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昕早就知道自己是一個身體比內心更誠實,更先行動的人,可一見到張凱之,她的反應速度還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推開門,看到張凱之在畫畫,只穿着小背心和牛仔褲,她就奔過去一把抱住他狂啃,並且很快就剝去了那件小背心……原來,身體會這麼忠實于思念,彷彿要把這些日子以來累積的思念和情感都發泄出來一般。
張凱之似乎也是個身體走在自尊心前面的人,思念似乎也令他忘記了那些不愉快,全身心地投入到一項體力勞動中。可在點了一根事後煙後,張凱之似乎恢復了理性,對自己這麼快就屈服於谷昕感到難以面對,當初他給了谷昕多少次機會,可谷昕次次都視若無睹,將他的感受踐踏在腳下。
張凱之滅了煙,穿上小背心牛仔褲,對谷昕淡淡地說:“在我室友回來之前,你還是離開吧。”谷昕給身上圍了牀單,站起來說:“我是來和你說對不起的,沒想到還沒開口,就先上牀了。”
聽到這話,張凱之內心深處便糾結了一下,說道:“好,你說了,我也聽到了,你可以離開了。”
谷昕愣了一下,跑過去從後面抱住張凱之,說:“我是看上去精明,其實是心裡沒譜的人,沒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以前我總覺得一個人太過深情,那也是一種病態,可我現在喜歡這種感覺,你走後,我好像反而重新認識了你,我想我真的愛上你了……”
張凱之拉開谷昕環着他腰的胳膊,打斷道:“很可能,你愛上的是你的想象,你不是重新認識了我,而是開始設想我。”
谷昕被拿下的兩隻胳膊不知道該放在那裡合適,只能抱臂說道:“就算是我愛了關於你的想象,那你讓我愛好嗎?”
張凱之沒回答,直接進了浴室,本打算洗臉清醒一下,可浴室的場景令他的神經變得敏感起來,那次谷昕接到聞淵的電話,就留下他一個人在浴缸裡,自己去和聞淵約會……時隔這麼久,回憶還是一下子擊中了他,他現在更加清晰地看到此事在他心裡留下的劃痕有多深,還有那次的純吃飯吃成幾乎裸體……彷彿和谷昕在一起的日子,每個不經意的細節回想都會令他抓狂……他一拳砸在洗臉池上方的鏡子上,隨着碎片聲,有玻璃嵌進了他的手指上,鮮血很快滴落。
谷昕聽到聲音,跑了進來,看到張凱之的右手,驚訝地捂住要喊出聲的嘴巴。
有人推開了門,又走進浴室的門,是個約摸20歲左右梳着兩條小辮的女孩,她顯然是聽到聲音跑了過來,看到張凱之流血的手,便叫道:“米奇,你的急救藥包包在哪裡?你的手不能受傷的呀,你還要參加美術考試……”然後瞪着谷昕,“你是死人啦,還不去打電話,米奇需要醫生幫助……”
谷昕這才反應過來,這女孩說的是臺味兒的國語,女孩說的有道理,她該去打個急救電話,可她的腿和嘴脣都哆嗦着,更不知該怎麼辦,便問:“那,我該打給誰……”
張凱之瞥了眼谷昕,用未受傷的左手拿出洗臉池下方抽屜裡的急救藥包,遞給小辮女孩。這個動作,讓谷昕看到了他左手無名指是空的,不由得心臟開始下沉,把自己的左手藏到了身後。
女孩把張凱之的手在流水下衝淨,仔細地跳出碎玻璃,開始處理傷口,嘴裡嘟囔着:“還好啦,傷得不重,醬紫養養就好了,一定要在考試前好呀!我的米奇好慘啊!”然後惡狠狠地盯着谷昕,認出她是張凱之電腦屏保中穿着各種時裝的女人,一時間心裡有點失落,故意說道:“她是誰?怎麼和以前的那個不一樣啦,還是以前的那個好。”
谷昕想聽張凱之怎麼介紹他,張凱之卻不說話。辮子姑娘看了看谷昕那裹着牀單的身體,蔑視地說:“原來是僅僅發生關係的,她怎麼樣啊?貴不貴呢?”
