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轉眼已是立秋時節。
未己城郊外一片密林之中,一道金光閃過,一個四方臉的灰袍少年倏然出現。
密林中偶爾穿過的金色陽光照在少年堅毅的臉上熠熠生輝,但這少年卻眉頭緊皺,神情蕭索,幾分惆悵埋在心頭,說不出,也無法釋懷。
少年望向南方,呢喃輕語:“白媚,你會在南院麼?”
幾片落葉飄過,少年心生感悟,悽然道:“人生孤寂一世,若是連心愛之人都沒有,那與這落葉又有何區別?”
回想起蠻獸園之中的種種情形,白媚那張普通的臉,卻牢牢刻在了那顆已被撕裂的心上,再也抹去不了。
少年神情落寞,終是走出了密林。
……
……
從蟠仙洞出來,倒是未想到傳送陣所傳送的地方離武師學院所在的未己城並不遠,但徐默卻想先去趟南院,他想問問,白媚爲什麼要離他而去?究竟有什麼樣的苦衷要與自己恩斷義絕?
不過,他還需要一匹快馬。
未己城南,一戶普通小院之中,徐默上前輕敲木門。
不一會,便聽一聲悅耳的女聲回答:“來了!”
木門一開,一身綠衣身材豐腴的柳桃兒便笑了,笑的極爲好看,兩排珍珠似的白牙明亮耀眼:“主人,你終於來找奴婢了!”
徐默勉強一笑:“桃兒,近來可好?”
柳桃兒招呼他進門:“好着呢,奴婢用主人給的金幣在武師學院外開了一家豆腐鋪子,生意好的緊,這不才過晌午,好幾鍋的白豆腐都賣光了。”
徐默進了院子,在院中的小石凳坐了下來。
小院不大,但收拾的十分整齊,東南角一隻老驢在拉着磨盤轉圈,沒人鞭打,也不着急,慢慢悠悠。
那匹黑色的大宛馬在小草棚下慢條斯理的吃着青草,膘肥體壯,皮毛光亮,看來柳桃兒照顧的不錯。
“馬,我要騎走。”
“主人在武師學院怎麼樣?不在奴婢這歇息麼?”
徐默細瞧她一眼,搖搖頭,又忽然發現柳桃兒已經是武徒境界,想來之前傳授的功法也一直在練。
柳桃兒看着滿臉愁容的徐默,心中也有些壓抑,關心問道:“主人,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奴婢現在也是武者,可以幫助主人!”
徐默樂了:“桃兒,我沒事。只是有些事要辦,要騎馬!”
柳桃兒道:“好吧,主人你等等,奴婢去倒茶!”
徐默本想說算了,但柳桃兒手腳利索,已是進屋倒茶去了。
不一會兒,柳桃兒把老母也喚了出來,對老母介紹道:“娘,這是咱家的大恩人,也是桃兒的主人!”
老母頭髮花白,身型瘦小,穿一身粗布衣裳,一雙老眼中泛着青白,聽了柳桃兒介紹當即要跪。
徐默連忙扶住老母,笑道:“大娘,你這是做什麼?”
老母用一雙粗糙乾癟的手握住徐默,飽經風霜的老臉滿是農人的樸實無華:“謝謝恩人,謝謝恩人。”
老母連連道謝,雖然口齒有些不清,但之中的誠懇卻是發自內心。
徐默將老母扶着坐下,喝了口柳桃兒沏的粗茶,看着這位白髮蒼蒼的老母,不禁想到遠在望城的徐李氏。
“大娘,您的病好些了麼?”
老母笑的質樸開心:“好些了好些了,吃了郎中開的藥,腿腳方便了,也能在家中幹些輕省活,就是這雙老眼是越來越不靈了,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人了,也沒啥在乎的,只要看着桃兒和小毛有了依靠,也就放心了。”
徐默想到柳桃兒還有個弟弟,便問怎麼不見。
柳桃兒道:“小毛去念書了,下次再讓他見見主人。”
徐默笑道:“你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我傳你的功法,也要讓他修煉些,將來好不被人欺負。”
柳桃兒道:“娘不讓弟弟學武。”
“這是爲何?”
老母道:“其實桃兒還有一個大哥,當初就是學了武,投了軍營,沒幾年就死在沙場,連媳婦也沒取,孫兒也沒有,若是小毛也像他那野哥哥一樣,誰給柳家傳宗接代?”
老母嘴上雖怪着大兒,但老眼之中已泛着淚光。
她這哥哥死在沙場,不得不說,也有他這大漢皇庭第一神將一份“功勞”。想到這兒,徐默不禁對柳桃兒一家心生愧疚。
當初統領百萬雄兵征戰七國,連年戰火不斷,苦的正是這些百姓。
多少人在戰爭中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即便現在表面安靜,誰又能保證下一場仗在什麼時候打起來?
徐默忽然覺得當初的自己罪孽深重,一將功成萬骨枯,踩着屍身血海踏上武道巔峰的自己究竟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大漢皇庭第一神將,屠盡天下人帝……徐默冷笑,不如叫自己天下第一罪人好了。
可若能統一大陸七國,使百姓免於戰火之苦,他徐默也寧願做個罪人。
但這個罪人,終究沒有做好。
徐封雲一死,過不了幾年,這仗還是會再打的。
感懷一番,現在的他卻也沒有辦法。
徐默從體內拿出一百枚獸魄,收拾好心情道:“桃兒,這一百枚獸魄你留下,好好煉化,對你的進境極有幫助,我還有要事去辦,就不多呆了。”
柳桃兒自是喜極謝恩。
老母卻非要挽留他吃飯,徐默心繫白媚,委婉推脫一番,老母才做罷。
徐默牽了黑色的大宛駿馬,神情蕭索的走了。
柳桃兒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亦有些黯然,只在心裡暗暗祈禱:老天保佑,主人一定要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
秋雨淡然飄落,帶着些許悲涼冷意,溼了秋風與馬上人的衣衫。
綿綿細雨中,黑色大宛馬一騎絕塵好似潑墨,馬上人神情落寞,面部泛着一層晶瑩的水霧,卻分不清是雨是淚。
八月初十,落雨城武師南院的硃紅大門之前,一個相貌普通的少年帶着僕僕風塵翻身下馬。
大宛馬狂奔兩日未停,馬臉也露出一臉倦意,鼻孔之中不斷吐着白氣。
徐默將黑馬栓起,上前敲了門。
一個老頭開了門,見徐默樣貌穿着,知是總院弟子,便問:“有何貴幹!”
徐默亮了左烏令牌:“我來此是找一個叫白媚的女弟子。”
老頭眯眼想了半晌說:“學院的弟子老朽都知道,沒有叫白媚的。”
徐默不信。
老頭也不多說,領着徐默到了弟子登記處查詢一番,確實未找見白媚的名字。
徐默心下更是黯然,既然人未找到,也不好多做停留,便致謝告辭。
出了武師南院,牽起大宛馬也無心再騎,只在大街上踱着步子。
白媚,你究竟在哪裡?
雖然只是幾天相處,他不信白媚對自己沒有感覺,他更不信白媚會這麼決絕。
可天大地大,茫茫人海,要到哪裡去找呢?
徐默第一次感覺到了絕望,難道,這一輩子再不會相見了嗎?
三生九世,唯願得君一人。
徐默又想起在蠻獸園之中的種種情形,胸口便不自覺的疼痛起來,隨便找了家小酒館,醉生夢死的喝了一番,吐了三次,但仍緩解不了半分的心痛。
這一醉,便是三天。
三天後,徐默翻身上馬,返回未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