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騎士縱馬狂奔。
身後不斷傳來弓弦的響聲,隨着一聲聲的慘叫,騎士的數量不斷的減少。
一旁能看到高高聳立的大山,山腳下的道路崎嶇且狹窄,若是戰馬往右側多邁出了幾步,便要一頭摔下山道,屍骨無存。
爲首者臉色凝重,正在全速狂奔,他不敢回頭,只是再次大叫,讓衆人丟掉所有影響速度的東西,全速逃離。
他們已經得到了想要拿到的東西,其餘的便都不重要了。
他們解下了甲冑,丟掉了武器,果然,他們再次與身後的那些追兵拉開了距離。
就在他們再次繞過一道崎嶇的山路,準備衝下山道,返回自家境內的時候,有數十個騎兵出現在了遠處的路口,他們完全堵住了面前那狹隘的路口,那幾個人都是披着重甲,手持弓弩,對準了他們這個方向。
這一刻,爲首者絕望了。
他咆哮着朝着擋路的敵人發動進攻。
只是,沒有防護的他們面對弓弩,不過就是任人宰割的牛羊而已,一輪箭矢飛出,騎士們紛紛慘叫着落地,有幾個不願意做俘的,直接縱馬向懸崖跳下。
片刻之後,山道上便沒有了敵人。
追兵前來與他們會合。
追兵的統帥李乞虎看到遠處的攔路騎士,趕忙勒馬,急匆匆的跳下戰馬,幾步走上前,低頭行禮。
“將軍!!”
他身後的諸多騎士大驚失色,紛紛下馬行禮。
“將軍!!!”
在邊鎮,只有一位將軍,是不用冠以前綴的。
劉桃子騎着青獅,臉色平靜,收起了大弓:“起來吧。”
“賊人是在白馬被發現的?”
“他們在虎關附近被民夫所發現,虎關尉派人向屬下求援,屬下追擊他們到此處。”
“你且上馬。”
“唯!!”
李乞虎上了戰馬,吩咐左右去查看那些屍體,從他們身上翻找線索,自己則是縱馬來到了劉桃子的身邊,劉桃子領着他繼續往前走,他用馬鞭指着遠處的方向,“你知道那邊是什麼地方?”
李乞虎順着劉桃子所指的方向看去,隨即趕忙點頭,“將軍,我知道,那裡過去曾有一戍,喚作望山戍,規模還不小,後來因戰事被燒燬,便再也無人定居。”
他正說着,忽然,看到那邊冒起了滾滾濃煙。
李乞虎一愣,“周人?”
劉桃子點點頭,說道:“楊忠的前軍在那邊開營設寨,不只是這裡,在金河,萬壽,懷朔,甚至在武川,懷荒。”
“都是些民夫,也不隱瞞自己,就這麼明目張膽的在我們面前設營按寨。”
“你在此處許多年,我想問你,望山戍周圍是不是有什麼外人不知道的山道?”
李乞虎嚴肅的搖着頭,“從未聽聞。”
“那他爲什麼要在望山戍設寨呢?此處夾在萬壽與白馬之間,卻不是必經之地,地勢高,距離水源不近,一旦開戰,這戍就是修建的再高大,只要堵住兩個山口,就能將他們殲滅。”
“引將軍出擊。”
李乞虎不假思索的說道:“楊忠作戰,向來是以迅捷著稱,他很少會用設營穩打的戰術,他根本不是要設立營寨,他就是要逼將軍出擊,襲擊他的民夫和軍隊。”
劉桃子平靜的看着遠處,沒有說話。
如此過了片刻,劉桃子方纔看向了一旁的李乞虎,“你在白馬戍,做的很好,你部所擒獲的斥候最多,我表你爲大戍主,你不可怠慢。”
“多謝將軍!!”
