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簾子方纔掀開一角,縣令就趕忙的迎了上去。
“誒呦,安夫人,近來可好啊?”
那迫不及待討好的模樣,看的盛越聞狗臉煞白。
完了,完了,這回是真的要完了。
原本還指望着,討好縣令,得人庇佑,請人從中說和說和,也好讓安夫人放放他一馬。
再不濟,有縣令這層關係,那安夫人總不好把事情做盡做絕,對他狠下死手。
呼~
雙手終於從繩結中解脫出來,趙銀蓮長長地鬆了口氣。
安夫人同縣令你來我往的,很是商業互捧一通。
如今繡坊裡頭的人,都在忙活着招待各個繡坊的來人,只恨不能三頭六臂,腳不沾地。
“這四周又是敞開的,光線充足,看東西不會吃力,還臨着水塘,如又今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時節,也算是風景獨好了,咱們也可以邊說着話,邊賞花聽曲兒……”
“我是看在您的面子上。”
心裡頭漸生絮煩。
“安夫人謬讚了,本官不過是做了爲人父母官的本分之事罷了,當不得誇讚,當不得誇讚啊!”
真疼啊。
水塘那邊熱熱鬧鬧,歡聲笑語的不間斷,時不時,還會有絲竹管絃之聲響起。
粗糲的繩子,將人細嫩的皮肉,磨破了好幾處,火辣蟄痛。
縣令受用極了。
縣令毫不吝嗇的誇獎了自己一番。
倒襯得另一處角落裡,越發的寂靜森森。
“誒呦!”
都是姜安寧那賤人惹來的禍事,害她家破人亡不說,竟然還要對她趕盡殺絕,壞了她的名聲跟生計!
“早晚有一天,我要讓姜安寧那賤人好看!”
“今兒這事兒,不賠五十,不,五百兩,不賠五百兩,休想罷休!”
盛越聞略略權衡,很快就棄縣令,轉而去討好安夫人。
熟悉的是,那四周的環境,瞅着很像是在她家裡頭。
“賤人!”
根本顧不得看守這裡。
吃痛的輕嘶了聲,她不敢多耽擱時間,急忙向外頭爬去。
“魏秋月,我沒得罪你吧!”他咬着牙,低聲警告:“你說話注意這些!”
姜安寧準備的,是一幅中規中矩雀上枝頭。
縣令冷笑了聲:“他這些話,剛剛也跟我說了一遍。”
“都怪姜安寧!”
安夫人輕皺着眉,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了縣令。
趙銀蓮十分清楚,這是她能逃出去的唯一機會。
今兒來的,少說得有一多半。
ωwш◆ тtkan◆ ℃ O 趙銀蓮狠咬着牙關,再次用力掙脫着手腕上已經鬆動的繩結。
雖不知真假,可,想來,這位夫人能在那樣龍顏震怒,怒斬幾百口人的大案中,倖免於難,必是有不同尋常人之處。
她狠咬牙關,硬生生咬下塊脣內的嫩肉來,也強忍着沒哼一聲痛。
“時辰也不早了,都進去吧。”
一旦錯過,被盛越聞知曉她仍舊心存逃跑的念頭,她難逃一死。
真好!
盛越聞臉色頓時一黑。
她恍若沒聽見縣令的話一樣,神色淡淡的往越聞繡坊的後院走。
宋堯笑得最爲大聲,毫不遮掩的同姜安寧說道:“從前我還不知道什麼叫雙面人,如今可算是真長見識了。”
沒什麼太出挑,混在諸多繡品中,倒也不怎麼起眼。
“您說的對。”
說的她嘴皮子都有些乾巴了。
旁邊的縣令,已經有些臉色不好了。
更不要說,他聽聞,安夫人一封家書,可直達天聽……
最後以綜合分達標的,進行第二項比試。
“你……”
趙銀蓮心中恨意瀰漫,想最多的,卻是姜安寧。
“我看,等下也別去什麼盛祥居了。”
一向與宋堯不對付的魏秋月,太陽打西邊出來似的,跟人站在了統一戰線上:“說的可是呢,這還只是訂了桌盛祥居的席面,便像是得了天大的寶貝似的,接二連三的拿出來顯擺,敷衍糊弄貴人,連話術都不曉得變上一變,你說着不嫌尷尬,咱們聽着都替你尷尬!”
“都是姜安寧那小賤人害我!”