張凱之還是不說話,也不解釋,谷昕呆呆地看着他,原來她等了這麼久,飛了這麼遠,只是來和他發生關係的……谷昕默默地退出浴室。
等辮子姑娘處理好張凱之的手,兩人走出來時,已不見了谷昕的身影,辮子姑娘說:“職業素養真不高,走了也不打招呼。”
張凱之對辮子姑娘道了謝,揮手說,自己需要休息,便跌坐在牀上,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爲什麼要這麼氣谷昕,看到她受傷,他的心似乎更難受。
谷昕回京後,對此次的巴黎之行,三緘其口,密友們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看得出她痛苦極了,加班的時間也比以往多,似乎美編小戴來家裡做客時,她也沒那麼反感了,其實不是不反感,而是好像她變得對什麼都沒有好惡,變得沉默了。
開完新一期的例會,李曉勉走出會議室,到座位拿了揹包,然後去編務那裡辦理出差手續。這一期她將去採訪一個西部女高中生的高考成績被人冒領的事,最近發生了好幾起類似的事情,有的通過熱心人士的幫助,圓滿解決了,有的還未能如願,亟待關注。
李曉勉接下這個任務後,感到責任重大,甚至比去採訪受污染的農田,還讓她感到沉重——如何不讓一個孩子對公正公平失去信心,如何能避免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李曉勉的心思全在選題上,在出門時撞在了也來辦理出差手續的杜波身上。
杜波一把抓住向後仰去的李曉勉,兩人就在門口這麼僵持着,直到杜波伸出另一隻手托住李曉勉的腰,李曉勉才順勢站了起來。
“要好好吃飯,工作這麼忙,這麼瘦下去會扛不住的!”
聽到杜波會這麼說,李曉勉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着謝謝關心。
幾個月前,在《新聞旬刊》發生“政變”後沒多久,去而復返的杜波對李曉勉說過一句話,他回來是因爲她在這裡,本來他可以隨錢海濤去《今娛樂》。李曉勉當時給出的回答比較無情——留下還是離開,是你的自由,沒人綁着你捆住你。
杜波聽後果然很受傷,說,勉姐你說話太狠。李曉勉要去參加媒密聚會,杜波要求同去,因爲他想融入她的生活,可他的勉姐又決絕地指出,這是女人的聚會,讓男人走開,因爲女人們要聊私密的話題。杜波立刻表示他感興趣,李曉勉便扔下一句讓杜波十分尷尬的話——我們聊婦科病,你也有興趣?
被嗆住了的杜波終於鬱悶地說了一句:“難怪圈內有人傳你是拉拉,總在女友堆裡混,看來是那麼回事。”聽到這話,李曉勉怒了,狠狠地踩了杜波的腳。這一踩,反而讓杜波放心了,一個拉拉是不會瞪着嗔怪的大眼,很孩子氣地踩他的腳。
其實這小半年來,即便在一個編輯部裡,杜波見到李曉勉的機會也不多,只在開會的時候碰面,此後各忙各的採訪,各寫各的稿子。因爲曾經當過“陳勝吳廣”,杜波急於表現自己的能力,也急於讓李曉勉對他另眼相看,總申請一些難做的稿子,如有毒食品、煤礦垮塌等等,這樣使得他馬不停蹄地出差,沒日沒夜地趕稿,也使得他在業內越來越有名,彷彿他是《新聞旬刊》的代表一般。
《新聞旬刊》的另一把刀顯然是李曉勉,她的報道角度往往另闢蹊徑,爲讀者展示了社會的不同面,讓人們瞭解到其他人的生活苦樂。當人們都在關注農民工的時候,她敲開了在工地上做散活的那些女人們的工棚,當人們都在爲冠軍歡呼時,她卻跑去關注助理教練們。李曉勉彷彿在用一個知性女人的敏感和思考來做她願意爲之付出努力的新聞雜誌。
在樓門口,李曉勉告別了想要多說話又怕被她修理的杜波,她祝將去洪災現場採訪的杜波好運。出了大鐵門,李曉勉看到曾凡倚在車邊等她,她有點意外。
曾凡看上去有點落寞,突然問她,他們要不要重新試試看。李曉勉堅決地表示不可能了。曾凡的這句話要是在去年此時說出來,那時候還留念那句“別讓那個美杜莎看見你的臉”的她或許會答應。
這緣分就像入海的河水,一旦奔入大海,便成了鹹水,就再也回不去淡水的滋味。
想到這裡,李曉勉匆匆和曾凡道別,往杜波走遠的方向追去,遠遠地見他已在過街天橋上,便喊道——杜波,等你回來,我們聊聊。
杜波沒聽清楚,只大概聽到了“等你回來”,便開心地對李曉勉揮手。
蘇姍剛走出“三女俠的家”,就看到老媽的司機等在門口,司機將她請到車裡,蘇姍坐進去,就看到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的老媽。
歷維坤摘下墨鏡,看了看女兒,聲音毫無感情:“看來你挺適合住在這種地方,我還聽說你去見蘇啓文了,怎麼,他不認你?又聽說你還溺斃過,怎麼想尋死?就因爲他不認你?”
