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南天之極爆發出無邊的磁暴,同時滋生狂烈雷霆,在周圍一千里方圓內肆掠縱橫之際。
兵神子羽正於虛空中駕馭長車,眺望北面那無垠無盡般的周天星辰。
他長吸了一口氣,用於鎮壓胸中涌起的那股歡愉與輕鬆之意。
這一刻,南天之極的戰事已次第平息。
聚集於此地的諸神,終於放下了所有的妄念與幻想。
他們麾下的龐大神軍,紛紛駕馭着飛船戰艦,陸續從此地撤走。
這意味着木劍仙凝聚星辰已成定局。
也意味着片天地間,又多了一位戰力直追祖神的強大帝君。
這一瞬,兵神子羽的心神竟有些恍惚。
幾萬年來,他胸中一直積蓄着如山一樣的壓力。也做好了在葬天隕落之後,捨生取義,破釜沉舟的準備。
而如今,當他預料的那場決死之戰再沒有發生的可能,當那沉重壓力被掃除一空,兵神子羽一時無法適應。
一股強烈的空虛感與失真感混雜在一起,蔓延在他的全身上下,衝擊震撼着他的心神。
與此同時,戰勝的愉悅,也讓他近乎失態。
自子羽登神以來,他們也曾自魔域戰界揮師出擊,曾經十數次大勝諸神,斬殺的星神野神不下千頭。
然而這些戰爭其實毫無意義,既無法改變他們的處境,也沒法扭轉人族滅亡的命運。
唯有今日這一戰,真正讓他品味到了勝利該有的甘美。
兵神子羽面無表情,細細的品味。
直到旁邊的葬天,發出了一聲朗笑:“這一戰,看來是成了!”
魔神葬天也在用胸前的雙眼環視虛空:“人族諸帝崛起,天驕林立,吾無憂也。”
兵神子羽的心緒不禁微微一沉。
葬天的身影氣機,一如往日的雄渾霸道,厚重如山,兵神子羽卻從葬天的話語中,聽出了不祥。
他轉過頭,看着葬天身周縈繞的無邊血煞:“楚希聲已經能夠完成陰陽合一,此子智勇雙全,略不世出,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子羽不喜楚希聲的爲人性情。
卻又不得不承認,唯有此等多謀善慮,心性狠辣,毫無節操的混蛋,才能夠拯救人族,挽狂瀾於既倒。
那個傢伙也讓他看到了救助葬天的希望。
“事實上他已經讓我很驚喜了。”
魔神葬天將雙手環抱於胸前:“我的問題不是世人想象的那麼簡單,哪怕祖神帝媧解封,也未必就能幫得上我。此外,神般若——”
他說到這裡卻驀然語聲一頓,收住了話頭。
魔神葬天的目光,鎖定住了虛空中的某個範圍:“是智叟,他隕落了!”
兵神子羽也生出了感應。
他胸內的喜悅已消散一空。
子羽不自禁的捏住了身前的車轅,發出了一陣‘嘎擦’響聲。
這神器般材質的轅木,已經被他捏成了齏粉。
據他所知,智叟的壽元已經所餘不多,昔日愚公隕落之戰,智叟其實已傷到了根本。
子羽也知道今日這一場大戰,他們不可能不付出代價。
然而智叟的死訊,還是讓他猝不及防。
“應是死於神般若之手,不過我等勿需爲他傷感。”
葬天的眼神也很複雜:“對於他而言,可能多活一天都是煎熬。現在的情況,正好,正好!以自身的死亡,換取人族的希望。他今日是求仁得仁,辭舊迎新,可謂如願以償。”
子羽沉默無言。
他其實不太瞭解智叟與愚公的故事。
只是模糊的瞭解到,智叟一直認爲是他的自作聰明,這纔將愚公陷入死地,所以一直爲此自責。
這位人族的英傑,原本有望真正踏入帝君的領域,可在這幾十萬年中,智叟始終停滯不前,讓葬天也頗爲失望。
葬天說到這裡,感應到了子羽的愁緒與擔憂,轉而慨然一笑:“子羽放心,我既然已看到了希望,就會安心等待,不會貿然行事。”
——如果葬天註定要死亡,也不能死的毫無價值。
他隨即看向了自己手中一面造型精美絕倫的暗金羅盤,
智叟雖然隕落,卻把他的傳承留了下來。
智叟爲自己開創的符天與陣天之法,選擇了新的主人。
那個叫陸亂離的小丫頭嗎?
