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外枯骨遍地,豐州一線血漫黃沙,樊子蓋等將駐守的豐州一線,直面着辛威、宇文述的兵鋒,豐州、勳縣、武當……變成了兩軍的絞肉場,廝殺不絕。
辛威、宇文述揹負着大冢宰宇文護下的死令,必須將直達襄陽的道路打通,把齊國伸來的爪子剁掉!
襄陽一失,周國對於齊國天然優越的地理戰略位置就會折損一半!周國據地利之便,東可攻洛陽、晉陽,北可取平陽,退可守河東、關中,幾立於不敗之地。
而襄陽一失,北周東南門戶豁然洞開,一旦齊人經營得當,全面進攻周國,從襄陽北上直攻關中,就會使周國收尾不能相顧,更重要的……巴蜀!周國糧倉之所在,就直接暴露在兵鋒之下,此戰若真的失敗,周國就幾乎塌了小半!
辛威督陣,宇文述率主力日夜不停攻擊,妄圖撕開齊人的防線,齊軍自上而下,減員近三成之多,傷亡異常慘重,求援的軍報雪片一樣飛往高長恭哪裡,高長恭斟酌之後,做出了決議:“……西線傷亡過千,敗跡已現,我們不能在這裡等着了。”
“那襄陽……?”有將官面露爲難之色。高長恭淡淡的掃了他一眼,說道:“辛威宇文述,皆非等閒之輩,至於襄陽……某也不差這點軍功,王琳要來了,我總得給他留點湯喝……就這樣吧……
“留下武瑞、武吉兩營兵馬,大軍撤回鄧縣、南陽,命尉相願收攏兵力,就近抽調兵馬直下豐州……我軍所部,挑選出三千驍銳立即奔往豐州!”
高長恭驍銳善戰名傳天下,這宇文述也並非弱手,乃北周上柱國將軍宇文盛之子,熟悉弓馬,周密嚴謹,如今名聲不顯,但於青史之中也是聲名赫赫,滅南陳、滅吐谷渾、剿滅楊玄感叛亂,皆立下赫赫戰功,其子宇文化及,更是攪弄一時風雲的人物。
汾州之戰,宇文盛接連被高長恭、高延宗兄弟擊破,還朝之後羞愧請辭,這次有機會替父親一雪前恥,他心中也憋着一股勁頭,要將他徹底打敗!
血色開始瀰漫。
“結陣,結陣,刀盾手上前,長槍兵跟在刀盾手身後。四排橫陣,騎兵,往後兩側分開!”
“……結陣,把陣結嚴,一絲風也不能露,給我頂住!”
齊軍做爲防守方,無論兵力還是後援都要比周軍矮上一截,樊子蓋執掌有兩個重甲營。此刻,他將自己麾下所有力量全都壓了上去,對面的弓駑兵密密麻麻地扎住了陣腳。
“嗖嗖嗖——!”重甲營剛剛穩住陣腳,羽箭便如飛蝗而來,雨點一般敲擊在盾牌上。三輪箭雨之後,對面的騎兵大陣動了,數千戰馬的馬蹄踏在地面上,隆隆而鳴。
“重甲營前三十步,無論是敵是友,凡是進入者,格殺勿論!”
齊軍將官的面色變都未變一下,這些河北漢子經歷了大小十數次血戰,早已將生死看淡。戰場之上,容不得優柔寡斷,他狠狠揮了一下鋼刀,大聲喝令:
“重甲營前三十步,凡是進入者,格殺勿論!”
“弓弩手,挽弓,前方五十步,預備——放!”羽箭攢射,在前陣前方不遠的地方插上了一排羽箭,這是標準,下一刻,弓弩手繼續從箭囊抽出弓箭,將弓拉滿。
轉瞬間,重甲營的方陣前,就空出了一大片區域。
羽箭將這片土地一分爲二,越過者死。而緊追而至的周軍騎兵,則隆響着,一頭撞進了弓弩手的射程範圍,“……控!——發!”
五百名弓箭手的一次齊射,足以在四十步遠的位置上,射出一條十丈長,半丈寬的死亡禁地。任何踏入這個陷阱中的人,無論武藝高低,都必將被亂箭攢身,死得慘不堪言。
羽箭騰空而起的剎那,重甲營方陣之中也厲聲大喝,“舉盾!把槍端平!”
四排重甲方陣整齊劃一的喝了一聲,將大盾擋在身前,所有人都低伏着身體,身子前傾,長槍壓在盾上,彷彿從中長出了無數荊棘,令人望而生畏。
“保持隊形,後排加速補位。
“受傷者自己向前快跑,儘量靠向兩邊,找機會自行脫離!”
“保持隊形!……”
隊伍中的老卒帶着新兵,將命令不停地重複。
在羽箭攢射之下,周軍騎兵如同割麥子一般倒下,而他們的馬蹄仍未停歇。他們還有機會,越過了齊軍弓箭的密集覆蓋範圍之內,就可以任由他們宰殺!
他們就不信,對方經歷了連場敗仗之後,還能像傳聞中的那樣,悍不畏死!