蘇姍咬咬嘴脣,彷彿心裡有把鋒利的刀子在繼續一點點地切割她的心臟,她吃力地說:“我不知道你聽誰說的,我不是要尋死,只是恰巧和它打了個照面。”
歷維坤聽後,突然不合身份和氣氛地大笑了起來:“看來你尋死未果後,變得更文學了,不過,我沒興趣聽你的心得體會,今晚我在家安排了晚宴,請方家人來吃飯,到時候你得出現。”
蘇姍搖頭,然後很極端地咬破了自己嘴脣,說:“我不會做你的棋子,我不能因爲利益,去接近方忱,如果你逼我,我會去死!”
歷維坤惱怒地給蘇姍兩耳光,打得蘇姍嘴邊鮮血直流,歷維坤恨恨地說:“我最討厭人威脅我,我忍辱生了你,你就得聽我的,人想死很容易,活着才難。”看到蘇姍用手背擦嘴角的血,歷維坤厭惡地從皮包裡掏出精緻的繡有“V·K”字樣的手絹,扔給她,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說道:“人的一生就是要不斷挑戰自己,把自己交出去,原來我把自己交付錯了人,痛苦後悔地恨不得砍了自己,後來我把自己交給了V·K,才活了過來,而且活得很好,你也應該這樣活,你的人生纔有意義,或許像你這樣不切實際的人,想把自己交給愛情,可是,三三,那是虛無的,是暫時的,它遠沒有事業來的踏實來的長久,而且你一旦交付錯了對象會痛苦一輩子,還不如嫁入方家,對V·K有利,對你也沒壞處,而且,你不是很喜歡方忱嗎?最近幾乎天天黏在一起,既然你有感情,V·K又有需求,何樂而不爲呢?錯過了,纔是傻子!”
蘇姍低頭不語,心裡卻說,因爲她在乎方忱,所以她不能利用他,他應該和兩情相悅的人結婚。但這些顯然和老媽說不通。見蘇姍不說話,歷維坤下了命令:“晚上早點來,我會派人來接你,衣服已經給你準備好了,現在你下車吧!”
蘇姍下了車,看着它遠去,心裡警鐘直鬧,今天絕不能被老媽逮住,連臺裡都不能去,要請假,否則就要倒黴。可她該去哪兒躲一天呢?她知道這次缺席將永遠觸怒老媽的神經,或許這樣以來,她再也不用踏入那個家門了。一時間,蘇姍不知道是喜是悲,眼淚爬了一臉。
在殘疾兒童康復中心,即蘇家以前的景觀別墅,方忱找到了蘇姍。他剛參加完蘇家的晚宴,因爲蘇姍的缺席,晚宴失去了實際意義。
方母爲自己又得了一款歷維坤的絕版中式手包而欣喜,結束後,方父先由司機接走,方母由方忱送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坐在後座的方母一直和駕駛席上的兒子談着歷維坤的大度好客,還說她是最有愛心的女強人,連房子都能捐出去做慈善。方忱不愛聽,把音樂調響。方母喊着關掉,要說正經事。接着方母開始和方忱談和蘇家結親的好處,方忱大笑,說其實還有比蘇姍更好的人選。方母卻憂慮地說:“有幾家實力的確比蘇家雄厚,我倒是願意,可人家都不願意和幼子結婚,都賊上你的哥哥們了,誰要你爸器重他們呢,爲了自己,你也得和蘇姍處了。”
方忱被母親弄得心煩,把母親送到家後,方忱便掉轉車頭,母親欲問他去哪兒,又說:“算了,你爸都有餘興節目,沒理由要求你一個大小夥子守在家裡,只是別鬧出事來就行。”她家老頭已經上了八卦報紙和網站了,這讓她很黯然神傷,陷入到年華易逝美人易老的感慨中。