李乞虎再次行禮。
劉桃子領着諸多騎士們,轉身就消失在了遠處。
金河外校場。
劉桃子縱馬剛剛到達,田子禮便匆忙走上前來,牽住了青獅,劉桃子下了馬,田子禮將青獅交給了另外一人,趕忙跟着劉桃子走向了營帳內。
田子禮眉頭緊鎖,臉色無比的凝重。
“兄長,周人又派了人,此刻正在金河外修建工事”
劉桃子開了口,“勿要慌張,進去再說。”
田子禮就沒有再說話,兩人進了大營,一路回到了主帳,有甲士爲劉桃子解下甲冑,田子禮這才說道:“兄長,禍事連連啊。”
“我們的靠山已經駕崩了。”
“仇家卻成爲了天下至尊。”
“當下這楊忠步步緊逼,似是隨時都要出兵”
田子禮的臉色有些呆滯,聲音也越來越低。
外頭寒風大作,似是在爲他的話助威,整個營帳都被吹得抖動起來,外頭的風聲,猶如鬼哭狼嚎。
劉桃子此時已脫去了甲冑,坐在了案前,他拿起了面前的幾份文書,看了片刻,然後問道:“崔剛已經到了恆州?”
田子禮這才清醒,趕忙走到劉桃子的身邊坐下來。
“到了,他帶去了更多的吏,當下,恆州各地都是我們的吏。”
“正在逐步推行諸令。”
“吏還夠用嗎?”
“又從當地徵召了一大批,再等十天,便又有一批學子能參與應試,將他們也送去,是夠用的。”
劉桃子點點頭,繼續翻看起文書,田子禮卻忍不住了,他趕忙問道:“兄長,這楊忠的事情”
“他想出兵,可看如今的局面,應當是宇文護不許。”
“他四處修建營寨,有些地方是真的,有些地方是假的,分散我們的兵力,讓我們搞不清他出兵的方向,同時也是想勾引我們出兵,好讓他有理由再次上書宇文護。”
田子禮又問道:“兄長,那我們出不出手啊?”
“楊忠在各地設營,軍士們皆警惕,各地官員們頻繁上書,言城內騷亂”
劉桃子緩緩收起了面前的文書。
“勿要着急,先等寇流回來。”
田子禮一臉的苦澀,他搖着頭,“唉,我們給廟堂的上表也不曾通過,您爲其表功的那些人,都沒有得到晉升高湛言行不一,這廝遲早要加害兄長啊。”
劉桃子根本就不理會,田子禮也只好起身,去繼續忙他的事情。
走出了主帳,田子禮依舊是憂心忡忡。
當初他就覺得該趁着高湛不曾登基的時候直接攻打晉陽,崔剛卻不同意,如今可好,這北邊南邊全是自家的敵人,大敵當前,內部卻沒有能依靠的人。
田子禮回到了自己的帳內,領着諸多軍吏開始忙碌今年的過冬事。
在高湛上位之後,糧食和冬衣還是準時發放,可輔兵的所需卻被剋扣了許多,遠不如高演所在的時候,如此看來,到明年,只怕廟堂給的東西會更少,這是在變相的削弱自家的勢力,可偏偏他們又無能爲力。
田子禮坐在帳內,一遍遍的計算着今年的消耗,以及自家的儲備量,他帶着人連續計算了幾次,都得到了極爲不好的結論。
坐在帳內,他只覺得呼吸都不太流暢,像是有什麼東西堵住自己的喉嚨,悶得厲害,他就讓麾下繼續忙碌,自己則是出了營帳,塞外那寒風讓他清醒了許多。
“今年這寒冬,怕是難熬了啊”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喧雜聲,田子禮擡頭看去,寇流領着許多人,縱馬前來。
寇流臉色通紅,一路縱馬衝來,險些就撞上了迎面跑來的田子禮。
他猛地從馬背上跳下來,田子禮急忙問道:“如何?過冬的物資送來了嗎?”
寇流的臉色忽變得猙獰起來,田子禮這才發現,他的臉紅不只是因爲寒冷。
“被扣住了!”
“都在朔州!!”
“什麼?!”
田子禮勃然大怒,“斛律羨欺人太甚!!”
