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回來啦!!!”
成安大門傳出一聲叫嚷。
片刻之後,整個城池都瞬間沸騰起來。
在平坦的官道上,出現了一行騎士,僅僅不到百人,而將旗卻明示了來人非凡的身份,大將軍劉桃子。
祖珽跟在劉桃子的身邊,笑呵呵的打量着面前這座雄偉的城池。
成安。
成安的道路格外的平坦,甚至進行了反覆的加固,兩旁的護路林也是其他地方所不能媲美的。
即使還是冬季,成安卻是格外的熱鬧。
城外已經形成了城外城,有許多百姓定居在城牆之外,民居彼此起伏,坐落在道路的兩側,遠處甚至能看到胡商,身邊圍着一圈人,炫耀着手裡的商品。
成安的人頗爲大膽。
當他們發現有一支騎兵靠近的時候,根本不害怕,甚至踮起腳尖來眺望。
而當他們認出來人的旗幟和身份之後,他們瞬間就沸騰了。
祖珽看到有許多人開始高呼起來,有人跑到了道路兩側,遠遠的看着劉桃子,便開始行禮跪拜。
有老人,有婦人,還有孩子。
他們包裹的嚴嚴實實,就看到人越來越多。
祖珽看向了身後的騎士們,騎士們分開陣型,守住兩旁。
劉桃子走在最前頭,不太在意祖珽的小動作。
“大將軍!!”
“拜見大將軍!!”
衆人高呼起來,聲音越來越大,一路傳向城池的方向,遠處的城池也是在瞬間變得喧噪起來,祖珽看到從城門口方向衝出一隊官吏來,格外慌亂。
祖珽都能想到此刻成安的官吏們是何等的惶恐。
大將軍都沒有告知一聲,就忽然出現在此處
成安的變化極大,這沿路已經看不出過去的模樣,無論是官道,還是兩旁,都已經變得極爲不同。
過去那沿漳水的小村莊,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個大鄉,修建了小城牆,人聲鼎沸,完全沒有了過去的痕跡。
只有那片桃林,尚且沒有任何的變化。
不過,桃林周圍都已經被攔了起來,不許他人靠近。
成安城同樣是如此,城牆都變得有些不同,城門更是大變。
劉桃子騎着黑風,從神色高亢的諸多成安人之中路過,就這麼一路到達城門口。
忽有一人閃身出來,“大將軍!!”
劉桃子勒住馬,看向了那人,隨後笑了笑,“是王木匠啊。”
王木匠老了許多,頭髮灰白,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多,可身體還算硬朗,臉色紅潤。
他激動的走上前來,“大將軍還記得我”
“記得啊,當初你給我做的面具現在還在做木匠嗎?”
“我現在不做了,是我家外甥在做,學了我的手藝。”
“大將軍比以往更加神武了.”
木匠正說着,又一人湊上前來,“大將軍!”
“我當初在縣學擔任看門吏您還記得我嗎?”
“想起來了.”
劉桃子周圍聚集了許多人,他們激動的跟劉桃子攀談着情況。
寒風依舊,可卻已經影響不到這些百姓了。
祖珽站在遠處,只是張望着周圍。
成安的吏開始在周圍設防,進行安保差事,城內的遊徼大概也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做這事,吩咐士卒們在周圍設防,渾身都在哆嗦。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官員們急匆匆的朝着此處衝來。
一個五十歲左右年紀的官員從馬車上走下來,趕忙走到了最前頭,行禮拜見劉桃子。
“成安令房豹,拜見大將軍!”
這位成安令身材高大,穿着頗爲簡樸,相貌倒是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但是眼神明亮,自帶着一股正氣。
劉桃子看向了成安令,點點頭,又看向了其餘衆人。
“我先回趟官署,晚些若是不忙,再行敘舊。”
衆人再三行禮,而後各自退開。
劉桃子讓房豹上馬,一行人就這麼走向了縣衙官署。
城內卻是越來越熱鬧,大將軍回來的消息傳遍了各地,哪裡都能聽到那歡呼聲,有孩童們沿着街道奔跑,一邊跑一邊叫。
劉桃子在許多地方都有極大的威名,武川,博陵,黎陽等等,但是哪裡都比不上成安。
畢竟,這是他的家鄉。
成安內部的道路也變得格外結實,兩旁的民居堆積在一起,有許多的高樓,遠處的食肆大門敞開,甚至有人從裡頭正往外走。
劉桃子忽感慨了起來。
“許多年前,此處還是格外的寂靜,猶如鬼城,尤其是冬日,更是見不到一個行人。”
他看向了跟在一旁的成安令房豹。
“當初高浟安排了你來擔任成安令。”
“我對你並不熟悉,也不知道你有什麼政績,但是高浟很堅持,我便答應了。”
“如今看來,你做的還不錯。”
房豹一臉的平靜,縱然是面對劉桃子,他也沒有太多的激動或者懼怕。
他低聲說道:“並非是我的功勞,成安當初在路君在的時候就已經很好了,我只是順其自然,也沒有多做什麼。”
“我方纔在城門聽人說,你救濟了不少人。”
“都是按照廟堂的政令,對孤寡老幼適當的扶持,不使其餓死,僅此而已。”
劉桃子點點頭,“原來如此。”