不知此女能否繼承智叟的能爲?
智叟選擇她,可別只是看此女是楚希聲的皇妃。
而此時南天之極,在狂暴的元磁海洋當中。
木劍仙鬆延年的面上也流露出了一抹悲慼之意。
自從他甦醒意識之後,一直都在尋覓愚公與智叟的蹤跡。
幾萬年他來孜孜不倦,只求與兩位陪伴了他十數萬載歲月,讓他以木靈之身逐漸開啓靈慧的恩公一見。
然而他最終還是與智叟緣慳一面,且在得知對方行蹤時,就已是永別。
那難以言喻的遺憾與傷痛,在侵蝕着他的身心。
與此同時,在木劍仙凝視的方向,欺天萬詐之主神般若正手持兩卷青色的竹簡,神色略顯無奈:“寧可讓伴隨你幾十萬年的器靈自毀,也不願將這兩件器物留給我麼?真不愧是你啊,智叟。”
這兩件智叟蘊養了數十萬年的強大神器《符書》與《陣錄》,不但內部的結構已損壞,真靈也已消散,唯獨它們的材料仍可一用。
不過智叟執掌的這兩條天規,卻沒有落到身爲符天與陣天真靈的紫微星君手中。
神般若遙空觀照天道碑林,發現這兩座石碑上的第一位,顯示的是‘未知’。
未知與無名氏的意思不同,說明那是一件器物,而非生靈。
智叟提前煉造了一件更加強大的神器器坯,在其身亡之刻,以最後的精氣血元,還有那深藏於天規深處的元神印記,使之成爲符天與陣天的聖者候選,天規法相!
這位人族的智者,放棄了未來複生的可能,成全了這件神器。
“居然做到這個地步。”
神般若嘆息了一聲,將手裡的兩卷青簡捏成了齏粉芥塵:“這就是你想要的吧?以你的死亡,換來人族的新神崛起。這局面的確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給了我一次驚喜——”
神般若的脣角,卻又浮現出莫名的笑容:“不過你又怎知,這不是我也想要看到的呢?”
雖然他爲這天地制定的劇本被攪成了一團亂麻,不過因此之故,這凡界內外的時局,也變得更加混亂。
距離他想要實現的目標反倒更近了。
神般若已注意到木劍仙往這邊凝視過來的森冷視線,他卻毫不在意。
他正在注視着魔域三千界的方向,在看魔域戰界那場大戰的餘波。
欺天萬詐之主從不會小瞧自己的敵人。
那個代替智叟和楚鳳歌與他對弈,讓他迎來了一場慘敗的傢伙,值得他的重視!
※※※※
此時在凡界,望安城的皇宮。
殘破的政和殿內,月神大主祭月馨兒已離去多時。
問素衣成功登神,他們敬奉的陰神因此失去部分生命本源,這對於他們教派來說,無異於風暴降臨。
月馨兒必須儘快迴歸神廟,處置後續之事,準備迎候陰神殿下的怒火與神罰。
而在月馨兒離去之後,整個皇宮無人敢靠近政和殿。
建元帝坐在皇座上,不但眼神癡怔,臉上也毫無血色。
他已經得知了楚希聲,從無天黑獄全身而退的消息。
那個豎子簡直神奇無比,這樣的情況下都能逃出來。
那些所謂的祖神,簡直就像廢物一樣,任其擺弄,拿楚希聲無可奈何。
這無疑是最糟糕的局面,即便建元帝,也不得不承認,那個豎子的功績,已經當得起第四代人族聖皇之稱!
