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陳成二十歲的生日。早晨,他要出門時,大妹拼死拼活地攔着他,不讓他走。他好說歹說,最後答應晚上早點兒回家,和妹妹們一起吃一頓生日麪條,才被大妹放行。
從中午開始,大妹就動手準備晚餐了。到了晚上六點鐘,她一共做了二十個菜,滿滿登登地在八仙桌上擺了幾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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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妹妹興高采烈地圍着桌子轉,姐兒仨說着,笑着,盼着哥哥早點兒回來。
七點,八點,……一直到晚上十點多鐘了,哥哥還沒有回來。妹妹們傻了眼。
“姐,咱們先吃吧?”小妹問姐姐,她又餓又困,眼淚汪汪的。
“不行,哥哥說好了的,他今天一定要回家來過生日。他不回來,誰都不能動一筷子!”
午夜零時,小妹睡着了,二妹問姐姐:“生日過去了,咱們還等哥哥嗎?”
“等!”
“他要是幾天都不回來呢?”
“我就幾天不吃飯,一直等到……死。”
二妹也睡覺去了,大妹守着那桌豐盛的菜餚,在桌邊坐了一夜。
第二天,陳成還是沒有回來。
三個妹妹哭了一天。這個哭夠了,那個又哭,自己哭自己的,誰也不勸誰。她們餓,但是誰也不說,誰也不看菜飯一眼。
大妹一直坐在八仙桌旁,一步也沒有離開。
第三天,飯菜開始變質,屋子裡充滿了酸臭氣。但是,陳成還是沒有回來。
大妹妹仍守着八仙桌,昏沉沉地伏在桌沿上,散亂的頭髮浸在菜盤子裡。
兩個小妹連哭的勁兒都沒有了,在牀上躺了一天。
第四天,飯菜上長滿白毛和綠斑,發出惡臭。
兩個小妹仍然沒有起牀。大妹在昏睡中摔倒在八仙桌下。她就在地下趴着,一直沒有起來。
中午過後,陳成回來了。
大妹聽到門響,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她怒視着陳成,兩眼彷彿噴出了火。
“叫……叫嫂子……”陳成用手扯扯大妹的小辮,咧着大嘴傻笑,“你叫呀!叫嫂子……”
“哥,你無恥!她不是嫂子,是婊子!”
“放肆!”陳成瞪起了眼珠子,“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就揍你。”
“婊子!”大妹氣得渾身顫抖,淚流滿面,發瘋似的使勁兒喊着,“你無恥!她是婊子!”
“啪”的一聲,陳成的巴掌狠狠抽在大妹的臉上。她踉蹌了一下,摔倒了。但是,她扶着八仙桌腿,又掙扎着站起來。
“是的,她是婊子!而你,是流氓,大壞蛋!”她的嘴脣劇烈地抖動着,聲音裡充滿蔑視和憤恨。
又是一個耳光,大妹又一次摔倒了。這一次,她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她用胳膊把身子支起來,一字一句地說:“你記住,陳成,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叫你,哥哥。”陳成的酒勁兒有點醒了,愕然地看着大妹。
兩個小妹妹互相攙扶着從臥室走出來,她們撲過去想把姐姐拉起來,但是身上太虛弱了,姐妹幾個一齊倒在地上。小妹流着眼淚。怯生生地對陳成說:“哥,我餓。”
“爲什麼不做飯?爲什麼把菜放壞了?”他又吼叫着衝大妹發火。
“這桌飯菜,是給我哥哥過生日的,他一直沒有回來。以後,他也不會回來了,我們,再也沒有哥哥了。”大妹冷冷地說着,終於又掙扎着從地上站起來,“所以,我們也該做飯了。”
大妹開始動手收拾桌上的菜盤子。她的手,突然被陳成抓住了。
“你滾開!”大妹用力掙脫着,一擡頭,看見陳成已是滿臉的淚水。
“哥哥對不起你們。”
“你走開!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大妹號啕大哭起來。
“我做得不對,對不起你們,但是,我還是你們的哥哥。這菜飯,我吃,我都吃光。”他端起一個盤子,用手抓起腐爛發臭的菜餚,大把大把地塞進自己的嘴裡。
“哥,”大妹用力打落了陳成手中的盤子,哭着撲進陳成的懷裡,“你對不起爸爸,對不起媽媽,也對不起你自己呀!”
“我對不起,對不起,誰都對不起。”陳成喃喃地說着,木木地僵立在那裡。
大妹猛地又推開陳成,指着那個傻站着的姑娘喊叫着:“你讓這個婊子滾出去。”
“她不是……”
“你快讓她滾……!”
門開了,進來兩個人。邊亞鍕,在他的身後,是王星敏。
邊亞鍕狠狠地打了那個圈子一個耳光,拉開屋門,一腳把她端了出去。
“臭不要臉的,陳成不願搭理你,你還糾纏個沒完沒了的!
以後,你要再敢纏着陳成,我就破了你的相,毀了你的盤子。“
他追出屋門,惡聲惡氣地把圈子趕走了。
邊亞鍕走了以後,王星敏幫着陳成收拾了屋子,熬了一大鍋米粥五個人圍着桌子開始吃飯。
“你從哪兒來,星敏?”陳成問。
“山上。”王星敏說,“學校放麥假。另外,聽說我們這屆學生快開始分配了,我得問問。”
“你準備去哪兒?”
“山上。”
大妹看着王星敏,問陳成:“她是你的朋友嗎?”
“是。”
“女朋友?”
“是。”
“我們的嫂子嗎?”
“希望以後能夠是。”
王星敏摟住大妹,大笑起來:“我怎麼能嫁給你哥哥呀?
他遊手好閒、胸無大志,雖有匹夫之勇,但毫無正常的人情感和理智。嫁給他太冒險了,誰知道他這一生會怎麼過去呢?“
陳成也笑了,對妹妹們說:“星敏老師說得對,我,根本就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真正的男子漢是什麼樣的人?”大妹問。
“真正的男子漢,是有責任感的人。對自己,對家庭,對社會,要勇於承擔責任。”王星敏嚴肅地說。
飯後,他們又到院子裡去看星星。
“陳成,哪顆星星是你的?”王星敏問。
“屬於我的那顆星星,隕落了。”
王星敏笑了,說:“哀莫大於心死。星星可以隕落,命運可以不幸,社會可以不公正,但是我們的心,不能死。”
“心?”大妹問。
“是的。你們的父親英雄一世,他後來的悲劇在於心死了,他用刀子刺中了自己的心。我們是後來者,應該比父輩更英雄,不管遇到什麼逆境和挫折,栽了多大的跟頭,心絕不能死。”
“什麼心?”
“有價值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