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手機,是江離。我怔怔看着他的名字一會,才恍惚地接起:“喂。”
“西曼,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阿姨的狀況有了極大的好轉,不僅能夠認人,還給我打電話了!對了,她想見你,你在哪兒,我去找你。”電話那端的聲音很是興奮。
“哪個阿姨啊。”我的狀態依舊恍恍惚惚的,聲音極輕,此時此刻,我實在沒有力氣附和他的興奮。
“珍妮的媽媽呀!”那端頓了頓,提高聲音說:“西曼,你怎麼啦?聲音怪怪的。”
“哦。”
“西曼,發生什麼事了?你在哪兒?”他聲音忽然變得特別急迫,“乖,告訴我你的具體位置!”
“我在,”我擡眼打量,說:“我在樓梯間。”
“笨蛋,你要急死我呀!具體點!”他大喊。
“哦,中心醫院……我媽媽的醫院。”我訥訥地說。
“等我,我就來。”
電話咔嚓一聲被切斷,我呆呆地握着手機,聽着裡面嘟嘟嘟的忙音,恍惚得宛如從遙遠地方傳來的恐怖之音,令我渾身戰慄。
“媽媽……”我抱緊身體,喃喃。
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逼迫自己不去想,這個病將帶來的最糟糕的結果。一想到媽媽有可能再也無法陪在我身邊,心裡便悲傷得難以自已。
如果真有神的存在,我祈求,請你不要帶走媽媽,我願意以十年的生命來交換她的健康,我願意代她承受那災難性的痛苦。
我願意。
[難過的時候哭泣,悲傷的時候哭泣,受了委屈的時候哭泣,開心的時候喜極而泣,眼淚在生活中如同笑容一樣,佔據着重要的分量,可眼淚永遠都無法幫我們承受現實的重量與悲傷。]
01
江離找到我時,我依舊坐在樓梯間的角落裡抱着膝蓋恍恍惚惚地發呆,他蹲在我面前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抓住我肩膀令我擡頭看他,着急地問,怎麼了?
他逆着光,整張臉隱匿在半明半暗的陰影下,額頭上冒出細細密密的小汗珠,他離我那樣近,氣息粗重地噴薄在我的鼻端,眉頭深蹙,神色充滿擔憂,一遍一遍問我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我怔怔地望着他,四目相對,眼淚忽然撲簌撲簌地往下掉,急迫如洪水氾濫。心中的害怕,擔憂,恐懼,悲傷,心痛,統統融入了滾熱的淚水中,連同胸口那堵抑鬱的氣息,一同讓它們跌落、發泄。
“別怕,有我在呢。”江離將我攬進他懷裡,“想哭就盡情哭吧,把心中的積鬱統統哭出來,發泄完就好了。”
我也多麼希望,痛哭一場後,所有的一切都好起來,病魔沒有找上媽媽,夏至沒有失蹤,蔚藍沒有親眼目睹她爸爸的背叛,青稞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蘇燦能夠得到她所愛之人的愛……
可是,眼淚永遠都無法幫我們承受現實的重量與悲
傷。
“我媽媽病了,很嚴重的病。”我擡起頭,輕輕說。
江離愣了愣,沒有多問,只是抓住我肩膀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西曼,你知道嗎,我也曾患過一場很嚴重很嚴重的病,在我住院的時候,我媽媽每天都以淚洗面,有時候甚至當着我的面都忍不住哭泣。看着我最愛的人那麼悲傷,那麼痛苦,比起病痛的折磨,我心裡的內疚與自責更令我難過。所以西曼,如果你媽媽知道你爲她這麼傷心痛苦,她心裡也會很難過的。”
他拍拍我的臉頰,說:“打起精神來,你媽媽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你得照顧她,安慰她,陪伴她,你得比她堅強,不能這麼哭哭啼啼的,這樣會讓病人失去治療的信心哦!”
“來,我陪你去看你媽媽。”他伸出手,我看着他,緩緩地緩緩地將手放在他的手心,藉着他的力氣,從悲傷恍惚的旋渦中,起身。
有的人大概真的有這種魔力吧,同樣的一番話,如果換做別人對我說,我一定會覺得他們是安慰我,未曾感同身受過別人的痛苦,所以說得輕巧。可江離在說這番話時眼神裡流露出的悲傷與真摯令我輕易便相信了他。
因爲他,我的沮喪,我喪失的力氣,真的在一點一點慢慢地開始恢復。是呀,媽媽只有我,我怎麼能夠膽怯呢,現在並不是悲傷的時候,醫生叔叔也說了,只要配合治療,控制得好,情況並不至於那麼糟糕呀。
“謝謝你,江離。”我扯出一抹笑容,輕聲說。
他回我一個笑容,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
走到病房門口,發現房門是虛掩着的,裡面傳來媽媽與紀睿的交談聲,我剛想推門,卻被媽媽的一句話頓住了手勢。
“老紀,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西曼呀,雖然有點難以啓齒,但我還是厚臉皮地懇求你答應我,萬一,萬一我走了,你一定要幫我好好照顧西曼,好嗎?”
