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見姜安寧露出遲疑,瞬間更鬆了一口氣。
看來,剛剛確實是她太過緊張多想了。
她就說嘛,這樣個鳥不拉屎的窮鄉僻壤,如何會有湖絲流出。
想來是先前的情報有誤,害得她白跑一趟。
“我只是不想讓你更丟臉……”
姜安寧語氣微微發虛,聽着就不像有底氣的樣子。
“這事兒說起來,原也是你的不對,只要你好好給我們賠個不是,便也就過去了。”
姜安寧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十分無辜,像個脾氣倔強的小女孩。
女子細細打量了會兒人,瞧見人緊握着銅錢的手,指尖輕輕顫動,更加覺得人是在虛張聲勢。
她把心放回了肚子裡,漫不經心的等着看人笑話:“我不過是說了實話而已。”
“可你連看都沒有看這裡的繡線是何質量,只憑着店鋪的裝修跟地段,便各種貶低謾罵,否定了這些是湖絲的可能,未免有失偏頗,算不得什麼實話!”
姜安寧據理力爭,落在女子眼中,便成了是她在拖延時間。
“我不看,那是因爲我知道,這裡不可能出現真湖絲!”
女子底氣越發充足,驕傲的擡起了下巴:“黑了心肝的無良小販,不知道從哪裡聽到幾句閒話,便大膽囂張的,以次充好,拿湖絲做噱頭,吹噓自家那些上不檯面的破爛貨,也就只有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纔會相信這種鬼話!”
老劉頭在一旁氣得不行。
這娘們說他賣的不是湖絲,就不是湖絲唄,做什麼說他黑心,說他無良?這不是砸他的口碑與招牌嗎?
“我老劉這些年,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從未行過以次充好之事,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以到外面掃聽掃聽,看看我老劉可能坑騙過誰?”
老劉頭實在是氣不過,與人爭辯了句。
女子嗤笑:“哪個黑心肝的,會承認自己心肝黑?”
“賣假貨的,也不會說自己貨有假啊。”
老劉頭氣的臉都青了:“你……反正我老劉做生意憑的是良心,是非公道自在人心,絕非你三兩句話就能夠顛倒黑白的!”
“我發現做壞事兒的人,總是比好人更喜歡賭咒發誓的,彷彿堅信自己做了虧心事,不會遭雷劈一般。”
女子捂嘴笑了笑,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不過細想想,好像也對。”
“總不能,有哪個以次充好忽悠笨蛋的人兒,會同樣傻了吧唧的跟人說,我這都是下爛貨,專門拿出來當好貨坑你的。”
女子看了眼老劉頭:“你也不必跟我急頭白臉的賭咒發誓,我懂,我都懂的,做生意嘛,肯定是要撿對自己有好處的話來說嘍。”
“這樣你賺得開心,買家的冤枉錢,也同樣花的開心嘛!”
她表情誇張,好一陣唉聲嘆氣:“這說實話,就是容易得罪人!”
渾像是誰委屈着她了一樣。
姜安寧福了個半禮:“倒是還未請教過這位娘子的名諱?”
女子頓時驕傲許多。
“江安侯府可聽過?”她渾像是個鬥勝了的公雞,鼻孔朝天的哼了哼聲:“我家姓江,單名一個倩字。”
姜安寧大爲驚訝:“原來侯府的姑娘,失敬失敬。”
江倩瞬間得意,很享受‘侯府姑娘’這四個字給她帶來的豔羨目光。
“那想來等下賭局有了結果,我也不必擔心姑娘會跑了。”
姜安寧笑容恬靜:“總歸你跑得,江安侯府跑不得。”
江倩臉色難看,眉眼間盡是慌亂:“你這個土包子,不懂就不要亂說話!侯府那般大,嫡系旁支足有數百人……”
姜安寧無辜的眨了眨眼睛:“哦,所以呢?”
江倩語塞頓住。
“你不是侯府的姑娘?”姜安寧頓時露出苦惱之色,故作驚訝:“那你好生大膽啊,竟然連侯府的名頭都敢拿來冒充頂替,不怕被抓走下大獄啊?”
江倩氣的跺腳,臉色猶如摸了鍋底灰,咬了咬牙,憤恨惱怒:“我是江安侯府的旁支!”
她聲音越發弱了下去,很是沒有底氣。
“旁支啊。”
姜安寧脣角微揚:“難怪張口閉口總是以次充好,原來是有些家學淵源的,所以看什麼像什麼。”
江倩怒極,指着姜安寧的鼻子,大聲呵斥:“你放肆!”
