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大殿中,太監侍女們進進出出,行色匆匆,似有什麼急事發生。三人隱在暗處觀察,許久,見太子端木弈與幾名太醫一起從大殿內走了出來,私下裡小聲地嘀咕。端木弈朝幾人做了個殺頭的手勢,幾名太醫臉上頓時煞白,戰戰兢兢地退下。
未幾,端木弈也離開了大殿,大殿門口只剩下幾名侍衛守衛。暗處的白衣男子身形一晃已來至幾名守衛的身旁,在他們還未來得及反應之前打昏了幾人。
白衣男子帶着身後的女子進了大殿,藍衫男子則留守在了門外。大殿的燈火有些昏暗,空氣中縈繞着藥物的濃重氣味,有些刺鼻。在大殿裡端的臥榻處,一聲聲壓抑的重咳聲從裡面傳出,白衣男子加快了步伐,幾步走到臥榻旁。
“父皇,孩兒來探望您了。”
端木紫艱難地睜開了眼,回首看到跪在牀前的男子,神情激動地將手伸向他,問道:“你……你是澈兒?朕、朕是不是已經昇天?”
“父皇,孩兒沒死,還好好地活着。不信您摸摸……”李澈上前捧住他的手,按到了自己臉上,眼中已有了些溼意。父子倆分別五年,他一直在江湖上漂泊,一次也沒有入宮看過父皇,卻不想五年後再次相見會是如此境地。
“你、你真是朕的澈兒,你還活着……咳咳咳……”端木紫感覺到手上的溫度,激動之下一口氣堵在了胸口處,不住地重咳。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最珍愛的皇兒竟然還活着,而且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眼前。
夏曉雨在旁觀察着端木紫的面色,走上前,說道:“師兄,讓我替皇上看看吧。”
“對,曉雨,你快給父皇看看。”李澈立即給她讓出位來,或許她能醫治父皇。
“父皇,這是我師妹夏曉雨,她精通醫術,定能治好您的病。”
端木紫稍喘了口氣,半夾雜着咳聲,斷斷續續地說道:“沒用的……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
夏曉雨素手輕揚,按在了他的脈搏上,娥眉輕顰,心下已對他的狀況有了底。
李澈焦急地問道:“曉雨,怎麼樣?”他還從未見師妹流露過如此焦慮的神情,心下隱隱有些不安。他對醫術雖未深入探究,但也略懂皮毛,單從父皇的臉色就能知曉他目前病情的深重。
“皇上中了一種極爲罕見的毒,此毒已攻入心脈,怕是……”夏曉雨遺憾地望向師兄,眼中帶着幾分憂色,她也不想讓師兄失望,只可惜她無能爲力。
“怕是什麼?”李澈急切地追問。
夏曉雨幽幽嘆道:“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李澈難以接受如此打擊,平日裡的從容淡定消失無蹤,唯剩下一個兒子焦慮父親生死的拳拳孝子之心。
自從母妃過世後,他得到了比其他兄弟更多的父愛,可是身於皇家,皇恩浩蕩,卻也是最有效的催命符。他因此遭到兄弟們的嫉恨和排擠,不過這些他都不在乎,至少這世上仍有一份親情繫於他身上,可是如今上天連這最後一份親情也要奪走,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親情、愛情……一樣樣地離他遠去,連他自己的性命也是岌岌可危,不知何時就會被老天奪去。他究竟有何過錯,爲何老天一再地捉弄於他?
夏曉雨爲端木紫紮了一針後,端木紫的氣息逐漸穩定下來,他仔細打量了幾眼眼前的女子,皇兒身邊有這樣一位溫婉賢淑的女子相伴,他也算是欣慰了。
“澈兒,朕能在生前再見你一面,於願足矣。朕已寫下遺詔,本想將皇位傳給老四,如今見到你尚在人間,朕就把江山交託於你……”
“不,請父皇收回成命!孩兒的心性不在朝政,無意於皇位,您還是將皇位傳給四哥吧。”李澈卻是打斷了他的話,堅決地推拒,這是他對那個女子的承諾,只要是她想要的,他一定會爲她做到。
他這個兒子在衆皇子當中可以算是最出色的一個,與性情冷漠的老四不相上下,只可惜他的性子太過淡泊,若論皇位繼承人的最佳人選,端木紫心裡仍然還是偏向於老四。然而眼前這個兒子命運多舛,受盡苦難,他想彌補他,給他他所能給予的最好的一切,孰料他會堅決推辭,他不禁有些疑惑。
“你當初失蹤定然和他脫不了干係,你不恨他?”
