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直到許靜表示要走了也沒讓魏東抓住破綻,他只好表示自己也要回公司。兩人一起走出咖啡屋,沐浴在街頭的陽光裡。
“難道這些日子,你就打算一直泡在這裡喝咖啡、看街景了?”兩人肩並肩,魏東偏過頭來問。
“沒有收入,也喝不了幾天,”許靜苦笑:“如此有情調的日子多難得,必須珍惜,過一天少一天,不像你們獵頭這樣瀟灑,有機會天天陪着美女喝咖啡。”
“唔,這倒是,別的行業不具備這條件。”魏東心裡一動,笑着接過來:“像我,有七、八家咖啡連鎖、高檔餐廳的白金卡。
你知道嗎,我們這行有可能隨時隨地要陪同人才或甲方消費,不多幾張卡哪行?”
許靜對他的直白很詫異:“獵頭都這樣嗎?”
“那……倒不是每個人都如此。做到我這個位置就可以了。”
“做到你那個位置……。如果是我,你覺得需要幾年?”許靜有點動心地問。
“嗯,不用太久,如你這般聰明的,也就是個三年左右。”
“胡說!”許靜瞪起眼睛:“你都說我聰明瞭,還需要三年?看不起人是麼?”
魏東見她惱了“嘿嘿”地笑起來,連忙擺手:“姑奶奶,真不是看不起你,三年已經夠快了。
你是不知道,做我們那行其實特辛苦、特講究,待人接物每天很累的,不是隨便哪個就能混個出人頭地。那影視劇裡演的獵頭都特假,你可別信……。”
他忽然站住回頭,許靜正在他身後兩、三米開外。她指指過街燈,笑着說:“我得過馬路往那邊走了,恕不奉陪。你說這麼多,不就是激將法麼?”
“那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豪氣沖天、義無反顧……?”
“我想想吧。也許去、也許不去。”許靜把手裡墨鏡戴好,偏過臉來狡黠地問:“你是願意我去,還是不願意我去?不管怎麼樣,我自己選擇。拜拜!”
魏東楞了下,連忙喊:“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八月!”許靜頭也不回。
“八月……?”魏東疑惑:“啊,明白了。July,你來入行我帶你,英文名就叫朱莉好了!”
許靜依舊沒回頭,她只是擺擺搖手,那身淡黃色的裙子下襬飄飄,在人羣中相當顯眼。
哪有的,在咖啡廳裡遇見一個人,拉住認了校友,然後就要拽到自己公司裡做同事,獵頭都這麼挖人嗎?不靠譜!
我要這樣去,豈不太給那傢伙面子?許靜到家後腦袋裡一直亂七八糟地瞎琢磨。在牀上翻來覆去,她終於決定不能這樣,得找個人聊聊。
拿出手機翻開通訊錄,許靜撥通了好朋友吳芳的電話緊急求助。
吳芳比許靜大不少,卻是她同校畢業的師姐。當初就是她回母校招聘時一眼相中,然後死說活說把剛畢業的許靜拉去做奢侈品銷售的。
不久後吳芳出嫁,本來計劃辭職後和夫君先環遊地球,然後回家做全職太太生個寶寶“聊此殘生”,沒想產後抑鬱反而激發了她的工作熱情。
產假剛過死活不願意在家閒坐了,吳芳把女兒“釘釘”交給母親,經人介紹去了那會兒還不怎麼有名的百佳電子,從銷售部助理一氣做起到現在的副總監,而百佳如今也已成爲上市公司,位列同業第三名。
倆人同事雖短,因爲同門的緣故一直保持良好的關係,甚至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尤其職場方面,吳芳給過許靜許多幫助和建議。聽到說許靜要離職,吳芳開着自己心愛的奔馳小跑風風火火地趕來。
“什麼情況,怎麼沒徵兆、沒預告就離職?已經辦手續,不能挽回了嗎?”她一進屋連鞋子都還來不及脫就連串地問道。
“你先別急呀。今天發生那麼多事,讓我想想從哪說起。”許靜讓她進來坐定,捋順思路,把前後緣由和遇見個獵頭老闆、人家盛情相邀的情形都仔細說了一遍。
“嘿嘿,”吳芳楞了楞,笑起來:“我都聽傻了,這劇情發展真是……。
別人遍地想找獵頭或者想引起他們注意都沒路子,你喝杯咖啡就巴結上個智亞的合夥人,還居然是個咱們校友,這也太神奇了吧?”
許靜推她一把:“要死了,什麼叫‘巴結’?那傢伙自己湊過來的好不,又不是……。”
“好好好,”吳芳忙道歉,又氣憤憤道:“史蒂夫這小子,我不在他敢欺負你,等我堵上門去找他,非榨出二兩油給你出氣不可!”