這丫頭當真是不知死活,連侯府的名聲,也敢拿來胡侃。
“江安侯府豈是你一小小賤民可以碎嘴的?”
姜安寧一臉無辜:“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怎麼到江娘子嘴中,倒成了好大的罪名。”
“你還狡辯?”
“我何曾狡辯了?難道江娘子以旁支身份,含糊其辭稱自己出身侯府,讓咱們誤以爲你是侯府姑娘,不是事實?”
“此舉又和以次充好有什麼區別?”
江倩怒:“你還說!”
姜安寧茶裡茶氣:“人家也不過是說句實話罷了,江娘子不願意聽,我不說了就是。”
“反正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是誰以次充好,誰心知肚明呀!”
江倩氣的眼前一陣陣發黑,發瘋地‘啊’了幾聲,呵令了一聲身旁的丫鬟:“玉竹,給我打爛她的嘴!”
玉竹‘啊?’了一聲,顯然是不敢的。
“姑娘,這、這不好吧……出門前,老爺跟夫人千叮嚀萬囑咐的,說不讓您仗着侯府的名頭生事兒,咱們府上跟侯府八竿子打不着一丁點兒關係,說旁支都是往臉上貼金,而且奴婢聽說,侯府小少爺就在江安縣,您……”
丫鬟玉竹勸說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江倩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吃裡扒外的東西!”
“誰教你這麼跟主家這麼說話的?”
“沒有規矩的玩意兒,就該發賣到那下賤的*子裡去,千人枕,萬人騎!”
江倩怒不可遏,幾乎是一股腦的,把對姜安寧的憤恨與不滿,全都發泄到了丫鬟的身上。
玉竹像是被打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哭喊。
“奴婢也是好心啊,姑娘……您家不過是老太爺那一輩,得了老侯爺的賞臉,賜了家姓,着實算不得什麼正經八百的旁支啊?”
她低聲啜泣,仍不忘了苦苦規勸人收斂。
“老爺跟夫人都已經交代了,要奴婢警醒着點兒,多多在您耳邊提醒您要牢記身份,不可藉着侯府的名頭生事兒,以免給家中惹來麻煩,奴婢、奴婢這都是按吩咐做事兒的呀!”
怎麼就捱了打呢?
玉竹心裡頭很是委屈,更想不明白只是說實話勸勸自家姑娘,別惹了是非,到時候連老爺夫人也保不住,怎麼就會惹惱到了人,發如此大的脾氣。
“你還敢說!”
江倩感覺自己像是被扒了個乾淨,面子裡子全都丟了個盡,不用回頭就能想象的出,外面那些人,究竟是怎麼議論笑話她的!
“我打死你個多嘴多舌的小賤蹄子!”
江倩惱羞成怒的紅了眼睛。
外頭人離得遠,不明所以。
“這怎麼忽然就打起來了?剛剛不是還說,要看什麼湖絲不湖絲的,能掛幾個錢嗎?”
“說的可就是呢?”
“裡頭吵吵什麼呢啊?這離得太遠,也聽不真切。”
“前面的再往前擠一擠啊,後面的都聽不見說話了。”
嘈雜的議論聲落進江倩耳朵裡,頓時就被她給自動腦補成了嘲諷之語。
玉竹的聲音不大,又細聲細語的,混合江倩的怒吼,莫說是鋪子外頭的人了,就是裡頭的人,也沒敢說聽的有多清楚。
“這怎麼還突然就起內訌了?”宋堯不明所以的湊到姜安寧身邊,將人往戰鬥現場的外圈拉了拉,免得被誤傷着。
唯一聽清楚了主僕二人對話的姜安寧,笑了笑:“誰知道呢,興許是被戳中痛處了吧。”
“啊?”
“啥痛處?”
宋堯更加的不明所以,剛剛不是也沒說什麼嗎?
“以次充好?”
姜安寧輕笑了一聲,重新取出那幾枚銅錢來,在江倩還忙着毆打丫鬟時,走到衆人跟前,高喊了一聲:“諸位老少爺們,可都睜開眼睛看好了!”
“正宗的湖絲,便是多掛上兩枚銅鈿,也不會斷。”
“只消我一鬆手,這絲是真湖絲,還是假湖絲,便可知曉分明。”
隨着姜安寧的一聲高喝,衆人也不再探究那主僕二人爲何會突然扭打成一團,紛紛看了過來。
啷噹啷噹啷。
銅錢在姜安寧鬆開手後,瞬間隨着慣性,下滑到一處,碰撞在一起,發出啷噹啷噹的聲音。
七八枚銅錢瞬間合攏到一處,墜得姜安寧手中的絲線向下沉了沉後,又微微彈起些許。
衆人‘嚯誒’了一聲,倒吸着氣。
隨着銅錢穩穩當當的被絲線提溜着懸掛在了半空中,驚呼聲頓起。
“沒斷!”