“一切都已然過去,孩兒已不再恨他。”
李澈的話語很平淡,他是真的已經看開,這世上唯一能讓他掛心的,除了他的父皇也就只剩下那個戴着青狐狸面具衝他扮鬼臉的女子了。
“在朕的所有孩子當中,老大狼子野心,爲了皇位竟然對朕下毒,逼朕退位於他,傷透了朕的心。老二、老三都沒什麼出息,不提也罷……老四雄才偉略,在軍中、百姓中都極有威望,他也是衆多孩子中性情最像朕的一個。朕一直都將他視作未來的儲君來培養,只可惜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對他威脅極大的女子。有此女子在,南翼國必將永無寧日……再接下來就是你和老六,老六有勇無謀,性子暴躁,難當大任,而你心思縝密,胸懷謀略,是不二人選,可你又……莫非我南翼真的命數難繼?”
端木紫仰天長嘆,他一生的夙願就是實現天下一統的宏願,只可惜他命數已盡,壯志難酬,唯有英雄悲嘆。
李澈聽他提及端木俊身邊的女子,眉眼跳動,不解地問道:“父皇,爲何如此看待青兒?其實青兒她……”
“你也認識她?”
端木紫胸口一悸,這個女子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月前從前線戰報中得悉她的消息,他心裡十分焦慮。南蠻滅族一事雖是老四狠心而爲,卻是旨在斬草除根、以除後患,於南翼國的大業有利。若換作他,他也會如此,可這中間卻多了一層瑞王爺“衝冠一怒爲紅顏”屠殺南蠻全族的說法,在朝中上下傳得沸沸揚揚,他不得不爲此憂心。
若他那個冷漠冷情的兒子果真動了真心,怕是後果不堪設想,那女子的心智連他都避忌三分。但澈兒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也認識此女,莫非……
“你也喜歡她?”
在接受到兒子微閃的眼神後,他徹底喪氣了,此女果然是皇家的剋星,那就更不能留了。端木紫的眼中掠過殺機,可惜他現在已是自身難保,他嘆息地閉上雙目,難道這是天意?
“咳咳咳……莫非天真要亡我南翼……咳咳咳……”
“父皇,您別激動。”
端木紫再次睜開眼時,形容憔悴,彷彿又老了幾十歲,他頹喪地摸了下牀頭,從隱秘的暗格處尋到兩卷戰書,嘆息道:“也罷,這裡有兩份詔書,你把它們交給老四。切記,定要將兩份一起交給他,這是他、是他欠你的……”
還沒等李澈接過詔書,那隻蒼老的手忽地落了下去,端木紫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這位在後世史書上稱其爲隱忍內斂的英明君主,終於撒手人寰。
“父皇、父皇……”
“師兄,請節哀!”
李澈痛苦地含淚低泣,打開手中的兩份詔書,一份是傳位於端木俊的詔書,另一份……他的手微微一顫,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內容:
“……凡我南翼國君永不得納蘇氏青女爲妃,即位之日需將此女逐出南翼……”
他伸手撫上端木紫的臉,爲他合上不瞑目的雙眼,黯然地起身走到門外。
“呂翔,你速將此詔書送往瑞王爺處,不得延誤。”他將第一份詔書轉交到守在門外的呂翔手裡,如今的皇城正陷於水深火熱之中,他不希望看到再多的殺戮,就讓這份詔書來止息干戈。
呂翔注意到他手中的另一份詔書,忍不住疑惑地問道:“公子,那份詔書是?”
李澈緊了緊握在手心裡的詔書,一紙詔書不僅決定着她的命運,同時也決定着他和端木俊的命運。可惜李澈終究是李澈,他做不到自私,也將那詔書遞給呂翔,吩咐道:“這份詔書……你拿去用火燒了,不能讓它留在世上。”
“是,公子。”呂翔心中更加疑惑,帶上兩份詔書轉身走入黑暗之中。
密閉的囚車內,北宮青蹲坐在車板上,聽着車外大軍的喊殺聲,心情卻很平靜。半月來,她一直被關閉在黑暗的囚車中,端木俊派了一隊士兵專門看守她,不讓任何人接近她。她無法與外面的人聯繫,也無法知曉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每天聽着外面的刀劍相擊之聲不絕於耳,她知道他們定是已回到了漢嘉。
她的愛、她的恨,都已在這半月裡慢慢消磨殆盡,現在的她反而出奇地平靜。也許她應該回到原點,回到她最初來到這裡的心情,這樣她才能徹底解脫。她告訴自己,如果這次能活着出去,她要重新再來一次,沒有端木俊,沒有背叛,沒有懷疑……
囚車的門突然間被打開,一道刺眼的光線,毫無預示地射入她眼簾。適應了長期的黑暗,她的眼睛有些受不住,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
“青兒,快跟我走。”
聽到端木傑熟悉的聲音,她慢慢睜開眼,詫異地詢問道:“那些士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