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別駕臉色一變,趕忙笑着說道:“戲言耳,將軍是來拜見大王的嗎?”
劉桃子緩緩問道:“我只是好奇你,你姓許,你是什麼出身?”
許別駕訕笑着,“家母原姓元。”
“哦,是雜種鮮卑啊。”
許別駕臉色一黑,欲言又止。
劉桃子看向了一旁的賀拔呈,“將軍,我是來接你回去的。”
“外頭尚且寒冷,不如進屋裡暖和暖和。”
“何必在此處爲小人所羞辱呢?便是見到了厙狄回洛,也是同樣被羞辱,沒有什麼區別。”
“回去吧。”
看着面前的劉桃子,賀拔呈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眼許別駕,轉身就要走。
許別駕趕忙開口說道:“我告.”
劉桃子上前一步,出手迅猛,一把抓住了許駕車的脖頸,愣是將他給拽到了自己身邊,這一刻,不遠處那些跟隨回洛一同前來的騎士們大驚失色,紛紛上前,從陰影裡走出了一羣甲士們,皆是劉桃子的親信,此刻都提着長矛,跟面前的那些人對峙。
許別駕趕忙朝着自家人那邊叫道:“勿要動手!!”
“勿要動手!!”
他又看向了抓住自己脖頸的劉桃子,滿臉輕鬆的笑着:“劉將軍不能殺我,我是廟堂正式任命的官員,且沒有任何的罪行,殺官形同造反。”
賀拔呈此刻也趕忙再次返回,“劉兄,算了,算了,勿要跟此人計較!不值當!”
劉桃子同樣笑了起來。
“你說的對。”
“我不能殺官。”
劉桃子猛地一拳砸在了對方的臉上,許別駕只是慘叫了一聲,賀拔呈看到劉桃子將對方摔在地上,用膝蓋壓着,他那麼一揮手,手裡竟就出現了只短匕首。
“噗嗤~~”
“唔!!!”
劉桃子站起身來,手裡捏着什麼,賀拔呈定睛一看,竟然是人的舌頭。
許別駕躺在地上,捂着嘴巴,因劇烈的疼痛而來回的翻滾,發出陣陣悶呼,痛苦不堪。
遠處那幾個甲士看到這場景,皆是愣住了。
劉桃子舉起手裡的舌頭,“這東西我就帶回去下酒了。”
對面那幾個騎士聽聞,眼裡頓時充滿了恐懼,連着後退了好幾步,就是一旁的賀拔呈,此刻也是嚇的動彈不得,劉桃子直接上手抓住賀拔呈的手臂,帶着他就往官署裡走,遠處的騎士這纔敢上來,抱起翻滾的許別駕,校場內傳出一陣陣驚呼聲。
賀拔呈此刻渾身僵硬,跟着劉桃子一同走進了官署。
劉桃子隨意將手裡的舌頭丟棄,又拉着賀拔呈回到了內屋裡。
早已有人點了燈火,擺放了些吃的喝的。
劉桃子拉着賀拔呈相繼坐下來。
賀拔呈低着頭,不敢與劉桃子對視,“我,我”
“將軍不必擔心,我不食人。”
賀拔呈並沒有被逗笑,他板着臉,“當下的局勢着實十分兇險.”
“將軍,大丞相爲何派我來此處擔任正職?”
賀拔呈一愣,“我不知道。”
“將軍其實知道,所以才一直縱容我做事,所以纔沒有給對方寫那什麼表”
賀拔呈臉色愁苦,他猛地從面前拿過酒水,一飲而盡。
酒水甚苦。
“知道了又能如何呢?毫無勝算!”
“大丞相不會在明面上相助,便是做成了,最後爲了安撫勳貴,還是會將我們丟出去!”
“我只是想要拿點軍功,也過上富貴的日子,迎娶幾個好看的婆娘,生幾個大胖小子,這有錯嗎?!”
賀拔呈擡起頭來,雙眼通紅。
“爲何就這麼難呢?我父親爲國事而死,我叔父乃是當今太保,一品重臣,怎麼便這般難行?!”
“我在那幽州,便被人所輕視,說我是靠着叔父,我幾次領兵出去,擊破了不少賊寇,可還是得不到認可.此番前來邊塞,本想能多立軍功,出人頭地.”
“可這邊卒也不聽我的,事情沒有一個順利的。”
“好不容易遇到劉兄,準備跟着大幹一場,又遇到了這等禍事。”
“時也?命也?”