他一手促成了五位帝君級的人族神靈現世,也一力扭轉了神州人族瀕臨衰亡的氣運。可如果楚希聲是當代聖皇,那麼他與大寧是什麼?
難道真如月馨兒所說,自己要依靠諸神來穩固皇位,維持皇統?
這麼做不是不可以,卻需付出巨大代價,遭遇極大反噬。
可如果什麼都不做,那就是坐以待斃。
等着被楚希聲活埋嗎?
建元帝腦海一片茫然,無數的念頭生滅,一直定不住神去靜思。
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踏入到了政和殿。
“國師?”
建元帝稍覺意外,隨即脣角微揚,流露出諷刺的笑容:“我還以爲,國師不會再出現在我的朝堂。”
禹崑崙的神色也很複雜。
他暗暗嘆息,躬身一禮:“今日陛下的一切皆由我而起,臣自當與陛下善始善終。”
“善始善終?”
建元帝的眼中閃過一抹異澤:“好一個善始善終,哪怕朕求助於諸神,你也會跟隨朕?”
禹崑崙聞言,那水晶般的臉上波瀾滋生。
他陷入了沉默,久久都沒言語。
與此同時,在歸元劍派,‘極道劍聖’謝天青卻是截然不同的一種心情。
他與歸元劍派一衆長老在看着天空,心緒都激昂澎湃,幾乎涌出熱淚。
“成了,居然真的成了!”
“真不愧是陛下,我以爲我們神州人族已經瀕臨絕境,最多就是一兩年的時光。”
“我這簡直是在做夢,我已經修了靜元寂神訣,只欲在寂滅之前多拉幾個巨靈墊背,寧死都不願做巨靈奴僕。”
“這樣的局面都能一手扭轉過來,不可思議!不可思議!果然是武林神話,天無二日,蓋古絕今!”
“木劍仙,司黃泉,問素衣,明千秋,觀雲生——這幾位或有天帝之力,或有登頂天帝之資。預計再過一些年頭,必當現人族諸帝並立於世的盛況。這何止是扭轉而已?”
謝天青的心情,也一直難以平復。
他白淨的臉上赤紅一片,久久都無法消退。
直到片刻之後,歸元劍派衆人的激動之情稍稍消退,謝天青才神色冷然的開口:“通告全宗上下,今有聖皇現世,人族大興!今日起,歸元劍派只奉大律朝爲我人族唯一皇統。歸元劍派所有內外弟子,還有留戀權位,爲大寧效力者,一律開革出門。”
而此時這殿中諸人,竟無一人發出異議。
他們的大律皇帝德被蒼生,功耀萬古!人族聖皇,當之無愧!
無獨有偶,在都天神宮,祖師堂。
‘神指都天’塵奈落收回了仰望星空的視線,轉而掃望着在場的都天神宮一衆高層,
塵奈落將他們的神色都看在眼中。
絕大多數人都是興奮驚喜的,卻也有人顯露出微不可察的悔意與驚惶。
“爾等!”
塵奈落眼神冷厲如刀,指着旁邊的那些畫像與牌位:“還要反對我將這幾位所謂的祖師革除門牆?”
