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成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父親自殺以後,母親也被監管了,他和三個妹妹每月只能領到四十元生活費。
錢到手的第七天,就花得一分不剩。
上午,他找出父親的四雙皮鞋去委託商店。商店沒有收購,只好賣給了修鞋鋪,拿到三元錢。
中午,他買了三十個牛舌餅和一袋辣鹹菜絲交給大妹妹。
囑咐說,自己要出門去辦幾件事,三天後再回來。在這三天內,你們誰也不準邁出家門一步。
順子這些日子順風順水,不僅自己連連捐出大貨,而且還新收了幾個小兄弟,每天能收到十幾塊錢的貢奉。
在飯館喝了點酒,又胡亂找了個圈子混了一會,半夜時分才往家走。
陳成正在家門外等他。暗夜中,他那雙大眼睛裡閃着青光。
順子一向就怕陳成。這個人勇敢、公道、正派,敢作敢爲。
說到做到,總讓人感到他身上有一種凜然不可犯的力量。
“陳大哥,進屋裡坐坐吧!”順子說。
“不過去了。咱們到海邊上走走。”
一路上,陳成的臉始終是陰沉沉的,什麼話也不說。最後,他們來到前海岸邊,站在一塊條石上。
陳成默默地注視着水面。黑沉沉的水面上反射着斑斑點點的星光,幾片新荷挺出水面,在微風中輕輕漂動着。
“這裡,是我和父親最後分別的地方。”過了很久,陳成才自言自語地說,“他告訴我,我已經是男子漢了。”
他們又走,圍着前海和後海走了一圈。天快亮時,陳成對順子說:“我靠父母的工資生活了十七年,現在,要獨立謀生了。”
順子掏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有一百多元錢。他一分沒留地部塞給了陳成。
陳成推開了他的手,說:“我想自己去掙。”
“那就收幾個佛爺當兄弟吧!你給他們撐腰,他們給你上沉”
陳成無言地望着夜空,兩行清淚順着面頰滾落下來。又沉默了一會兒,他痛苦地說:“父親沒給我圄下什麼時產,只留下一把刀子。看來,我也只有走這條道了。”
“那你就去找周奉天、迪亞鍕,讓他們帶你在街面上混幾天。別人怕他們,自然也就怕了你。收幾個佛爺當兄弟,他們巴不得呢!”順子興高采烈地說。
“我不靠別人,”陳成拔出一把提亮的匕首,“我的刀子,不比別人的鈍。”
“天亮以後,我就帶你去找幾個佛爺。用自己的刀子收下的佛爺,是鐵飯碗。”順子說。
第一個佛爺是個五六三粗的壯漢,大約有二十四五歲,一臉的兇相。
順子把他指給了陳成,自己躲到一邊去了。
陳成徑直走到佛爺面前,告訴他,自己叫陳成,急需用錢,命令他在今晚必須交出五十元錢。
佛爺滿不在乎地瞥了陳成一眼:“今晚在什麼地方見面?”
“由你定。”
‘那就在什剎海南岸吧,十點整。“
“可以。佛爺大搖大擺地走了。臨走,他笑着對陳成說:“既然說定了,你可一定要來啊!”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來,大聲說,“還有,你可別忘了帶刀子。”
順子告訴陳成,這個佛爺的大哥是鼓樓大街一帶最有名氣的玩兒主,綽號黑子。人長得黑,心也黑,手更黑,沒家投業的,是個亡命徒。
陳成點了點頭。
第二個佛爺是個長了一臉雀斑的瘦高個兒,臉是三角形的,像蛇的頭。兩隻眼睛也像蛇眼,凸鼓出眼眶,有點斜視,顯得陰毒兇狠。
“這小子跑單幫,沒有大哥,獨往獨來地單練。玩藝兒不錯,要是能收下他,進貢少不了。”順子指着佛爺的背影向陳成介紹說,“不過,你得小心點兒,他的心特別毒。”
他們跟着雀斑臉走了好久,最後,跟着他進了一條僻靜無人的小衚衕。陳成快走幾步追上雀斑臉,拍拍他的肩膀。兩個人面對面地站住了。
“你想要幹什麼?”雀斑臉的那雙蛇眼陰毒地盯着陳成,手伸進衣襟裡拔刀。
“找你要錢!”陳成用目光回敬着對方,冷冷地說。
佛爺突然轉過身去,撒腿就跑。陳成急忙追上去。剛跑了十幾步,佛爺猛地停住腳,右手在轉身的同時用力一揮,一把尖刀迎着陳成的臉刺了過去。
陳成已經收不住腳了,眼看着一道白光向自己的眼睛射過來,慌忙把頭往右一偏,就覺得左耳上方的頭皮一熱,血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陳成怒不可遏,擡起一腳把佛爺踢倒,緊接着又撲上去,照準那張蛇臉狠狠地端了幾腳。雀斑臉像條死蛇似的躺在地上不動了。
陳成彎腰撿起了雀班臉的刀,正要轉身離開時,那條死蛇突然又活了。他騰地從地上躍起,撲上來抱住陳成的後腰,拼命地要把陳成摔倒。
陳成沒有猶豫,用尖刀往後一捅,纏在身上的手臂鬆開了,蛇軟軟地癱倒在地上,縮成了一團。
順子搜了佛爺的身上,有八十幾元錢。他遞給陳成,說:“傷在大腿根上,死不了。以後,這個人就是你的了。”
血水染紅了陳成的臉和脖子,他用手絹擦了一把,然後把的手絹連同二十元錢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順子緊跑了幾步,追上陳成。
晚飯是在順子家吃的炸醬麪,飯後,他獨自又去了前海岸邊。
站在那塊條石上,他發現那幾片新荷彷彿在一夜之間又長高了一截。不過,今夜沒有星光,荷葉在灰黑的水面上,像一片片墨墨的污漬。也許,陽光燦爛的白天,它們應該是翠綠色的吧!他想。
約十點整,他去了什剎海的南岸。
順子心急火燎地去找周奉天,沒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