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兄!!”
劉桃子剛剛睜開了雙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路去病,他似乎等了許久。
“你們要發食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桃子起身,穿好了衣裳,跟着路去病走了出來。
路去病再次說起了昨晚不曾說完的事情。
一個巨大的木桶放在院落中間,那木桶不知有多久不曾洗刷,其中的味道定然不好聞。
守門的老吏就站在木桶邊,爲衆人舀吃的。
衆人排好了隊,昨日那些人就站在最前頭,趾高氣揚。
其餘衆人,則是儘量遠離他們,站在了後方。
這些人都很清瘦,眼神暗淡無光,安靜的站在原地,似是在發呆。
劉桃子剛剛出來,那些人就看到了這個新人。
劉桃子冷漠的站在那些人的身後,路去病站在他的身邊,喋喋不休。
昨日的爲首者看了他一眼,笑着說道:“還以爲這廝有多少能耐,原來也是隻怯雞!”
“爲了躲開我們,甚至寧願跟路喋喋住一起!”
一旁的狗腿很是不屑:“頭錢價漢裡哪有什麼勇士?早晚有他落單的時候!”
終於輪到了劉桃子,從一旁取碗筷,木桶內裝着飯湯....劉桃子甚至能看到漂在上頭的雜葉。
劉桃子面無表情的要了一碗湯,而路去病卻沒有拿。
他似是有單獨的飯菜。
不少人就在此處吃飯,也不顧什麼禮儀,蹲在地上就吃。
吃完了,將碗筷還回去,就可以返回內屋了。
“我們可需要上課?”
當桃子問起的時候,路去病纔想起自己昨日帶來的書籍,他將這些書遞給了劉桃子。
“你看,《麟趾新格》,也就是我們需要去學的....這本書,可是當初後魏孝靜帝在天平年間.....”
“是自己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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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桃子打斷了他。
“對,是自己學,我們這裡沒有講師,當然,若是有不懂的,你可以問我.....”
劉桃子許久未言。
交錢治學,就是給本書,然後關在院落內自學四十天?
“那我若是能在幾天內看完,就可以跟前一批人一同參與應試?”
“怎麼可能呢?這些就是要讀完,也不可能只用幾天啊,何況要通過應試,那可不容易.....”
“若是我能做到呢?”
“那也不成,有規定的,最少要治律足月,才能參與。”
劉桃子不再詢問,拿起了書,坐在牀上就看了起來。
他看的相當認真,一旁的路去病還在吹噓着這部律法的先進之處。
他似乎知道很多東西。
光是參與著書的那些人員,他都能一一進行點評。
劉桃子看書看到了下一個飯點,而路去病也是說到了下一個飯點。
在縣學裡,他們一天吃兩頓。
他們所吃的,大概是剩飯,桃子在木桶裡甚至看到了被啃食過的肉,上面有清晰的咬痕。
可這一點都不會打消這些人的食慾,那幾個契胡,甚至是搶着將這些肉塊要過來。
爲了這些被啃食過的肉而爭執,險些動手。
看着這些人的吃相,就連老吏都是一臉的不屑。
“難怪就只能在律室求學,看看爾等的模樣,其餘學室的貴人們,那叫一個端莊,吃肉時連牙齒都不露!”
路去病坐在桃子的身邊,看着狼吞虎嚥的桃子,解釋道:“縣學其實是很大的,但是有姓氏的要求,一些學問,只能由大姓子弟來學,只有律室是誰都可以來的.....但律室子弟是不會受舉薦的。”
“那路令史讀的是什麼學?”
“我?我治的當然是經學!”
路去病說起這件事,臉上滿是得意,“桃子兄有所不知,我家是陽平大族,我先祖曾爲賢人,後在兩漢出將入臣,經學傳家,延續至今近千年了.....”
“我不才,三年前受舉薦,在鄴城讀過書,後在縣中磨礪.....只是,得罪了些人,就只能在此處蹉跎時日了。”
狹小的房屋內,一人正興奮的講述着什麼,喋喋不休。
而另外一人則是冷漠的坐在牀上,手持泛黃的書籍,一言不發。
屋內沒有蠟,天黑之後,就無法繼續讀書了。
院落內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飛鳥撲扇翅膀的聲音。
外頭忽然傳出了一聲尖銳的慘叫。
劉桃子猛然起身。
他看向了院落外,從門外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哭泣聲。
路去病也已起身,他蜷縮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臉色。
“桃子兄,勿要擔心,不是我們學室的事情。”
“縣學內還有女人?”