殿內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寂。
之前激烈反對的幾人也再沒有了聲音。
“我不會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類的話,只觀其言,聽其行。這幾人的所作所爲,已令都天神宮蒙羞,不配爲神宮門人。”
他隨後又望向門外,眺望遠方雲空:“此事當昭告天下,以正視聽!此外傳令下去,我神宮奉大律朝爲人族正朔,今日之後,內外門弟子仍欲爲大寧朝效力者,不配列都天神宮門牆。”
塵奈落說到這裡時,又發出了一聲輕笑,神色無限感慨,含着無窮的慶幸與愉悅。
“當此人族傾危,神州陸沉之際,竟有陛下這樣的蓋世天驕力挽狂瀾,生生扭轉了我族氣運,實是幸甚,幸甚!而今聖皇臨世,我人族若還不能彌平內爭,齊心協力,只會讓那些巨靈笑話。”
※※※※
三天之後,位於魔域戰界邊緣的一座簡易石宮內,已經被許多人視爲‘聖皇’的楚希聲在牀上四仰八叉,玉體橫陳。
他的眼神空洞,毫無神采,臉上還殘留着血氣未退,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氣息安逸平和,冷靜淡漠,整個人彷彿是化作了一塊與世無爭的岩石。
楚希聲感覺自己的心境大增了。
他現在全身心進入一種無慾無求的狀態,無比的清靜淡泊。
總之對於任何事物都突然沒有了興趣。
楚希聲猜自己可能已經達到了佛門所說的無我之境,克服了貪慾、嗔恨、愚癡與七情。
他認識到萬物的本性自空,緣起緣滅,從此外不着相,內不動心。
問素衣就坐在牀榻的旁邊,在一面冰鏡前整理妝容。
她以前對自己的容貌毫不在意,更不會把時間放在梳妝打扮上。
可在與楚希聲走到一起之後,卻額外的在意起來。
她心裡一直有着小小自卑,畢竟年紀大了楚希聲這麼多。
“就一定要今日返回凡界?不能再等兩天?葬天已經迴歸,在魔域戰界,他們短時間內奈何不了你。”
問素衣說到這裡的時候,眼裡面不禁滿含着留戀與不捨。
此時距離那一場波及整個星空的大戰,才只過了三天不到,楚希聲就得迴歸凡界了。
其實在問素衣的感觀中,她與楚希聲在冰城的‘初夜’還仿如昨日。
之後她就陷入自封狀態,對時光流逝幾乎毫無感覺。
不過這一刻,問素衣的心境還是無比的失落。
她與楚希聲相會的時間實在過於短暫了。
“那可未必。”
楚希聲語氣毫無起伏波動的說着:“用兵之要,是盡力不要給對方可乘之機。葬天是很強,尤其是在魔域戰界。然而那周天星神神通廣大,手段莫測,難說他們沒有辦法,阻止我回歸凡界。”
他一邊說話,一邊看了自己的人物面板一眼。
壽命:339834天
很好,持續三天的大戰,壽命直接減少了大約一千多天!
這九百多年的壽元看似很多,其實經不起折騰。
他的‘萬古千秋之血’,也遠遠未達到理想的層次。
“是嗎?”問素衣聞言笑了笑,隔着一層紗帳看着他:“不過我看你擔心諸神是假,擔心你的芸芸與亂離是真。”
楚希聲還是面無表情:“胡說!”
他心裡在暗忖這女人明明溫柔體貼的很,爲何此刻說話卻這麼實誠呢?
他是不敢在這裡繼續呆下去了。
不過這絕不是害怕被揍什麼的,而是爲把三碗水端平。
這幾天當中,楚芸芸與陸亂離爲楚希聲的謀劃奔波辛勞,出生入死,事後他卻在外域與問素衣胡天海地的快活,這實在說不過去。
楚希聲在心裡估摸着時間。
楚芸芸突破超品之後,需要一段時間穩固功體,還要排查清除體內的餘毒,不過以她的天賦與修爲,也就是三五天的功夫而已。
陸亂離則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不但被智叟指定繼承了一件強大神器,還得了智叟所有的術符傳承。
不過楚希聲估摸着她也快結束閉關了。
初步祭煉神器,參研智叟所學用不了多久,只需大概掌握就可以。
想要真正掌握智叟留下來的傳承,還是得迴歸凡界之後慢慢學。
所以再不走就晚了,大律朝的後宮得燒起來。
問素衣隨後卻又嘆了一聲,擡手掀起了紗簾:“讓妾爲夫君着衣吧。”
她其實想不顧一切,將楚希聲一直留在自己身邊,卻終究不是那種爲私情而不顧大局的女子。
楚希聲說得對,那些祖神不會善罷甘休,爲萬全計,她的夫君還是早點返回凡界爲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