正努力像街上爬行的趙銀蓮,忽地感覺牙齒一痛,實在忍不住哀嚎了兩聲,誒呦誒呦的捂住了嘴,沒多會兒,就吐出口血,跟兩顆蟲牙來。
總共兩項。
縣令略整了整衣袖,少了幾分的客氣。
言外之意,不是給你面子,我也不會來這兒。
安夫人微默。
諂媚卑微,毫無骨氣!
哪有爲一方父母官的威嚴樣子?
安夫人走下轎來,看了眼縣令,倒也還算是客氣。
時間無聊,縣令又重新提起吃飯的事情。
可他現在瞧着,這縣令也不過如此。
“我向來痛恨爲官不正之風,潔身自好,堅守清廉,正直不阿。”
水塘裡的荷花,開得正好。
盛越聞接連拍馬拍到馬蹄子上,惹了衆怒不說,還遭了安夫人與縣令的雙雙嫌棄,此時很是尷尬的站在原地,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縣令纔不管盛越聞是如何想法,如何尷尬,他心裡可惦記着姜安寧之前說的粥底火鍋。
“都是那賤人的錯!”
趙銀蓮滿心怨恨的輕聲低罵了句。
他嘴上說着當不得誇讚,臉上的雀躍,分明傳遞着:快誇我,再大點兒聲誇我!
盛越聞臉色尷尬,張嘴想要解釋幾句。
盛越聞渾不在意旁人是如何想法,專心在安夫人跟前諂媚討好:“安夫人,自打知道您會來,親自主持這次江安縣繡娘之間的技藝切磋,小人便已經早早地打點下去,在盛祥居提前預訂了席面。”
只期望着人,能看在他勞心勞力的份上,給他留一線餘地。
就像是盛越聞打斷她雙腿那樣。
趙銀蓮錨定了決心,暗暗發誓。
“要不是姜安寧,她現在仍舊還是越聞繡坊捧着供着,高高在上,一個月十兩銀子的蓮娘子,是人人豔羨的大繡娘!”
她說起好聽的話來,也是信口拈來,半點猶豫也無。
“這些本該是她來受的!”
他湊上去,厚着臉皮跟在安夫人的身邊:“爲了防止等下日頭太大,強光會晃眼睛,我啊,特意讓人在後院的水塘邊上,搭了棚子,保管衆家的繡娘們,既不會曬着,也有個陰涼遮擋,不會被日頭晃眼。”
身爲已經獲罪被斬殺於菜市口,前江寧織造的夫人,前江寧織造上下全族老少,無一倖免於難,唯獨這位原配夫人,不僅沒有獲罪,還得了聖口承認的“安夫人”之名。
大家對此也算是早有預料,一開始就準備好了,用來比賽的繡品。
評審出結果,還需要些時間。
“不過就是跟她借五十兩銀子罷了***……”
她偏執的,將被盛越聞棒打的意識混沌時,看見姜安寧被打斷雙手,再也做不了繡活當成本該發生的事情,心裡對姜安寧的怨恨更深了一層。
她剛想佯裝沒事人一樣,悄悄地爬走,忽地脖子一痛,意識散去,軟綿綿的沒了力氣,癱在地上,猶如死人。
-
越聞繡坊。
“如果不是姜安寧那賤人多嘴多舌,揭穿了她的身份,她怎麼會被盛越聞懷疑?”
“咱們江安縣的百姓能遇見您這樣與民同樂,爲民之樂而樂的好官,那是三生有幸,百世爲善方纔修來的福氣。”
縣令明知這話是恭維,奈何實在聽得舒坦。
江安縣紡織業還算繁盛,大大小小的繡坊加起來,也有那麼三五十家。
安夫人嗤笑了聲,略略冷嘲,沒接他這話。
“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知道您要來,小人哪敢不仔細啊。”
盛越聞賣力宣傳着自己在這場擂臺賽的準備上,所花費的心思。
好聽,愛聽,多說點兒!
盛越聞一臉諂媚:“要不是有您疼愛,小人也支應不起來這場盛事,今兒來這些人,那也都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小人這越聞繡坊,那也是沾着了您的光兒,纔有機會,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
門打開,她爬行的速度快了幾分。
“縣令安好。”
倒還真沒有人注意,越聞繡坊這麼個破敗的角落。
硬木削成的,手腕粗細的棍子,雨點似的,劇烈急促的砸在她腿上,生生將她的雙腿打斷。
安夫人心裡嗤笑了聲,略略敷衍了幾句好聽話。
她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施捨給人,偏過頭,稍和氣了些,跟縣令說起話來:“倒是讓縣令跟着看笑話了。”
慶幸了會,又怨毒起姜安寧來。
她硬挺着一口氣,熬過盛越聞施加在她身上的那些酷刑折磨,就是爲着等上這一日。
“盛老闆,我看你不去當個龜公,窩在這小小繡坊裡頭,當個滿身銅臭的商人,實在是太太太委屈你了。”
眼瞧着已經勝利在望,身後的絲竹聲就快要淡去聽不見,她揚起個笑來。
“待稍後這邊事了了,還請您賞臉,咱們便移步盛祥居,賞花,吃酒……”
“哪個不長眼睛的,竟然踢你姑奶奶我!”
