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頭望着天空,天很藍,和阿漓的裙裾一樣藍,我突然懷念起五年前的阿漓,懷念她身後的小跟班,懷念原本握在我自己手中的結局。
我又想起安氏一條條無辜的性命,想起那一張張求我饒命的面孔,想起我手起刀落滿手鮮血的模樣。
司寇塵南好可怕,而比這更可怕的是司寇塵南就是我。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我與衛沭有什麼區別呢,揮劍之時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樣子讓我細思極恐,我自認爲一切都是爲了阿漓,自認爲幫司寇都滿足貪婪之後便可以跟我的阿漓長相廝守,結果是我錯了,從她被栽贓安氏滅門之時起就錯了,我以爲我能掌控好局勢,卻不知其實我自己也是這局中的一枚棋子,一枚關鍵的棋子。
還有零陵城的傀儡,司寇都突然遣我去零陵,原來是赴一場佈置已久的陷阱。
這麼說來曲大哥和花可璇的死都與我有關,我早已知曉北鯪之事,也察覺到花可璇的異常之處,同時也知道五毒囊的來歷和用途,起先我只是爲了證實自己心中的猜想,我承認我動過除掉花可璇的念頭,這個念頭僅僅是因爲揭露花可璇的面具之後北鯪重建之事也會不攻自破,我想借他人之手阻止北鯪的奸計,北鯪不能重建,單因爲金鶴釵這一點就不能!
可我沒想到她還真的去找了北鯪族主,以及她從無妄海帶回來的東西全是我意料之外的,我相信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這樣躺着真的好舒服,這樣被阿漓在意真的好幸福,可是她太乾淨了,在她清澈的眼神中每每倒映出我血腥的行爲,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同她站到一起了。
天還是很藍,空中盤旋着幾隻南燕,飛得是那樣的孤單,在一望無際的空中是那樣的渺小。
我慢慢緩過來,在吐了一大口水之後,我感覺自己好多了便坐立起來。
阿漓懷中的餘溫還久久沒有散去,我看見其中一隻南燕停在了崖壁那棵乾枯的枝頭,我想它大概是飛累了,想找個地方歇歇腳。
“你看,珠釵還在!”阿漓舉起手中緊緊攥着的珠釵,那枚本該屬於她的珠釵。
“你是爲了它才跳下去的?”我有些想不通,那麼湍急的水,她連想都不想就直接往下跳,不過是爲了一枚珠釵。
可她的神情不同於我,就像我不明白她的做法一樣,她也看不懂我臉上的不解和擔憂。
“可它對你來說不是很重要嗎?”她理直氣壯,堅信自己做了一件好事,過後又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委屈的看着我,她應該以爲我是在責怪她吧。
我本能的心軟,我真想抱緊她告訴她什麼都沒有她重要,可我只是接過她手中的珠釵,什麼也沒幹,我知道這一接,這枚珠釵怕是再也不會回到她手中了。
“不管什麼都沒有命重要,下次別做這種傻事了”我忍不住的叮囑,盡力在控制自己的語氣不要過於擔心,我就當陸大哥就好,能慢慢消失在她的生活中更好。
即使我知道她不一定能聽得進去,可我還是希望她能保護好自己,在沒有我的日子裡,她理應平平安安。
我想她肯定覺得我這人陰晴不定吧,剛剛還紅着眼睛安慰她,現在又裝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她的衣服都溼透了,山谷裡的風吹得涼颼颼的,我一個大男人都有些頂不住,更別說阿漓了。
我起身去四周找找有沒有乾柴,生個火堆她應該能暖和一些。
這是一個四面都是峭壁的山谷,我望着頭頂的瀑布猜想我們剛剛應該就是從那裡掉下來的,整個山谷只有沿着山壁的一側有一處平地能讓我們落腳,繞過一些彎彎繞繞就是一大片荒草地,依稀還能看到一些白骨,大概是失足掉下來的不幸之人,除此之外到處都是水,看不到出口。
慶幸的是我撿到了一些松樹枝,這種貧瘠的地方也只能找到這些東西。
不過有它就夠了,它比任何枝幹都要耐燒,燃一個晚上足夠了。
我抱着枝幹回到了阿漓所在的地方,她本是蜷縮在一旁打着哆嗦,見我過來了還有些錯愕,一直驚訝的看着我,直到我坐在了她的身邊。
我本想問她是不是我走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可話到喉嚨又被我生生嚥下,我不能問。
我把火生了起來,這陰冷的山谷總算是有了一點溫度,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我把外衣脫下來遞給她,她起先不願意接,我乾脆扔在她腿上,自己便走到了一邊。
昏黃的火光照在我們的臉上,形狀不一的火焰都像有故事一般,跳動着訴說,我好像讀懂了,特意坐得離阿漓遠了些。
“我還以爲,你走了呢……”她的聲音很小,幾乎是嘀咕着說出來的。
擔心自己被丟下爲何剛剛連叫都不叫我一聲,如果我真的走了她大概是準備自己縮在這裡過一晚上吧,怪不得看到我回來會那麼驚訝,逞強的性子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這裡一時半會兒應該出不去,我看了一下,好像沒有出口”我淡淡的迴應着,因爲我知道肯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今天還沒有給寧伯伯運功療傷呢,也不知道思域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我們”她看起來有些失落,原來她也和我一樣把希望寄託在了思域的身上,可我好像又跟她不一樣,我不敢想象思域看到我的時候會是什麼反應,但我還是希望他能出現。
“不會很久的”
她沒有再回答了,小小的身影獨自縮在一旁。
我想她也在納悶,白天才說過不會離開她的人怎麼這會兒就坐得離她遠遠的,我想我也在納悶,曾經恨不得長兩張嘴的陸衍眼下是怎麼忍住的。
我想這應該是我對她說過的唯一一句謊話,也是最後一句。
她偶爾會時不時的偷瞄我一眼,我雖然靠在一旁裝睡眼睛卻始終微眯着。
她一直都沒有睡,下巴枕在自己的膝蓋上一動也不動的盯着火光,外面已經黑到伸手不見五指,今晚連月亮都沒有,只有那熊熊的火焰照得她的眸子格外清澈,漆黑一片之中我只能看到她。
這一次我還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看起來好像並不開心,她不說話的樣子彷彿又回到了五年前,也可能她一直都是那個不大愛笑的阿漓,只是因爲她忘記的事情太多所以纔對什麼事都充滿了好奇,對任何人都心懷善意。
阿漓一夜未歸,思域和寧宗主肯定會到處找她的,過不了多久我們便會得救,我想我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從這裡出去之後我也該離開平遙了,這裡本就不是我該來的地方。
夜晚的山谷異常的安靜,閉上眼睛聽到的全是流水的聲音,偶爾還有一些柴火燃燒的聲響。
我想多看她幾眼,可我不能明目張膽的看。
她開始犯困了,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她又往我這邊瞄了一眼,我心虛不已下意識的閉緊雙眼,等我再次睜開的時候發現她手裡拿着我的靜心鈴,對着火光端詳得入迷。
她會不會也偶爾懷念陸衍呢,那個走到哪兒跟到哪兒變着法逗她開心的陸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