猜到蘇姍會躲到兒童康復中心,方忱便驅車趕到,在當初他說蘇姍淺薄花癡沒深度根本配不上他的地方,他伸手摸了摸蘇姍破了的嘴脣,表示,其實他們可以比朋友更進一步。蘇姍忙搖頭,坦言方忱已經夠義氣了,沒必要爲她付出更多,而且她不想再麻煩他了。方忱突然吼道:“你就不能有點自信,如果是我願意呢?”蘇姍呆了,又擡頭看看夜空,她相信了有神的存在,那麼要再次許願——方忱不會如耿驍般消失。
爲未雨綢繆,羅津津去一份旅遊雜誌應聘,負責面試的人張口就問她有無在國外生活的經歷,是否旅居多年才返回國內的。羅津津立刻目瞪口呆。
然後該負責人表示約她來聊聊,是看簡歷裡說她英語很好。便問她還會幾門外語。羅津津聽着就怒目而視了,姑奶奶要是會多國語言,還用來你們雜誌。
憤憤地走出這家裝樣的雜誌,羅津津忍不住踹了立在門口的那副國外海崖風景畫一腳,然後去另一家汽車雜誌面試。
這家汽車雜誌的辦公點在某小區內,該小區顯得很舊,彷彿上世紀80年代的產物。
該雜誌的負責人很滿意地看看羅津津,拿出一本樣刊放在桌上,羅津津打眼看去,樣刊的印刷和版式都很粗糙。負責人說,因爲這本雜誌的一些編輯剛剛離職,他們需要填充新編輯,由於對從業者的要求不高,沒有經驗和學歷都行,所以薪水也不高,他問有一年媒體經驗的羅津津有沒有興趣做這本雜誌的主編。
羅津津翻了幾頁內容,覺得選題還不錯,又回想着那負責人的話,陡然明白這是本什麼雜誌了,先招有經驗的編輯爲這本雜誌定好樣板模式和發展趨勢,然後,這些“元老們”就被開了,理由只有一個——太貴。接着,無良的主辦方會找一些便宜的新手繼續辦這本雜誌,新手會直接去扒網上的新聞和文人博客的內容,當然也不會付稿酬。這類雜誌往往連圖片都不願意從圖庫購買,而是直接扒網上的圖片,分辨率和大小都不能滿足一本雜誌的印刷需求,但這類所謂的雜誌因爲便宜,還是有一定的市場。
離開這家讓自己倒足了胃口的雜誌社,羅津津往地鐵站走去,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羅津津往左一側腦袋,下意識地,她的視線彷彿被什麼東西吸引了——左邊路上第一排在等燈的一輛敞篷私家車。
副駕駛座上的一個女的正在補妝,看上去很眼熟,不錯,羅津津和她很熟——她是樑鬱。羅津津知道她和曾凡掰了,可沒料到她這麼快就找到新男友了,實在是魅力無羣,福氣不淺。
樑鬱收起粉盒,一側頭,也看到了路邊的羅津津,她笑了笑,轉身就給駕駛座上的頭頂也敞篷的男人一吻,羅津津看得差點叫了起來。那老男人顯然很受用,樑鬱回頭得意地看着羅津津笑,那笑容彷彿在向前男友曾凡的親戚示威。羅津津忍不住伸出中指來,樑鬱的臉色變了,路燈也變了,車開走了。
羅津津正憤憤間,接到雖然人不在媒體卻比任何娛記都消息靈通的姜愛的電話,說她剛得知《耍》的鄭霞被開除了,據說是吃飛醋,惹毛了情人,其實就是她那個有錢的資方老闆情人膩了她,要換了人了,正可謂,“情人一浪推一浪,前情死在沙灘上”,更換速度直逼媒體從業者的更換速度。
聽到這個消息,羅津津真是身心愉悅,早就知道鄭霞會有這麼一天,只是這一天來得早了一些,讓羅津津始料不及。在“Yes”還沒喊夠的時候,羅津津又收到了一條短信:我的編輯部主任一職空缺,正在找有能力者,歡迎各位推薦或自薦。
短信來自丁茜,看上去是羣發的。羅津津的大嘴閉了起來,看到“自薦”這個詞,她不禁有點頭昏,感到自己面臨着一個嚴峻挑戰,她得考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