劉桃子也拿起了酒盞,輕吃了一口。
“這不算什麼,賀拔君年紀輕輕,卻已經坐到了尋常人都不敢奢求的位置上,自幼衣食無憂,便有不易,還能超過其餘衆人嗎?”
賀拔呈一愣,再次吃酒。
“是極,是極,便因我有個好叔父,便連抱怨都不配。”
“倒也不是這麼說,賀拔君,我還是那句話,人不自救,天難救之。”
“事事露怯,遲疑再三,不敢動手,這豈是大丈夫所爲?!”
“大丈夫生於世,當頂天立地,就如君所言,生不能食五鼎,死亦五鼎烹,這般苦難之世,死有什麼好懼怕的?”
“左右不過一死而已,何以遲疑懼怕?!”
賀拔呈猛地看向他,“可我叔父.”
“賀拔太保不是說了,他與你沒有關係,無論你是被殺,還是殺人,皆與他無關。”
“賀拔君是願意被人殺,還是願意跟我去殺人呢?!”
賀拔呈的神色變得激動起來,他緩緩拿起了面前的酒盞,手一直都在抖,酒水四濺,他就這麼抖動着,將酒水胡亂的塞進了嘴裡,酒水隨着他的嘴角四處橫流,溼透了他的衣裳,他哆嗦着擦去了嘴巴上的污痕,“都是人,都長着一顆頭,兩隻手。”
“不能整治邊軍,大丞相要殺我,整治邊軍,順陽王要殺我。”
“怎他能殺我,我卻不能殺他?”
賀拔呈看向劉桃子,眼裡已滿是狠辣,“劉兄有何想法?!”
“大丞相當下遲疑不決,我們可幫着大丞相早些下決定。”
“好。”
“勞煩鎮將軍現在便召集自家親信,諸多戍主。”
劉桃子猛地舉起手裡的酒,一飲而盡,臉色無比的猙獰。
“他想要讓邊兵作亂?”
“那我們就聽他的。”
南校場內。
回洛陰沉着臉,坐在上位。
許別駕正躺在他的面前,痛苦的呻吟。
隨行的軍醫正在想辦法爲他止血。
回洛的眼神陰冷,臉上有着說不出的憤怒,幾乎下一刻就要爆發。
他忽看向了軍醫,冷冷的開了口,“像他這般傷勢,應當會死吧?”
軍醫一愣,瞪圓了雙眼,認真思索着對方的話,小心翼翼的點點頭,“是會死”
許別駕聽聞,大驚,當即就要起身,卻被左右的甲士給按住了,他只能痛苦發出嗚嗚聲。
回洛平靜的看着他,“你且放心吧。”
“殺官乃是重罪。”
“死罪。”
“我會爲你復仇的,絕不會讓殺了你的小人也活着。”
許別駕驚恐的高呼,只是,甲士早已準備好了沾溼的牛皮,就開始往他臉上套。
他瘋狂的掙扎,卻根本動不了身。
回洛坐在他的面前,看着甲士們動手,過了許久,許別駕終於是徹底不動了,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回洛的眼神裡滿是悲傷,“他父親跟我向來親善,可惜了。”
“可惜了。”
隨後,他的眼神裡充斥着兇光。
“血債血償。”
“咚!!”
“咚咚咚!!!!”
忽從外頭傳出了激烈的戰鼓聲,這一刻,回洛猛地跳起身來,錯愕的看向了門外。
有騎士快步衝了進來,“大王!!他們正在西大校場召集騎士!!”
“什麼?!”
激烈的戰鼓聲越來越大,直到整個城池都甦醒了過來,全城都爆發出雷鳴般的鼓聲。
校場內的騎士們紛紛出來,聽着將自己完全包裹起來的戰鼓聲,神色大變。
回洛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慌亂,“這些狗日的,狗日的,他們真的反了?!”
他趕忙拔出了佩劍,“牽我馬來!!速去!!”
有騎士牽着他的駿馬匆忙跑來,回洛叫道:“即刻組織全軍,勿要慌亂!!將兩處校門打開!!”
南校場內,此刻尚且甚是慌亂。
回洛以極快的速度組織大軍,迅速在兩處大門設立防禦。
當下夜色已深,倘若選擇突圍,在人數的差距下,只怕是要出大事。
最好是設好防禦,將敵人放進來打。
夜晚對自己防禦不利,對敵人的進攻同樣也不利。
只要能熬到白天,自己就有辦法說服那些參與叛亂的士卒們丟掉武器。
回洛按着自己的思考方式來進行組織反擊。
只是,那兩處校場大門卻並沒有敵人衝殺進來,大開之後,也一直是空蕩蕩的。
那震天的戰鼓聲卻愈發的急促,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回洛此刻卻不敢殺出去,城內的道路雖然平坦,卻格外適合伏擊,沒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他趕忙安排斥候外出探查,自己則繼續組織軍隊,小心應對。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這夥賊人竟真的敢造反!!
