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不知名的村落。
一輛馬車緩緩行駛而來,停靠在了村落門口。
駕車的士卒看向了一旁,有另外一人走出來,朝着他點點頭,而後拽開了車簾,粗暴的從馬車內拖出了兩個人來。
那是兩個小女孩。
年齡都很小,那甲士也絲毫沒有憐憫的想法,直接抓住她們的辮子,就這麼將她們拽下來,兩人疼的直抽泣,甲士猶如牽羊一般,將兩人牽到了門口,鬆開了手。
兩人趕忙遠離了幾步,彼此拉着手,驚恐的看着周圍。
她們面前的是一個粗糙的村落大門,周圍都是被木柵欄所包圍起來的,這大門看起來很破舊,周圍的木柵欄也是如此,高矮各不相同,有些地方甚至有缺口。
此刻,有一人站在她們的面前。
這人身材肥胖,圓滾滾的,穿着商賈的衣裳,臉上帶着些意義不明的笑容。
他朝着那甲士點點頭,而後看向了面前的兩個女孩。
“跟我走。”
兩個女孩看到他的模樣,當即因恐懼而顫抖了起來,她們頓時想起了父母口中的那些恐怖故事:勿要外出遊玩,不然就會有商賈將她們賣掉。
兩人頓時哭的更加大聲。
商賈皺了皺眉頭,那甲士再次抓住了她們,將她們一路拽到了門口,商賈接手,將兩人帶了進來。
甲士就站在門口,沒有再往裡走,目光森嚴,死死盯着她們。
“勿要哭喊.否則,我現在就將你們送去門口,那兩個甲士會吃了你們。”
“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我的女兒,是食肆的小廝,負責在食肆內吆喝,服務貴客。”
“無論遇到任何人,你們都得這麼說,不然,就得送去門口。”
商賈輕飄飄的說着。
大一點的姐姐當即閉上了嘴,又看着妹妹,輕輕安撫她。
商賈有些意外,索性就放開了她們,讓她們跟在自己的身邊,繼續往前走。
這條路上有許多的凹陷,不同生物的糞便就隨意擺在兩旁,散發出陣陣臭味。
道路兩旁是很多的破舊房子。
這些房子不是木屋就是茅草屋。
這些屋子的大門皆是敞開的。
她們能看到裡頭坐着許多不同的人,有人滿頭大汗的在舂米,有人正在反覆的喂狗,那狗都有些吃不下去了,有人正在跟妻子攀談,身形麻木且僵硬。
道路上也有很多人。
有扛着擔四處叫賣的小販,遠處甚至還能看到有幾個農夫,這些農夫正在耕作,動作同樣僵硬,臉色驚恐。
路上明明是有很多的人,可兩個小女孩此刻卻也不知道該跟誰來求援。
姐姐四處張望,眼裡滿是驚愕。
就在此刻,迎面卻走來了幾個官差,帶頭的是一個小吏,身後還跟着兩個士卒。
那商賈的臉上竟沒有半點的懼怕,就這麼從對方身邊經過。
就在這個時候,那姐姐卻忽然伸手,一把拉住了那小吏。
“上吏!”
小吏停下來,低頭看向了她。
那兩個士卒也看向了她,商賈看向了她,遠處的農夫看向了她,路過的小販也看向了她,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所有人都放下了手裡的事情,皆看向了她。
小女孩頓時毛骨悚然,她看向那商賈,商賈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的擔憂,眼神裡滿是冷漠。
她泄了氣,“正是飯點,上吏可往我家食肆吃些飯再巡視,我家食肆的飯菜最是可口.”
上吏不悅的扯開了她的手,看向了商賈,“好好管教!”