“真的沒斷!”
“這什麼湖絲,當真是神奇啊!”
“細如蛛絲,韌也如蛛絲,巧奪天工,巧奪天工啊!”
當即就有人反駁:“可得了吧,蛛絲可經不住這麼折騰。”
“早就聽聞,湖絲乃是絲中極品,從前專爲帝王袍服所使,今日得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以前還真沒看出來,咱江安縣這小小的鋪面,竟也臥虎藏龍的。”
“老劉頭深藏不露啊!”
“難怪我媳婦兒用他家買的線,回去縫製衣裳,總能耐穿好些時日,原來是藏着這好東西不說啊!”
衆人議論紛紛,江倩回過神來,停住了毆打丫鬟的手,滿是不敢相信。
“不可能,這不可能的!”
“這種下三濫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湖絲!”
“假的,肯定是假的!”
江倩猶不相信的要去掰開姜安寧的手。
被人靈巧躲過,瞬間更爲惱怒。
“是你!”
她怒指着姜安寧:“一定是你!是你在這其中做了什麼手腳!”
“這不可能是真的湖絲!”
“絕對不可能!”
江倩發瘋似的大吼大叫,形色癲狂。
對面書齋,二樓臨窗的位置上。
青衣男子收回手中的千里鏡,略有不解的看向身旁,正吃着葡萄,愜意非常的嬌娘:“好端端的,頭兒怎麼想到要把江倩這個瘋婦給引來江安縣?”
嬌娘一想起王尚,就忘不了那夜在巷子裡,險些被人掐斷脖子。
“你管他是爲什麼呢?”
她臉上的不虞之色一閃而逝,捻起一顆葡萄來,重新放進嘴裡。
脆甜的葡萄,汁水飽滿,咬開後,香甜的汁水瞬間溢滿整個嘴巴。
嬌娘享受的眯了眯眼睛,過了片刻才漫不經心的說道:“他要咱們怎麼做,咱們便怎麼做就是了。”
“反正出了事兒,自有他頂着。”
“我們啊,不過是聽命行事兒的棋子罷了!”
嬌娘素手纖纖,指甲輕劃過人的心口,繞轉回來,劃了一圈又一圈。
“別鬧!”
青衣男子的聲音略顯沙啞,咕噥着嚥了幾下口水,正心猿意馬時,忽地感覺到不對,攏緊了眉頭,拿起千里鏡來,再次朝着對面的鋪子看去。
嬌娘不知內情,柔弱無力的掛在了人身上。
“你別鬧!”
青衣男子有些生氣的拂開了人:“我怎麼瞧着,對面好像有姜安寧?”
“什麼?”
嬌娘頓時一驚,從人手中奪過千里鏡,待看到那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時,她心裡咯噔一聲。
“壞了!”
嬌娘急得團團轉。
青衣男子不明所以:“怎麼就壞了?”
嬌娘看他一眼:“我跟你說不清楚,你在這兒繼續盯着,務必盯緊了!”
“我這就去找頭兒稟報!”
青衣男子一頭霧水,還來不及追問什麼,屋裡就已經見不到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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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說這不是湖絲,那總要有個證據吧?”
姜安寧拎了拎手中的銅錢:“畢竟,能承受如此拉扯的絲,除了湖絲,我還沒見過其他。”
“你個鄉下土包子,懂什麼湖絲!”江倩想都沒想,脫口便罵。
姜安寧微微一笑,也不惱:“那你倒是說個更懂的來。”
江倩哪裡說的出來。
“我……”她死鴨子嘴硬:“反正這個必不可能是湖絲,定然是你耍了什麼手段,掩人耳目!”
不待姜安寧反駁,路人就已經忍不住爲其鳴不平了。
“你這不是胡攪蠻纏嗎?”
“就是啊!”
“輸不起就說輸不起唄,何必在這兒撒潑打滾耍無賴的丟人現眼呢?”
江倩氣得發瘋。
“刁民!”
“你們這些刁民!”
“放肆,都放肆!”
“我可是江安侯府的旁支!”
“你們敢辱我,就是不把江安侯府放在眼裡!”
“把你們通通都殺了!”
她‘啊啊啊’的大吼大叫起來,嚇得宋堯迭忙把姜安寧拉到身後,滿臉警惕:“這可別是個瘋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