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裡大人,蕭家軍軍紀嚴明,威名顯赫,蕭王爺賞罰分明,庫裡大人既爲鏢旗將軍,應該殺退不少敵人吧?”
在熊熊的篝火之中,驪歌上前一步,聲音清越,以一種肯定的語氣誇讚半醉的庫裡。她知道,跟一個心中惱怒,半醉的軍漢講理,那純粹是找死,但是,華是第一個對她表現出善意的小郎,而且,已經宣佈了她暫任禮儀之師,她已經是教授小郎女郎們禮儀的先生了,豈能看着華被軍漢欺辱而不出面相救?
“然!”
庫裡擡起頭,然字剛一出後,驪歌便上前一步,拱手施禮,聲音郎朗地說道:“庫裡大人跟隨蕭王爺作戰多年,嫉惡如仇,賞罰分明,這小郎行徑超於戰場上敵人乎?小郎之錯超於十惡不赦之敵人乎?”
庫裡大人,你跟隨着蕭王爺作戰多年,歷練嫉惡如仇,賞罰分明,你腳下這個小郎污濁了你的長衫,他的行爲超過了戰場上跟你對戰的敵人嗎?
他的作爲超過那些十惡不赦之徒的敵人嗎?
驪歌問的非常響亮,聲音清越,傳到廣場上的軍漢耳中。她知道,如果現在不制止庫裡的衝動,恐怕下一刻,小郎華也會變成一抹遊魂,屍首分離了。
爲了救回華,爲了贏得她在衆小郎女郎心中的地位,她決定放手一搏,挽救華的命運。
“否!”
庫裡否字一出,眼睛眯縫着,那幾乎惱怒的眼睛中,射出陰狠的光芒,這個穆泰看中的小郎,居然想救他腳下踩踏的這個小郎,庫裡識破了驪歌的想法,這個時候,不僅是軍漢庫裡,周圍的軍漢們也聽出了驪歌弦外之音!
膽大包天!
一個毫無身份地位,毫無人身自由的小郎居然敢做出如此膽大妄爲之事,庫裡腳下用力,聽着華的痛苦,低頭看着身體顫抖,不敢反抗的華,再看一眼身姿挺拔,雖然瘦弱卻極爲沉靜清雅的驪歌,庫裡吐着酒氣,仰頭大笑起來。
偌大的廣場之上,所有的軍漢們齊齊將目光望了過來,看向驪歌的眼神就像看到一個即將被庫裡斬殺的死人一樣。
那些小郎女郎們低低地移動着身軀,極力讓自己的身軀團在一起,降低着存在感,生怕那軍漢爆發怒火,牽連他們。
庫裡斜着眼,瞟了一眼跪坐在榻幾之後,悠然飲酒的穆泰,收住了笑聲,他的聲音低沉陰狠,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阿九小郎好大的膽子,敢仗着穆泰大人之勢,企圖以下犯上,人人皆可替王爺誅之!”
驪歌的心中一涼,這個庫裡,因爲醉酒連她的弦外之音都聽不出來,居然將穆泰大人牽連了進來,將事情鬧大,教她不得不使出最後的一搏!
她定定地望着失去穩重的庫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小小的身板站的極爲穩定,神情也變得極爲誠懇,她衝着遠處榻几上的蕭王爺方向拱手示意,然後又用一種更爲誠懇的勸說態度朗聲說道:
“阿九雖是兵奴小郎,也是王爺認可禮儀之師!《漢書》曾記載,國之將興,尊師而重傅。阿九雖醜,卻感謝王爺知遇之恩,阿九心中認定要爲王爺鞠躬盡瘁,現阿九已是王爺屬下,也沒有任何罪責,怎能在這廣場之上憑着庫裡大人一言,就輕易被庫裡大人誅殺,難道庫裡大人懷疑王爺的眼光嗎?”
庫裡大人,你說要當場誅殺阿九,難道是懷疑王爺識人的眼光嗎?