“瞎說什麼呢!”紀睿厲聲打斷媽媽,“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一定會有辦法的,你什麼都別多想,現在最該做的就是調整好心態,配合治療!”
我腦袋嗡地一聲,媽媽……媽媽已經知道了!
媽媽似乎輕笑了一聲,說:“剛纔金醫生的話你也聽到了呀,自己的身體狀況我很清楚,其實,今年上半年的時候我就感覺到有點不適,也懷疑過,一直沒有檢查甚至逃避醫院每半年一次的員工例行體檢,就是怕心裡的猜測得到證實,你知道嗎,我並不是怕死,而是擔心西曼……我是她唯一的親人,如果我有什麼事兒,她該怎麼辦呀。”媽媽深深地嘆息一聲。
我捂住嘴巴,心裡好不容易纔緩解一點的難過再次傾瀉而出,站在身後的江離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哭。
我對他點了點頭,深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推開病房的門。
“媽媽。”再怎麼努力,開口的語調依舊禁不住沾了眼淚
的氣息,溼漉漉的。
“西曼,過來。”媽媽笑着朝我招手,她的臉色依舊還有點蒼白,可神色倒是很平靜。她看了眼站在我身旁的江離,說:“西曼,這是你同學嗎?”又轉向江離,“謝謝你來看我,阿姨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江離問了一聲好,點了點頭。
“我家西曼呀,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固執,一根筋,心裡有什麼難過的事兒,也不懂自我調解,只知道傻乎乎的自個兒難過。所以,你幫我多多陪她說話,開導開導她,好嗎?”
“我會的,阿姨。”江離鄭重地點頭。
“媽媽……”我偏頭,生病的是她,她卻只顧着考慮我的情緒。
“傻孩子,”媽媽揉了揉我的頭髮,“別擔心我,沒那麼嚴重的,爲了你,我也會積極的配合治療,別忘了,我也是個醫生。”她瞪我一眼,“你看看你,又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哭鼻子了吧?眼睛都腫了!乖,先回家睡一覺吧。你紀叔叔在這裡陪我說會話,媽媽沒事兒的,啊。”
“西曼回家吧,這裡有我呢。”紀睿說。
我點點頭,跟江離一起離開了病房。
我說了沒事兒,可江離卻固執地要送我回家,甚至振振有詞地說:“我可是肩負你媽媽的偉大囑託,要照顧好你的!”
我頭有點兒痛,也懶得再跟他爭。可這傢伙還真把我媽的話當聖旨了,不僅將我送到家裡,當我睡了一覺起來時,發覺他的外套還在我家沙發上躺着,而人卻在廚房裡忙得不亦樂乎,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差點兒嚇得驚叫起來,以爲家裡進了小偷!
江離是烹飪高手,當然,僅限西式料理,他可以將簡單的麪條做出色香味俱全的意大利麪,卻連米飯都不會煮。
“在法國的時候,基本上很少吃到米飯。剛去那會,真的特別不習慣,想大米想瘋了,想念家鄉菜。時間久了,漸漸習慣了,沒辦法,不想餓死就只得習慣。後來珍妮教我親自做料理,我覺得挺有趣的,而且還蠻有天賦的呢!是不是人間美味?”他一邊狼吞虎嚥,一邊朝我得瑟。
“自戀!”我白他一眼,不過確實比我煮的麪條美味不止一百倍!珍妮?忽然想起什麼,問江離,“先前你是不是在電話裡說,阿姨精神狀態好許多了?”
“是呀,多虧你吶!看護說自從那天你去看過她之後,她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再成天坐在窗邊發呆,甚至主動去院子裡走動曬太陽,還會與看護交談了,情況一天比一天好轉。對了,她說想見你。”
“見我?既然她狀況好轉了,那麼一定能夠認出我不是珍妮吧,這樣不是讓她再承受一次打擊嗎?”我蹙眉。
“別擔心。”江離放下筷子,笑說:“她已經知道你不是珍妮了,她說想請你吃飯,感謝你去看她。”
“不用了吧。”現在媽媽住院需要人照顧,我可沒心思吃什麼感謝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