“咳”
有人清了清嗓子,從寇流身邊走了出來,那人披着厚厚的披風,擡起頭來。
寇流勉強收起了怒火,介紹道:“這位便是斛律將軍.”
三人再次來到了劉桃子的大帳外。
田子禮哪怕是得知對方身份之後,也沒有給他什麼好臉色。
斛律羨走進帳內,便忍不住哈哈大笑,劉桃子站起身來,正要行禮,斛律羨卻一把扶起他,“自家人,何必客氣呢?”
“等過段時日,你跟我那侄女成了家,你都得叫我叔父!”
寇流直接打斷了他,不客氣的說道:“兄長,今年的冬衣等物,說是被放進了朔州大庫,不予發放。”
劉桃子點點頭,“你且先去休息吧。”
寇流從衣袖裡拿出了幾封書信,也不解釋,放在了劉桃子的面前,轉身便離開了,田子禮沉吟了片刻,也追了上去,沒有留下來。
兩人走出來後,田子禮方纔趕忙問道:“他怎麼會來這裡?他能私自離開朔州嗎??”
寇流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是半路上遇到的,我覺得他們這一行人可疑,就想要制服他,便遇到了他,過去我跟兄長出使僞周,回來的時候遇到過他.”
此刻,斛律羨跟劉桃子坐在一起,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笑着說道:“你這麾下當真是厲害啊!”
“連我都被他們給抓了!”
“本來想着偷偷混進來,跟你見個面,竟是這麼輕易就被識破擒拿。”
“我這臉可都是丟完了。”
“賢弟.賢侄。”
斛律羨改了口,很是認真的說道:“天地良心,我是真的沒有見到什麼送往邊塞的冬衣冬炭。”
斛律羨很是認真的說道:“運送物資的使者確實來了朔州,可他們的馬車是空的,根本就什麼都沒有,留下人替他們傳口信,便直接回去了,我到現在都找不到他們!”
“另外,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已經不是朔州刺史了。”
斛律羨拿出了一封詔令,丟在了劉桃子的面前,“洛陽那邊也有賊人蠢蠢欲動,我被派到那邊去進行抵禦周人了”
劉桃子瞥了眼那詔令,“什麼時候的詔令?”
斛律羨咧嘴笑着,“你想的不錯。”
“詔令是十天前下達的,物資是五天前運來的。”
“那使者帶來詔令的時候,很是着急,催促我早些上路,說的似乎周人都已經要進攻鄴城了,我當時就留了心,說自己身體不好,要坐車前往,沿路休息,不能太急,使者也就答應了。”
“果然啊,我這一離開朔州,就變成了朔州吞掉了給你的糧草。”
“得虧我沒有直接縱馬離開,不然,我這是跳進河水也洗不清。”
“我是專門來給你說清楚的,這件事,跟我無關!”
聽着斛律羨的話,劉桃子緩緩開口說道:
“多謝。”
營帳內變得有些寂靜,外頭狂風似乎是越來越猛烈了,不斷的扯動整個營帳。
屋內的兩個人,卻紋絲不動。
斛律羨幽幽的看着前方,沉默了很久,忽說道:“有些時候,我真的想不明白。”
“可我也不想去搞明白。”
“太麻煩,太複雜,太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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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打幾個勝仗,封官授爵,青史留名,其他的事情,我都不想參與,可架不住這破事找上門啊。”
“我挺喜歡你的,我厭惡韋孝寬,你卻能讓他吃個大虧!”
“可是吧,你這跟我有了親,又在相鄰二州,我就不敢跟你親近了,一旦我們往來頻繁,我就要丟掉官職,就像如今這樣。”
劉桃子看向了門口,“子禮。”
田子禮很快就走了進來。
“備些酒水。”
“啊?”
田子禮有些吃驚,卻還是急忙出去準備。
劉桃子看着斛律羨,“將軍如今既不是刺史了,正好吃些酒。”
斛律羨大喜。
兩人便大口吃酒,吃了許久,吃的渾身火熱,言談也不再那麼的生疏,斛律羨猛地將酒盞砸在案上,罵道:“媽的,這不就是栽贓陷害我嗎?!”