安夫人笑笑:“難爲縣令大人公務繁忙之餘,還能特意抽出時間來,與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同樂歡喜。”
負責評審的,是安夫人請來,據說是曾在宮中教導過繡娘們的姑姑和曾供職織造府的幾位高手。
他伸出手來,比了個八的姿勢:“九九八十一道菜的吉利數。”
噗嗤!
她打心眼裡頭覺得,都是因爲姜安寧矯情,一點點小小的委屈都不肯受,所以才害她跟她們一家。
正想着轉移話題到正經事兒上來,縣令在一旁,也是極有眼色的,先一步,主動的開口:“時辰也不早了,不若先讓諸位繡娘開始準備着。”
便足以想見,此人絕不簡單。
“真是屈才了啊!”
安夫人嗯了聲:“確實也是該準備了。”
也不知是不是賣賓客的面子,好些原本只是含苞待放的荷花,這會兒大多已經舒展開花瓣。
縣令頗爲受寵若驚的‘誒呦’了聲,恭維道:“您大安,我便能安了。”
否則,一開始,他也不會剛見到人的轎子,便放下身段,親自上前相迎了。
尤其這話,還是出自安夫人之口……
“你倒是挺費心思的。”安夫人不鹹不淡的應了句。
“賠錢!”
趙銀蓮每往外爬一下,就要在心裡頭怒罵姜安寧一句。
安夫人嫌惡的揮了揮手:“你且退開些,跟這兒礙眼的很。”
逃了,最差也不過是死。 拼了!
不知道爲何,在被盛越聞打斷腿時,她腦子裡總是時不時雖多些陌生又熟悉的畫面。
她給身邊人遞了個眼色,讓其宣讀今日比擂的規則。
趙銀蓮急得滿頭大汗,用上了渾身能使出來的全部力氣,使勁在地上翻滾、摩擦,好不容易將綁在手腕上繩結磨鬆了些,她深深的提了一口氣,咬牙扭動着手腕,想從繩結裡掙脫出雙手。
盛越聞引着人到了上座,又是親自彎腰,用袖子仔仔細細擦了遍桌椅,又是親自奉茶,上點心的,忙前忙後。
縣令的臉,頓時就有些黑了。
不逃,是死。
“這九九八十一道菜的席面,我只怕是無福消受。”
陌生的是……姜安寧梳着婦人頭,被她們兄妹三人,活生生的打斷了雙手,再也不能做繡活哦。
趙銀蓮越罵越覺憤恨,骯髒的字眼越來越多。
她逃出來了!
第一項,是各家的繡娘們,拿出自己最得意的繡品來,供評審們打分。
上次逃跑被抓了回來,盛越聞便硬生生的打斷了她的腿。
趙銀蓮罵罵咧咧的擡起頭,目光同臉上傷口猙獰,橫亙着一道兩指寬、結了痂還沒完全脫落的疤痕時,硬生生的止住。
趙銀蓮艱難力竭的爬到後頭一處不起眼的角門,費了好大力氣,方纔將門鎖撬開。
“等會兒日頭大了,繡娘們怕是會傷眼睛。”
越聞繡坊後院這一處水塘歡聲熱鬧。
不知道是誰,沒忍住笑了一聲,其他人略忍了會兒,實在也是沒忍住,紛紛跟着低笑起來。
他瞥了眼牆頭草似的人,嫌棄十足:“一字未改,一字不差!”
彷彿她淪落到如今的境地,不是因爲她撒謊,想要冒名頂替獲得好處,最後被揭穿身份咎由自取,而是姜安寧帶給她黴運。
“……聽說滋味很好,是嶺南那邊的吃法,我看,咱們不妨就過去嚐個新鮮?”
縣令跟安夫人說起粥底火鍋來,明明他也沒吃過更沒見過,卻吹噓的自己都要流口水了。
“濃郁的米香,翻滾成雪白雪白的濃湯,放上鱔片那麼一咕嘟,嘿,那滋味,別提多鮮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