“或許是哪位學子的家眷.....”
路去病壓低了聲音,無奈的說道:“你就勿要理會了,就當什麼都不曾聽到。”
“我們學室外有林,常常有學子來嬉戲作樂,我剛來的時候便是出門吃了大虧......”
還不等他說完,劉桃子再次躺了下來。
聽着一旁傳來的打鼾聲,路去病將被子一直拽到了耳邊,蜷縮起來,雙眼緊閉。
次日,桃子在打飯的時候,看到門外有幾個人正在清掃地面。
地面上有幾抹鮮紅。
卻沒有人提到這件事。
桃子加快了自己的學習進度,幾乎做到了書不離手的程度,路去病都不曾想過這個糙漢子竟是這般的好學。
“光背律法是沒用的。”
路去病看着刻苦讀書的桃子,忍不住說道:“小吏應試不是默寫律法,是有規矩的。”
桃子擡頭看向了他,“什麼規矩?”
“這不能說....這是秘密。”
桃子低頭繼續看書。
路去病暗自堅持了片刻,最後無奈的說道:“算了,就給你說一說,你可勿要外傳啊!”
“是這樣的,會出八道題,三道是關於稽捕盜賊,三道是關於文書稟告,一道是禮儀,一道是武藝。”
“其實很簡單,認字的基本都能去,只是這些年裡,廟堂多發徭役,大興土木,很多人都願意爲吏,有縣衙給予俸祿,還不用外出徭役,故而參與的人越來越多.....”
“當今朝中啊,奸賊甚多,他們蠱惑陛下.....做了很多壞事。”
“要說陛下剛登基後的那些年,那是我大齊文治武功之巔峰啊,不過,當今太子爲人寬厚,賢明之聖.....”
路去病很懷念過去,可他對未來同樣也很期待。
幾天之內,劉桃子對這個律學室也熟悉了。
此處是一個豬圈。
只要繳納了三百錢,提供身份證明,誰都可以進來,此處沒有講師,十個挨着的破舊小屋裡連一張完整的案都湊不出來。
這裡沒有溷藩,院裡長滿了雜草,是大家的共用露天溷藩,也不知有多久不曾收拾,從早到晚都瀰漫着一股惡臭味,令人作嘔。
每天都會有人拿着剩菜剩飯來餵食,衆人蹲在地上,撅起屁股拱槽。
路去病這個令史,基本沒有事去做,除非有新來的豬仔,他會去安排住宿。
也沒有人在意豬圈裡的情況,契胡抱團,壓榨新來的豬仔,以禮儀之名,榨乾他們從家裡帶來的最後一點東西。
院落的門是敞開着的,卻沒有人敢踏出一步。
偶爾有人來找路去病,那些人精緻光亮,漂亮白淨,來到此處,他們總是優雅的捂住鼻子,大發牢騷。
鄙夷這些豬仔沒有尊嚴,不知道梳洗,不懂得乾淨,竟丟下寶貴的尊嚴去爭奪剩飯。
陽光刺眼。
劉桃子箕坐在院落裡。
從四周聚集的惡臭味幾乎使人無法呼吸。
衆人蹲在地上大快朵頤,絲毫不顧及那些。
前門大開。
正對面是一處林苑,男男女女嬉笑着追逐,若是追上了,便就在那裡脫掉下裳,開始野合。
他們絲毫不介意被對面的那些人所看到。
人在享樂的時候,又豈會在意家豬在一旁觀看呢?
衆人不敢擡頭去看,神色尷尬,只能低頭,將注意力都放在手裡的碗上。
劉桃子站起身來。
衆人一頓,紛紛看向了他。
劉桃子快步朝着門口走去。
路去病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大叫了起來。
可不等他追上,劉桃子便走出了豬圈大門。
這一刻,對面林苑裡的男男女女尖叫了起來,就看到有人提起了褲和裳,大叫着逃離了此處。
家豬不嚇人。
野豬則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