“唯,唯。”
商賈笑着點頭,從街角拐過去,便能看到一處普普通通的食肆。
商賈領着她們走了進去。
食肆內還能看到幾個客人,這幾個食客的面前沒有任何吃的,可他們就坐在這裡,哪裡都不去。
商賈化身爲店主,笑着跟他們打招呼,而後讓姐妹倆就在此處忙碌,自己走進了內屋。
姐妹倆就站在大堂,看着那幾個食客,又茫然的對視了一眼。
她們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今日所經歷的這一切,着實恐怖。
待了許久,後廚忽有人開始叫了起來,姐姐壯起膽子,走進了後廚,有個廚子模樣的人,指了指面前的飯菜。
那姐姐就帶着飯菜走了出去。
她手持飯菜,輕輕的詢問是哪位貴客所點。
可這幾個人都不回答,她遲疑了片刻,只能放在距離自己最近的那位食客面前。
走近了一看,她纔看到這位食客臉上的淚痕,他看着面前的飯菜,渾身都哆嗦了起來,喉嚨抖動着,緩緩拿起了筷子,吃了起來,眼淚卻再次掉落。
她們在這裡待了一整天,而食客們也待了一整天。
飯菜時不時就做好,她們就將這些飯菜拿出去給食客,妹妹則是擦拭桌椅。
這些食客不斷的吃,只要上了飯菜,就要吃飯。
姐妹兩人都驚呆了。
天色漸漸昏暗,可面前這些人根本沒有離開的意思。
也沒有人告訴她們該怎麼去做。
當天色幾乎全黑的時候,一個身影終於打破了食肆內這詭異的氛圍。
那是個小男孩,跟姐妹倆差不多的年紀,只是他的穿着更加的破爛,渾身污泥,格外骯髒,手持端着破碗,可憐兮兮的看着姐妹倆。
“求你們了,可憐可憐我吧,給我些吃的.”
姐妹倆對視了一眼,姐姐看着那些食客們鼓起來的肚子,又看到他們面前那些沒有吃完的飯菜,遲疑了一下。
下一刻,許久都沒有現身的店主忽然跳出來,也不知他是從哪裡出現的。
他指着面前的小乞丐,很是粗暴的叫嚷道:“這裡也是你該來的地方嗎?壞我生意,出去!出去!”
小乞丐的眼裡閃爍着淚霧,“我已經一天不曾吃過東西了”
“出去!快出去!!”
小乞丐落魄的轉身離開,商賈看着他出去了,這才轉身進去了。
姐姐偷偷來到食客面前,拿了個餅,那食客只當什麼都沒看到。
姐姐看了看周圍隨即快步走了出去。
“哎!”
“你!”
小乞丐剛剛走到街角,聽到叫喚聲,忽然停下來。
回頭看向了那姐姐。
小女孩將手裡的餅遞給了對方,“偷偷拿去吃吧。”
小乞丐的臉色一變,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孩,沉思了片刻,“你爲何要給我餅?”
“你不是沒吃飯嗎?這是我偷偷拿出來的,沒人看到,你放心吃吧。”
小乞丐再次沉思了起來,而後點點頭,露出激動的神色,“多謝!”
他拿起了那餅,坐在一旁,就開始狼吞虎嚥。
他吃的很快,那大餅在片刻之間就被他吃光。
小女孩愣了下,“你是不是沒吃飽?要不要我再給你拿些過來?”
“好,好啊!”
小乞丐躡手躡腳的站在門口,看着裡頭,小女孩開始偷偷去拿那些餅。
而食客們對此竟毫無反應。
當小女孩帶着餅來到了小乞丐面前的時候,小乞丐卻只是盯着屋內的那些食客。
“你這麼當着他們的面偷吃的,爲什麼他們都不反抗?”
“爲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這個地方怪的很.”
“怪?”