早知如此,他是不會就這麼前來的。
不過,回洛倒也不懼怕,他經歷過無數次戰役,勿要說是個劉桃子,就是他阿爺來了,他也能輕易擊潰對方。
與此同時,西校場大門早已被大開。
劉桃子和賀拔呈領着大軍,衝殺了出來。
可他們並沒有衝向城內的南校場,卻是一路朝着南邊衝殺而去。
將士們就跟在主將的身後,浩浩蕩蕩,他們也不知這是要去哪裡,只是將領下達,他們不敢不從。
數千人的大軍皆着輕甲,猶如狂風,席捲而去,靠着本身極爲出色的組織力,哪怕是在夜色之中,他們也能做到快行軍,當然,強行軍只怕就不行了。
劉桃子衝鋒在前,迎着那吹來的狂風,他渾身的衣裳都在獵獵作響。
賀拔呈咬着牙,衝在他的身邊,眼裡滿是憤怒。
最靠近他們的便是兩人的親兵,往後纔是那些戍兵。
與此同時,校場內的鼓聲還在響着,卻已經沒有方纔那般急促。
回洛認真的聽着那鼓聲,又再次看向了校場大門。
此刻,他的軍隊已經做好了準備,層層木盾對着四周,形成了一個非常堅固的防禦陣型,又留出了空子,方便隨時撤離,甚至還用石頭堆了簡易的防火工事。
他所派出去的斥候,到現在也不曾回來。
回洛咬着牙,臉色愈發的兇狠,有幾次,他都想要領着騎兵直接殺出去。
只是,這般天色,若是被人躲在城牆一輪齊射,他這精銳就要折損一半,自己的身份也不好表明,無法逼退那些士卒們。
回洛站在最中間,腦海裡思緒萬千。
他知道這桃子是個不好招惹的,故而親自前來,就是想要震懾對方,逼迫對方低頭。
可他沒想到,對方竟瘋癲到這種地步,不惜要造反!!
他只是想要搞點錢,並不想將命丟在這裡。
他舔了舔嘴脣,臉色愈發的陰沉。
天色不斷的變化。
星辰緩緩消失,可見度也越來越高,雖沒有明亮,卻已經能看清遠處,天色如蓋着灰濛濛的布,偶有星辰點綴。
回洛大聲下達了命令,“衝出去!!”
騎士們迅速改變了陣型,有前軍衝出了校場。
他們來到道路上,警惕的看着周圍,隨即迅速朝着南城門衝去,城門大開,就像是歡迎他們出去一般。
騎士們沒有遲疑,紛紛衝了出去,大軍跟隨其後。
回洛只用了很短的時日,就領着人衝出了武川,他們來到了外頭,重新組織軍隊,回洛趁機打量着周圍。
周圍空蕩蕩的,並沒有軍隊的痕跡。
城牆外,掛着一排人。
那些皆是他所派出的斥候,他們都被脫掉了衣裳,掛在城牆上,他們卻沒有死,有幾個還在不斷的掙扎着。
回洛看着這一切,臉色卻愈發的驚懼了。
“不好,這廝該不會是去投奔了西賊?!!”
“快,去找人!”
“問清楚武川兵在何處?!”
朔州。
招遠縣。
縣兵站在城樓,看着下方那些騎士們,眼裡滿是詫異。
“我是鎮將軍賀拔呈!!”
“我是奉大王之令,前來運輸物資的,速速開城!!”
“這是我的令牌!!”
很快,郡尉拿着令牌,急匆匆的衝到了城門口,“快,開城門!開城門!!”
幾個縣兵急忙開了門,郡尉急匆匆的領着人衝了出來,一路跑到賀拔呈的面前,行禮拜見,“拜見賀拔將軍!!”
“起來吧,帶我們速速前往大王所在的府邸,我們來給他送東西!要快,我們不能久留!”
“啊?”
郡尉大吃一驚,“這得有大王”
劉桃子猛地上前,用馬鞭指着他,“耽誤了大王的事情,非要先殺了你!!”
郡尉不敢遲疑,即刻叫人牽來駿馬,領着這些人便進了城。
馬蹄聲響徹在城內,嚇得城內百姓們紛紛關緊了城門,不敢外出。
郡尉一路帶着他們來到了招遠縣的最北,在他們面前的,正是州衙。
郡尉親自上前,爲他們大開了門。
“我是不能進去的”
他的話還不曾說完,賀拔呈領着騎士們便直接衝了進去。
“爾等要做什麼?!”
