你還早了兩年。當年雨兒三歲的時候,怕她寂寞,託古蘊自中土帶來了這隻出生不久的小貓,此後就一直陪着雨兒長大。而今歷十三載而逝,也算是壽終正寢了。”
沐追雲還是沉默,片刻後開口問道:“伯父找我有事?”
燕臨淵盯了他半晌,有些心煩意亂地擺了擺手:“我找你能有什麼事,只是爲了防止你趁機對雨兒做什麼奇怪的事而已。”
“奇怪的……事?”
“咳咳,沒什麼,這幾天恐怕雨兒心情都不會太好,你沒事的話就多陪陪她吧,反正她也最聽你的話。”
沐追雲點了點頭:“好。”
看着沐追雲遠去的背影,燕臨淵久久不語。只是自他目光閃動間,那一抹憂慮就像無法抹去的陰霾,鬱結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