小乞丐的臉上緩緩出現了一抹詭異的笑容,白森森的牙齒跟那骯髒的外表一點都不合。
大堂內忽然傳出了慘叫聲,女孩被嚇到了,她急忙回頭去看。
就看到那幾個食客已經倒在地上,幾個黑衣蒙面之人手持武器,站在他們的身邊,也不知他們是何時出現的。
“撲哧~~”
小乞丐從馬車上走下來。
周圍站着許多黑衣人,皆是低着頭,畢恭畢敬的跪在周圍。
他就當着衆人的面前脫掉了衣裳,又令人取來水,將身上的污穢洗乾淨,而後,終於是露出了他原先的面目。
皇帝高緯。
有人帶着甲冑走到了他的身邊,幾個人爲皇帝披上甲冑,又爲他牽來戰馬。
高緯騎着戰馬,走過了村落,走進了下一個大門。
而大門之內的場景,着實驚人。
遠處有許多微型的城池,這些城池都是實打實修築出來的,遠遠的能看到許多的旗幟。
而在通往這些城池的道路兩旁,則是站着很多的甲士,騎兵,應有盡有,足足有五六百人。
他們看到高緯,此刻都是低頭行禮。
“將軍!!”
高緯笑着點點頭,隨後看向了遠處。
在他面前的這座城池,前後只有一個城門,城樓修建的倒是很高。
城樓之上還掛着牌匾,表明這個城池的身份。
城池之上,寫的正是大大的‘朔州’二字。
高緯拔出了佩劍,指着面前的城池,“衝!!”
士卒們就跟在他的身後開始衝鋒,他們一路衝到了城門口城牆上果然出現了許多軍隊,這些士卒皆是披散着頭髮,窮兇極惡,手持弓弩,對準了城外的高緯。
高緯停下來,看向了左右,“此城內的守將乃是何人?!”
“回將軍!乃是賊將姚雄!”
“很好!!”
“與我攻破城池,生擒姚雄!!”
“唯!!”
“攻城!!”
高緯大吼了起來,左右的甲士們抱着雲梯往前衝,城牆的守軍此刻很是驚愕,似是被大軍的氣勢所壓制,只能拿着沒有箭矢的弓弩亂叫,企圖通過叫聲來讓敵人停下來。
高緯看到自家甲士將雲梯架上去,便親自帶頭衝鋒。
在幾個親兵的貼身保護下,高緯衝上了城頭,敵人們四散而逃,而高緯卻是拔刀亂砍,幾個來不及跑掉的敵人就這麼死在了他的手裡,周圍的親兵們都是頓了頓。
“姚雄在何處?!來與我決一生死!!”
高緯怒吼了起來,就看到一個魁梧大漢被幾個甲士給推了出來。
那人歪歪斜斜的披着甲冑,臉色驚恐,手持木棍,哆哆嗦嗦的走上前來,看着面前的皇帝,他嚥了咽口水,驚恐的看向了左右。
那些甲士們朝着他點點頭。
他這才緩緩走上前來,“姚雄在此!你.你個賊.賊將,受死吧!”
他舉起木棍就向高緯打去,高緯急忙舉起手裡的劍來格擋,木棍輕輕的落在了劍上,而高緯輕易將其格開,上前一步,就要將劍刺進他的胸口,‘姚雄’丟了手裡的木棍急忙跪在地上,“饒命啊!將軍饒命啊!我一時糊塗,跟隨劉賊做出這些事情來,我願意投降!請將軍饒命!”
聽着對方一次次的高呼,高緯遲疑了片刻,方纔看向了左右,“你們覺得呢?”
“姚雄既然棄暗投明,將軍不如就收下他,讓他彌補自己的過錯!”
“說的好,你現在就是我的先鋒了!跟着我一同進攻!”
“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姚雄如釋重負,急忙走到了高緯身邊,低頭哈腰。
高緯攻佔了這座城池,便再次領兵攻打其餘幾個城池,在分別擊破了朔州,燕州,幽州等等城池,俘虜了寇流,張黑足,暴顯等將軍,又擊殺了高長恭,斛律光等人後,高緯終於打到了最後一關。
沒錯,平城。
而平城之內,此刻衆人惶恐不安,一片混亂,一個甲士跪在城牆上,哭聲悽慘。
“饒了我吧!”
“我還有家人啊,陛下是定然要殺人的。”
“我不當劉桃子,我不當劉桃子啊!”