這是指責,用郎朗之音指責庫里居然想誅殺爲王爺鞠躬盡瘁的小郎,而這個小郎,正是王爺親自同意聘任爲禮儀之師的阿九!
夜風寒涼,篝火宴會也臨近了尾聲,紅光暗淡下來,但是,小郎阿九的話在廣場上回蕩,她這是光明正大地指責庫裡濫用職權,她想在所有軍漢們的面前,在蕭王爺面前指出來,鏢旗將軍庫里正在質疑王爺的眼光!
驪歌言詞郎朗而出,那黝黑明亮的杏眼飛快地轉走了她的狡黠,半閉着眼睛自斟自飲的穆泰一下子瞪圓了眼睛,掩蓋不住他眼中那灼熱的讚賞。
軍漢們齊帥帥看向了啞口無言的庫裡,又聽到小郎阿九聲音清越的說道:“王爺以威立於大魏,百姓無不誇讚!卻不料王爺剛剛允許聘任禮儀之師,庫裡大人卻要以莫須有之罪名誅殺!”
說到這裡,驪歌頓了頓,聲音轉低:“各位達人,庫裡大人醉酒有些失態,大人們要看着庫裡大人犯錯,公然挑戰王爺威信嗎?若有大人幫庫裡大人恢復正常,相必明日一早,庫裡大人清醒後必會重謝!”
驪歌這一句補充的話一說完,衆軍漢這才恍然大悟,庫裡這是喝醉了,剛纔的言行都是醉話!
既是醉酒之下的舉動,當然不能當真,大家同在軍營,同是王爺麾下將軍,豈能任由庫裡犯錯,藉着醉意挑戰王爺尊嚴?
穆泰目光灼灼地看着在廣場上巧言擅辯的驪歌,在衆多軍漢的遲疑中,在軍漢們還揣摩如何制止庫裡的疑惑中,穆泰眼睛晶晶閃亮,看夠了阿九小郎的忐忑,終於緩緩地開口說道:
“來人!”
“庫裡醉酒,胡言亂語,送回營帳休息。”
“喏!”
穆泰是長史,可以說是王爺手下最高首領之一,身後的背景極爲雄厚,此刻,蕭王爺不表態,穆泰終於出面,認可了她說的話!
驪歌低低的吐出了一口氣,她再也壓制不住顫抖的身軀,庫裡被兩個面無表情的軍漢攙走,她跪在還在愣神的小郎華跟前,示意華,隨後,華眼中含着淚水,同驪歌一起向着穆泰跪行大禮,感謝穆泰出手制服醉酒囂張的庫裡。
穆泰的絡腮鬍子抽動幾下,飲下杯中美酒後,聲音極低極低地問道:“阿九小郎,接下來的兩個月,你不會也以擔任禮儀之師的藉口來對付我穆泰吧?”
驪歌一怔,低着頭不敢多言,她只是跟華並肩跪着,很顯然,她確有此意!
她的確是想用這樣的藉口來拒絕穆泰!
如今的她,依舊是兵奴小郎,唯一敢大聲反駁的,也只剩下了她被暫聘爲禮儀之師的身份!
居然被穆泰輕易看了出來!
一片詭異的安靜中,穆泰嘴角上揚,衝着驪歌勾勾手,好心地提醒道:“阿九小郎,我負責護送小郎女郎們進入平城的貴人府邸,你還有一夜時間再尋藉口,剛纔對付庫裡的,幼稚不堪!勿用!”
穆泰的意思非常明確,一路之上,他是負責護送小郎女郎安全到平城的軍隊長史,至於如何找藉口拒絕他的要求,阿九小郎,你只有一夜時間想出另外的辦法!
對上穆泰對一切瞭然在心的眼眸,驪歌忽然感覺到,接下來的行程危機重重,她感到了一種被壓抑的,排山倒海般的未知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