“唉,這又不是他的決定,要怪……,也是我自己的錯,沒提防他們趁我喪假期間來候做手腳,竟然能這麼下作!我說不回去交接,其實都是氣話。”
“伯母去世你肯定心亂如麻,在這個節骨眼上搞鬼,真佩服那幾個丫頭下得去手!”
她說完用手指肚點了下許靜額角:“你也是,還沒學會狠心,早把她們收拾了不就清淨?總想着給別人機會,人家可對你一點兒也不客氣!”
她看着低頭嘟嘴的好姐妹,心裡疼惜,但知道這個跤遲早要跌,而且會是她印象深刻的一課。
“你呀,就不是玩宮斗的料!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真要接受那獵頭哥們的邀請麼?”
“我就是拿不定主意才請你來嘛。”許靜皺眉:“不甘心就這麼輸了,不甘心她們得逞,更不甘心退場。我總覺得自己在這行裡的結果就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吳芳想想:“我也認識幾個獵頭,他們要不和我瞭解這行裡的事情,要不就是苦口婆心地拉我跳槽。”
她用手抹抹鬢角:“智亞我不瞭解,只聽說在獵頭裡算有名氣的,規模不小。不過,我覺得這都是次要的。”
她看向許靜:“當初我招你進來,因爲你善於學習和模仿,什麼東西一指點就通了。我就想這小姑娘好,聰明啊。後來呢,發現你能傾聽他人,有禮貌,和客人溝通沒有障礙。
這都是你的優點。要說缺點就是剛纔說的,不夠狠絕,所以做這行容易吃虧。
零售這行呀,光有客戶和業績是不夠的。”頓了頓,她忽然歪過頭來:“我倒是覺得你如果換個行業,也許倒好了。”
“怎麼說?”
“你瞧,獵頭也是和高端人士打交道,所以你以前積累的東西還用得上。而且這個行業我看多數是獨來獨往,應該沒有太過於複雜的人際關係。
再說它又沒有門店、貨品、物流這些麻煩,整個商業模式相對簡單。進入門檻不高,但據我所知收益還是不錯的。”
吳芳見她輕輕點頭,開導說:“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但人不能活在過去的陰影裡不是?因爲那陰影讓你不爽了所以就要縮進殼裡去,一直等到陽光重新照到的那刻麼?
沒必要!像你這樣正規院校畢業,素質、知識、模樣缺哪個了,何必非要在一個行業裡摸索?
你看我,雖然跨出原行業去,現在不是過得挺好?”
她得意洋洋:“咱現在手裡也有七八條槍,年銷售業績兩個億。說不定下次見面那個‘副’字就可以拿掉啦!”
“不過,隔行如隔山,這話不假。你轉行先開始肯定比較痛苦,要學、要幹、要冒失敗的危險。
這些我也有體驗。不過要想風平浪靜,那還不如在家坐月子。這就和生娃一樣,開始疼,生下來就輕鬆了。”
她這個比方讓許靜不由“撲哧”一笑。
熟悉她性子的吳芳知道這姑娘已經被自己說動,便轉個話題問:“哎,說說,那獵頭哥們咋樣,長得帥不?”
“哪有,一般般人而已。”
“胡說!”吳芳瞪起眼睛:“人家獵頭都愛選相貌堂堂的,當我不知道?”
“真的很一般。”
“拉手了?有沒有愛上學長的感覺?”
“哎呀,你瞎八卦什麼呀?”
“不老實,趕緊如實招來!手機裡有照片沒有?”
“沒,哎呀!”許靜還沒來得及否認,吳芳的手指已經在她腋下了。兩個人“嘰嘰嘎嘎”地打鬧着、笑着,在沙發裡滾做一團。
隔了一天,許靜幽幽地出現在史蒂夫面前。沒太多廢話,辦完交接,出門,把所有的昨天、前天都拋在了腦後。
許靜戴上墨鏡,心裡和這家公司說了聲“拜拜”。用手機打車,許靜按着先前魏東給的地址直接踅摸過去。
“去看看他家是啥模樣,畢竟也算知名獵頭公司了。”她在心裡給了自己這麼個理由:“要是那種昏暗、雜亂的,咱扭頭就走!”
五星級寫字樓明亮的大廳不是吹的,電梯的轎廂壁板被保潔員擦得能當鏡子用了。
前臺小姑娘笑容可掬地聽她說“找魏總”,臉上表情楞了下,一邊抓起電話一邊用大大的眼睛迅速上下掃描了個來回。
很快魏東便興沖沖地出現在通道的另一端,朝她招手:“朱莉,在這邊!”