儘管他們已經越過了自己弓箭的覆蓋範圍,可弓箭手們已然沒有放棄射擊,爲了避免射傷自己人,密集的弓弩隊列往兩邊分散開,集體射擊也變成了自由發揮,只要可以殺傷敵軍就是勝利,不停地朝騎槍方陣傾瀉鵰翎。
半空中,落下來的流矢亂如飛蝗,無窮無盡,一刻不停。一匹戰馬跑着跑着,忽然悲鳴一聲,轟然而倒。隨即,又是一匹,兩匹,三匹……每一瞬都有幾個騎兵被射中,轟然倒下。
終於,騎槍方陣從箭雨中衝出,與攔路者迎面相撞!槍折、盾碎、人飛、馬倒,整具的屍體與破碎的殘肢上下翻滾,攔路的重甲步卒槍陣四分五裂!
數匹失去主人的坐騎,在破碎的步卒方陣中左衝右突。
前面兩排已經崩潰,後面長槍兵整齊劃一的上前,人潮堆在一起,長槍如林,朝着被拖慢速度的騎兵攛刺而去。
雙方都在這毫無花巧的正面碰撞中,砸了個粉身碎骨,人與戰馬身上,俱是鮮血淋漓。
“你們看這樊子蓋如何?”中軍,高長恭眼洞出射出兩道頗感興趣的光芒,指了指亂而有序的前軍重甲營。
“樊子蓋屢建戰功,是一個可造之才。”楊素襄陽戰了之後,隨即也被抽調到豐州一線,此時面對着高長恭的問詢,他這般回答到。眼睛瞥了一眼遠處亂戰,心裡暗暗估計若是他來衝擊樊子蓋的大陣,能有幾成勝算。
“是啊,他今日算是叫我頗開眼界,以寥寥之衆,敵數千之軍,亂而不散,敗而不潰,騎兵衝擊之下他還能組織起戰力有效殺敵,確實有一手……”高長恭點點頭,道:“宇文述搞出那麼大的陣勢,本想一鼓作氣打垮我,某要讓他失望了。”
接着他說:“……樊子蓋膽氣可嘉,就這麼死了實在是太可惜了,處道你去幫他一把。”
“遵命!”
“——保持隊形,繼續殺賊!”
樊子蓋將一個襲來的騎兵連人帶馬砸翻在地,提着重斧和大盾,挺直腰桿左右看了看,大聲呼喝。先前跟敵軍相撞的剎那,他左側的親兵重傷身死,右側的親兵肩膀上被捅出了個窟窿,此刻趴在地上上奄奄一息。然而,他本人卻在親兵們的全力保護之下,毫髮無傷。
左右衝殺,悍勇無敵,凡是遇到擋路者,皆一斧砍翻在地,“殺敵——!”、“殺——!”、“殺——!”已經完全被戰場狂熱所籠罩的弟兄們,扯開嗓子大聲重複。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身邊的袍澤,已經不到原來的三分之二!一般來說在雙方實力對等的情況之下,損失三成必然崩潰,何況現如今差距懸殊。
不過……像今日這種酣暢淋漓的作戰,即便兄弟們倒下去一大半兒,剩下的人,依舊會奮不顧身、死不旋踵!
“殺殺殺——!”他們高聲大叫着,刺翻沿途遇到的所有敵人。他們一個個都變得勇冠三軍。這一刻,高大的騎兵已經不再被他們放在眼裡,他們是彪悍豪邁的河北男兒,是大齊最精銳的禁軍!他們高舉着手中的兵刃,向着周軍衝去,教他們明白,站在他們面前的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孬種!
待到最前線完全崩潰,樊子蓋迅速派將官收攏潰兵,“重新組織隊列,分批次往後撤退!”
亂軍之中,人嘶馬叫,無數人左右奔逃,要將崩潰的秩序給再次建立起來,實在殊爲不易。底下很多將官又在亂戰之中戰死,樊子蓋必須輾轉好幾處地方纔能成行。
少不了明槍暗箭,樊子蓋將幾個襲來的騎兵砍翻在地之後,已經有些氣力不支了,這個時候,一杆長槊朝他的頭部掃來!
躲避已經來不及了!
“呯!”樊子蓋張目等死之際,又一杆馬槊掃來,盪開了襲來的長槊,在他的視野之中,一個身量高大的將軍飛馳而來。銳利的槊鋒藉助巨大的慣性,像撕紙一樣撕開了偷襲之人的胸甲。白蠟杆削制的槊杆被來自的槊鋒處反衝力擠壓,瞬間彎成了一張巨弓。緊跟着,對手的屍體被高高地挑起,“巨弓”迅速彈開,將屍體像捶丸一樣射向逃命者的頭頂。
幾名追來的周軍騎兵被當場砸倒,還有幾名被砸得踉踉蹌蹌。沒等倒地者爬起來重新邁開雙腿,齊軍的騎兵們已經從背後追上。數杆騎槍呼嘯而過,將這幾個倒黴的傢伙,接二連三地挑起來,甩出去,變成一具具屍骸!
“某乃大將軍麾下雲麾將軍楊素,奉大將軍之令,先來襄助樊將軍!”他騎在戰馬上,居高臨下說道,還沒等樊子蓋說什麼,這個高傲的傢伙快馬加鞭朝着敵軍衝去。
中軍,帥旗向前傾倒,黑壓壓的人潮衝着這邊涌來……
戰爭的天平開始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