“這是哪個畜生想出來的計策?”
“我成了貪圖邊塞物資的惡人,你這發不出東西,不知要死多少人,到頭來,都得受制於廟堂!”
“噁心啊!!”
斛律羨又大吃了一口酒,他看向了一旁的劉桃子,“這些狗日的,遲早都會有報應的!”
劉桃子吃了口酒,沒有回答。
斛律羨滿身的酒氣,目光卻相當的堅毅,“賢弟啊,我這次來找你,絕不是爲了跟你求助!”
“我也不是找你訴苦!”
“我這個人,雖沒兄長那般的才能,可也不好欺辱,有人想壞我名聲,讓我揹負罪行,我絕對不幹!”
“我就是來告訴你,這件事他不是我做的,你只要記住就好。”
“我這次返回鄴城之後,若是有人以此栽贓,我自會去解釋,我第一個就是要給你解釋,這不是我做的!”
劉桃子點着頭,“我知道了。”
斛律羨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此刻卻也無處發泄,只能是繼續吃酒,可這酒吃的越多,他心裡就越是憤怒。
也不知吃了多少酒,斛律羨醉倒在地上,喘着氣,嘴裡不斷罵着人,也不知道他是在罵誰,罵的確實難聽。
劉桃子找來他的屬下,將斛律羨帶走照顧。
田子禮站在門口,看着幾個甲士將斛律羨擡了出去,這才趕忙走進了帳內。
此時,劉桃子卻還是一臉平靜的坐在案前,看着方纔寇流送進來的書信,看起來沒有一點醉酒的意思。
“斛律羨被調任他處了,高湛派了個新的刺史前來。”
劉桃子看着書信,緩緩說道。
田子禮一愣,急忙上前,“兄長?派了誰?”
“是婁大王還是蘭陵王?”
“高阿那肱。”
“誰??”
劉桃子將書信遞給了田子禮,田子禮看了幾眼,額頭的青筋都忍不住跳了起來。
“好一個高湛,這纔剛登基,就想要動手殺兄長了!!”
田子禮手裡的書信,來自鄴城,正是鄭道謙的密報。
鄭道謙在書信裡詳細的告知了三個情況。
第一個就是高湛召集衆人,占卜謀殺安西將軍的吉凶。
第二個是高湛派遣高阿那肱擔任朔州刺史,此人來朔州,就是爲了削弱劉桃子,想辦法殺死劉桃子的。
第三個,就是高湛最近提拔了一個叫祖珽的人,這人極爲古怪,邪性的很,又總是壞事,希望武川這邊能派人除掉他。
看完這些,田子禮怒不可遏,“兄長!不能再等了!”
“起兵吧!”
劉桃子看向了手裡的文書。
“還不到時候。”
田子禮趕忙說道:“兄長,他們可是已經開始着手削弱我們了,這過冬的物資都不發,分明就是要餓殺我們治下的民夫軍士!!”
“往後這樣的情況只會越來越多,與其等着他們一刀刀的宰割,不如先動手!”
劉桃子瞥了他一眼,“誰說廟堂沒有分發過冬的物資?”
“廟堂明明分發了,馬車都進了朔州,寇流親眼所見。”
田子禮一愣,“兄長的意思是?”
“朔州的奸賊扣下了陛下分發給邊塞的糧食,我不去找朔州的奸賊復仇,難道還要起兵去作亂嗎?”
田子禮臉上的怒火當即消失,“兄長要劫.從朔州拿回物資?”
田子禮撫摸着鬍鬚,喃喃道:“對啊,斛律羨走了,那高什麼的還沒有來,朔州現在沒有防備啊,況且朔州大族最多,那過冬的物資也是豐富現在朔州不就是空城嗎?無有將領,無人指揮”
“兄長,讓我去吧!”
“不必。”
“這次,我親自過去。”
“正好,也見一見那位有關張之勇的高阿那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