魏東看來是個並不高調的人,門上寫着經營合夥人,可位置卻在不規則形辦公大樓的拐角處。
這塊三角區最大進深四米多、最窄處只有一米半不到的長條面積本來做什麼都彆扭,但他卻無所謂地拿來改成了辦公室,舒適地享受着東、南兩個方向透過玻璃窗投射進來的大片陽光。
它們毫無顧忌地瀑灑在辦公桌背後淡藍色硅藻泥塗牆,以及辦公室另一頭堆滿的各種大葉綠蘿、鳳尾竹、鐵線蕨、虎皮蘭等落地綠植上。
大魏座位後的窗臺上則是長壽花、穿心蓮、死不了等數盆喜陽植物,正綠油油地旺盛生長。落地的幕牆邊可遠眺高架橋和不遠處正在興建的五星級酒店。
嗯,要是傍晚端杯咖啡,在這裡欣賞燈火車流肯定是極好的!
“隨便坐。”大魏指指靠玻璃擺放的三人沙發,像是看出她眼裡的疑惑,馬上解釋道:“綠植有點兒多,亂哄哄的。沒辦法,行政找不到更合適的地方,只好把多餘的盆栽都寄放在這兒了。
我還得管澆水養活它們,好歹也是生命呵。”他攤開兩手說得有點無奈,告訴許靜這些並不是自己買來養的。
許靜在沙發上坐了,看一眼那套震旦辦公傢俱和真皮老闆椅,從玻璃茶几上端起不知是誰送進來的咖啡呷了一口點點頭:“你這小窩不賴!現代簡約的風格,配上那幅幾何抽象的油畫,倒也和諧。”
“隨性而爲,其實那畫我根本沒看懂。跟着朋友參加個藝術園區的拍賣會,覺得它顏色跟這套傢俱挺配,所以就買回來了,才幾百元,也不知道請得值不值?”魏東咧開嘴笑。
“謙虛?不像啊。”許靜歪頭瞧他:“隨性而爲都能搞成這樣,令小女子汗顏!”
“上學的時候受幾位藝術系的女同學影響大了點……。”
“幾位?”許靜探究地看過去。
“那什麼,你,你怎麼招呼都不打就跳出來了?”魏東趕緊岔開話題。
“世人皆有追求美好生活的願望,小女子也未能免俗。”許靜微笑嘆息:“再看到你這辦公室,更激發了我努力工作的渴望。”
“嘁,”魏東半個屁股坐在桌面上,不屑地揮揮手:“你這是典型的只看賊吃肉,沒見賊捱打。小姑娘,要想坐到這間辦公室裡,你有兩條路,要麼搞陰謀詭計耍手腕,要麼沉心靜氣貢獻青春。”
“只需要青春?”
“做這行,要耐心、細緻、學習和堅韌。”魏東換了正經八百的語氣說道:“我上次說三年不是玩笑話。第一年學徒,第二年做個好助手,第三年你就有希望擁有一個自己的開放式隔間,然後才能憑業績爭取拿到普通合夥人資格(有自己的小辦公室),至於像我這樣的,”
他用手指着屋裡比劃了一圈:“做經營合夥人,那要看你運氣和本事了。當然也有非常優秀的例外者可以不用這麼久,比如我。”
他頗自滿地揚了下眉毛,挺胸擡頭:“我做學徒只半年,但那是因爲我來之前就做過人力,已經有一些自己的業內人脈、影響力和招聘技巧,因此這半年的業績還不錯。”
“你做了多少業績?”許靜問。
“入職三位高管。”魏東回答。
許靜沉默數秒:“我想我應該可以做到,畢竟我做奢侈品業績也不俗。”
“作爲你的師傅我當然希望如此。”魏東點點頭,語氣一轉說:“但你切不可想當然,畢竟這是換了行業,隔行如隔山。你以前的技巧、資源不一定都能用上。所以還是把困難想多點比較好。”
“明白。那麼師傅,當徒弟的有哪些必須遵守的呢?”
“嗯,上道!”魏東老氣橫秋地頷首,伸出手指比劃:“第一,進門必須敲門,得到允許才能進入;第二,咖啡隨便喝但是書櫃裡的紅酒不行;第三,我不許的事情堅決不能做!呃……,先約法這三條。
哦,對了,窗臺上的高爾夫球不許碰!”
“這都什麼破規矩?”許靜嘟囔着,跑過去俯身看那些球:“你還打高爾夫?”
“偶爾,陪客人去。”
“上面鬼畫符的是啥?”許靜指着問。
魏東給她個白眼:“那是邁克爾來訪問時擊發的第一個球,我親自請他在上面簽名的。”
“很有名……對嗎?”許靜吐吐舌:“這些都是名人籤的?”見對方點頭,忽然冒出個奇怪的念頭:“你不會是想獵頭做不下去,就把它們拿出來賣了吧?”
魏東噎住了,半天才嘆口氣,說:“第五條,不許問傻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