“抽籤之前,大家都同意了,若是你死了,我們會照顧好你的家人,豈能反悔?!”
就在他們還在商談着的時候,高緯已經開始發動了進攻。
男人無奈,被動的由同僚爲他披上甲冑,用泥土往他臉上抹,給他化了個醜妝。
男人化好了醜妝,哆嗦着走到了城樓。
很快,高緯就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高緯怒氣衝衝的看着面前的劉桃子,那沖天的殺氣是一點都不隱瞞,他甚至都沒有多說幾句,提着劍就來砍殺劉桃子。
劉桃子急忙格擋,擋下了對方几招,卻被高緯不斷的逼迫,一路逼到了角落裡。
“臣願降!臣願降!”
聽到劉桃子的話,高緯暴怒,他指着對方罵道:“你這不忠佞臣!公然處死朕的兄長,讓朕顏面大失,又將朕逼到晉陽,做了個晉陽令,不殺你,何以泄憤?!”
他不管對方的求饒,上前就是一劍,劉桃子當場被殺死。
城牆上的甲士們麻木的看着彼此,卻都不願意說話,而跟着高緯前來的甲士們只能高呼萬歲。
高緯仰頭大笑。
晉陽,平陽王府。
“這廝瘋了!徹底瘋了!”
“叔父!你還不曾看清楚嗎?!”
高延宗怒氣衝衝的看着面前的高淹,雙拳緊握,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
高淹就這麼平靜的坐在上位,比起剛剛前往晉陽的時候,他明顯的蒼老了很多,整個人的氣質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髮絲之中多是灰白,眼神麻木,整個人無光澤,看起來就是大病纏身的模樣。
面對暴怒的安德王,高淹有些無言以對,過去他還能想到一些辦法來爲皇帝開脫,可現在,皇帝所做的事情真的有點無法形容,當真是越來越離譜。
“這小兒當真是不知死活,今日又帶走我幾個甲士,進去了就沒有出來的!”
“他還派人從路上抓人,整個城內人心惶惶。”
“至於封賞,你看看如今的晉陽,遍地都是大王,他是見到誰都封王,有個樂師因爲給他彈奏了一曲,被他冊封爲王!!王啊,跟我持平!!”
高延宗憤怒的說道:“他還在皇宮內大肆修建,我都不知道他在修建什麼,我也不想知道!”
“當初我本來想跟着兄長離開,可兄長讓我前來保護叔父,我答應他要做到這一點,方纔一直跟在叔父的身邊,面對那小兒的荒唐行爲,我也是一直忍着,但是現在,我是真的無法忍受了。”
“叔父,今日,你要麼跟我離開,要麼,我就自己離開!”
高淹終於有了反應,他擡起頭來,看向了高延宗。
“莫非就要這麼眼睜睜看着大齊滅亡嘛?”
“叔父,勿要這麼看我。”
“大齊早就滅亡了,孝昭皇帝逝世的時候,便已經滅亡了。”
高延宗的眼神冷漠“當下的晉陽,已經有太多人對高緯不滿,就是城內那些老勳貴,他們都在遲疑這件事,若非兄長對他們苛刻,只怕早就綁了皇帝去投兄長了。”
“本來晉陽的糧草還能吃好幾年的。”
“可這廝到來之後,整日設宴,什麼千人宴,萬人宴,各類賞賜,胡作非爲,現在好了,糧食已經不夠吃了。”
“晉陽數萬大軍,沒有糧草,會出什麼事情呢?”
“接下來就是要開始搶劫百姓了,等搶光了,就開始吃人了,等人都吃完了,最後就該吃高緯了。”
“事情已經達到了這個地步,着實沒有任何的可能,也沒有任何的區別,我雖是宗室,但是看到天下變成如今模樣,心裡也實在沒有什麼好懷念的,宗室也有許多人跟在大將軍身邊,爲他效力,大將軍也不曾虧待他們,對他們格外的重視,我們也走吧,勿要呆在這裡了。”
“叔父,今晚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