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芳是跟在邊亞鍕的身後回到城裡的。他沒有回到那個小四合院去找阮平津。她恨邊 亞鍕,也恨阮平津。至於爲什麼恨,她不願想,也想不清。
她又到了褚金平的家。褚金平不在,那扇被邊亞鍕踢裂了的屋門大開着。在鄰居們詫 異的目光的注視下,她用一塊磚頭把散了架的屋門砸得勉強能關合上。然後,她開始清理 屋子,把屋裡屋外收擡得清清爽爽。
中午,她爲自己煮了碗麪條。昨天晚飯時褚金平就是給她煮的麪條。楮金平告訴她, 爺爺生前最愛吃他做的炸醬麪。老頭子死的時候,已經穿上了壽衣,突然又睜開了眼睛, 要吃孫子做的麪條。後來,整整一大碗炸醬麪下了肚,老頭子才滿意地閉上眼。
她不信,問:“你的爸爸媽媽呢?”
“跑了。”
“跑了?”
“臺灣。”
她沒有說話。不過,她突然對褚金平產生了信任感。
這個人簡單、坦直、不虛僞。相比之下,阮晉生和邊亞鍕者都是僞君子,在強烈的自 尊心下面,緊緊包裹着深深的自卑。
自卑的男人,是女人的最大危險。
慢慢地吃完麪條,洗淨鍋碗以後,付芳脫下衣服,着身子躺在牀上。她很平靜, 她要一直這樣躺下去。或者,等到褚金平回來;或者,等到死。
半夜,有人進了屋。付芳從昏睡中醒過來,順手拉亮了電燈。
來人是邊亞鍕。
據邊亞鍕自己說,他和付芳在一起度過了一個瘋狂的夜晚,如飢似渴、默契和諧、花 樣百出、精疲力竭。
不過,第二天傍晚邊亞鍕陪着付芳去北京火車站時,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仍很冷淡。 分手時,付芳連招呼都沒打,徑直進了檢票口。
邊亞鍕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傻了似的在檢票門口站了很久。
一九九0年,邊亞鍕第一次去香港時,在美麗華大酒店的一次冷餐會上遇見了一位美 豔絕倫的婦人。他立即就認出了這個人就是當年的付芳。猶豫了一下,他端着酒杯過去與 她攀談。
婦人的態度冰冷而又不失禮貌,“先生,對不起,您認錯人了。”她彬彬有禮地說。 那是一口純正的京腔。
邊亞鍕只得無趣地走開了。在他身後,婦人用潮州話對身旁的一位青年商人說:“大 陸的改革開放也太過了,竟把殺人犯都放出來做生意。”
“那位先生?他是?”青年商人油頭粉面,一副工商鉅子的派頭。整整一個晚 上,他都殷勤地圍在婦人身邊打轉。
“昏話!就是殺人犯?老孃一家子都是!
剛纔那位先生,是黑手黨,真正的大哥大!“
還是一口純正的京腔,清晰、生動而又放肆無忌。
那天夜裡,邊亞鍕在睡夢中突然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
他拿起話筒。
“我是付芳。”話筒裡傳出婦人清亮的京腔。
“有何貴幹?”
“邊亞鍕,你,不想到我的房間裡來嗎?”
“……當然想。二十二年了。”
“……”婦人沒有說話,話筒裡傳來幾聲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