有兩個小吏跑出來,劉桃子看向了他,大聲質問道:“大王正在武川,要犒賞大軍,錢財糧食都放在什麼位置?!”
“放屁!!大王豈能到邊鎮犒賞大軍?!出去!!出去!!”
“噗嗤!!”
劉桃子手起刀落,那人的頭顱高高飛起,劉桃子又兇狠的看向了另外一人,“錢財糧食放在哪裡?!”
那人渾身顫抖,一頭跪在地上,“饒命!!在南院!!”
劉桃子當即領着人衝殺了進去,前方有攔路者,紛紛被砍殺,如此,就沒有人敢擋住了,整個州衙內亂作一團,家奴和小吏們尖叫着四處逃竄,他們一路衝殺到南院,轟開大門,剛進去,劉桃子等人便愣住了。
就如當初婁睿的府邸那般,此刻的南院,早已變成了對方的私人糧庫。
那糧食高高堆積,也不怕受了潮,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這比婁睿的糧庫還要令人驚詫,賀拔呈瞪圓了雙眼,憤怒的咆哮道:“這老狗!!!”
“兄弟們!!取糧!!!”
“儘快!!勿要耽誤!!勿要貪婪!!”
劉桃子高呼着。
這一刻,騎士們再也坐不住了,他們吼叫着,衝向了那堆積如山的糧堆。
一個又一個袋被他們丟上了馬背。
在劫掠方面,尤其是劫掠自己人這方面,騎士們是相當有經驗的。
一匹馬能搬多少,怎麼能不影響速度,怎麼能更方便的帶走,這些都是劫掠的大學問。
而在這些學問上,天下還沒有能比得上這些邊兵的,就是塞外的突厥,柔然,奚人都比不上他們,要說出兵劫掠,邊兵是他們的祖宗!!
城內一片混亂,州衙內的聲音早已傳了出去。
郡尉呆滯的癱坐在門口,看不清眼前所發生的事情。
邊兵來劫掠,這他懂。
可他媽的怎麼會來劫掠諸侯王?!!
劉桃子揹着滿滿一袋粟,從院裡衝了出來,騎士們紛紛跟在他的身後,他們不理會坐在一旁的郡尉,朝着城門口再次衝鋒而去。
而此刻,城內的官員們已經得知了所發生的事情。
太守等官員開始召集軍隊。
這些官員們也都是勳貴出身,根本不怕交戰。
當劉桃子領着大軍揹着糧食衝出城門後不久,城內的官員們也領着各自的私兵乃至郡縣兵衝殺了出來。
劉桃子等人一路逃亡,騎士們滿臉的激動,他們並不在意方纔劫掠的是哪裡!!
他們只知道,搶的這些糧食足夠他們吃上很久很久!!
就在他們逃離的時候,遠處忽又出現了一大股騎士。
風塵僕僕的回洛領着大軍,擋在了劉桃子等人的面前。
前後皆是敵人。
劉桃子等人的速度緩緩降低,直到停下來。
兩邊的敵人將他們前後包圍。
回洛的臉上是說不出的疲憊,夾雜着難言的委屈。
當他看到面前這些人餘馬揹着的熟悉的袋子,他甚至被氣笑了。
他縱馬上前,站在陣前,手持馬槊,兇狠的看着劉桃子。
“放下糧食,下馬受死!!”
賀拔呈縱馬上前,他舉起了手裡的佩劍,對準了回洛。
“本將率兵來取邊鎮之糧!!刺史速速避讓!!”
回洛聽聞,當即仰頭大笑。
“我入你母的小輩!!”
“哈哈哈~~~你也配來搶我?!”
“咚,咚,咚。”
從遠處緩緩傳來了戰鼓聲,打斷了回洛的笑聲。
回洛收起了笑聲,眯起了雙眼,轉過身,看向了遠處。
戰鼓聲緩緩逼近,愈發的清晰和沉悶。
從遠處忽出現了些騎兵的身影,他們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漫山遍野,皆是騎兵。
他們打出各種不同的旗幟。
戰馬搖晃着腦袋,快步前進,騎士們神色桀驁,兇狠的看着前方,一點點的逼近。
他們從四面八方緩緩出現,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後方的郡兵大亂,駿馬不安的嘶鳴。
遠處的那些騎士。
皆是邊兵。
“刺史,現在能讓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