祖珽跟在後頭,慢悠悠的說道:“房公還是很有才幹的,成安的事情複雜,可不好治理,人口又多,非能人不能治若有新州,此人可以爲刺史。”
房豹還是一臉的平靜,不爲所動。
房豹官職雖然不高,但是算是很早就參與大事的老資歷者。
出身大族,十七歲就開始當官了。
這位房豹好黃老之學,喜歡清靜無爲那一套。
因此最初高浟舉薦這個人來當成安令的時候,劉桃子多少還是有些遲疑的。
但是他的清靜無爲跟當下主流的清靜無爲還不太一樣,別人口談清靜無爲,而後是真的什麼都不做,直接關上門,任由城池陷入無盡的混亂和無序。
可房豹的清靜無爲,是儘可能的給百姓們提供寬鬆的環境,法不禁止皆可爲,不搞商賈,不興土木,不反對百姓們外出,不強迫勞作,同時官府該盡的職能,也沒有欠缺,官吏們依舊保障地方的秩序,相應的積極,鼓勵,民生福利也不欠缺。
劉桃子見過許多大談無爲而治的,但是這位算是其中少有的真正理解無爲而治,同時能做的出色的。
方纔劉桃子在城門口跟其餘人攀談,大家對房豹的評價都很高。
他不只是在治政,就是在生活上,也都有些黃老的身影少出門,勤儉,不怎麼社交,不怎麼在意官爵和功名。
他甚至在官署的後院裡開了地,種了些菜。
官署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還是如當初,沒有經歷過明顯的修整。
衆人回到了官署內,劉桃子坐在了上位,吃起了自己最熟悉的成安茶。
祖珽和房豹就坐在他的兩側。
劉桃子坐在熟悉的老地方,打量了下週圍。
“只有此處還是沒有什麼太大變化。”
他看向了房豹“我在平城的時候,高浟多次稱讚你,說你是治世之臣,當下的局勢,你有什麼想法呢?”
房豹一臉淡然的說道:“無爲而治,與民休息。”
祖珽笑了起來。
他搖着頭,“你這樣的想法,用來治理一個縣或許可以,卻不能治理整個天下。”
劉桃子倒是沒有急着打斷對方,他問道:“如何無爲?如何安民?”
房豹繼續說道:“許多人都覺得,當下乃是亂世,最需要的是厲兵秣馬,全力驅使百姓,要勤政勞政,好迅速平定天下,終結亂世。”
“我在鄴城的時候也曾跟別人辯論,他們都說,亂世不能用黃老,這是古人都明白的道理。”
“可我卻覺得,他們都說的不對。”
祖珽笑眯眯的盯着他,“願聞其詳。”
房豹看向了劉桃子,“主公,亂世和治世,在我看來,並非是以國家的多少而定論的。”
“誠然,大一統是許多治世的基礎,但是大一統未必都是治世。”
“有大一統時的亂世,也有割據時的治世。”
“亂世和治世,到底是看百姓的生活情況,還是看國家強盛與否呢?”
“臣以爲,若是百姓富足,不受外敵欺辱,不受飢寒所迫,君王賢明,官員清廉,這便是治世了。”
“而有這樣的治世,衆人各盡其力,則國家也必然強盛,大一統也是必然的。”
“若是主公跟我詢問治國之策,我只能勸說主公,以寬以仁,少以法吏,不將百姓們當作戰爭或者耕作的工具。”
祖珽聽着他將話都說完,而後緩緩搖頭。
“說的還是治理地方的道理,卻不是治理天下的道理。”
“天下的城池,並非都如成安這般,你去的地方還是太少了,若是你見過勳貴在路上無故殺人,大量的百姓沒有耕地,餓死在城牆之下,盜賊和猛獸佔據山林,商賈不敢過所的情況,便不會這麼說。”
“我讀過很多書,黃老,儒,玄,法,農,釋.都有所閱。”
“自從楊愔死後,天下的局勢就已經變得不可收拾,若用你所說的辦法,減少官府對民間諸事的插手,最後的結果便是勳貴橫行,盜賊遍地,無法安民,卻使民更加苦難。”
“而且,國力削弱也是必然,早晚都被賊人所擊破。”
“你方纔說的亂世和治世,要我來說,戰事不斷,民不聊生的,便是亂世,而亂世就必須要作爲,要超出以往作爲的規格,強行安排耕地,安排住所,這不是以百姓爲牛羊工具,這是爲了讓他們活下來。”
房豹就是個很平和的性子,聽到祖珽的反駁,他一點都不生氣。
“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罷了,不求祖公認可,卻也不會更改。”
祖珽笑着撫摸鬍鬚,也不再說話。
劉桃子卻看向了祖珽,“讓徐之纔派個弟子到此處來吧。”
“再過許多年,這位房公或許能做更大的事情。”
劉桃子在成安只待了幾天,很快便悄悄離開了。
鄴城那裡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在當初劃分州郡的時候,鄴城這一塊是沒有分給其餘的刺史們,是直接讓高勱來擔任鄴城令,順便總領周圍的成安,臨漳二縣。
雖然高勱的手裡只有這三個縣城,但是這三個隨便拿一個出來都比得上人家一個大郡的人口或者糧產。
三個縣的人口加起來都超過了光州這麼一個大州。
齊國的這三個縣城,一直都是有着額外的編制,此處的縣令都是跟太守平級的。
劉桃子在到達鄴城之前分出人馬,自己帶着一部分人先到成安,史萬歲等人前往鄴城。
主要是因爲他要從鄴城直接前往晉陽,爲了節省時日,就先到成安,而後再過鄴城直接走官道去晉陽。
當他帶着祖珽等人來到了隔壁的鄴城時。
高勱早就得知了消息,領着衆人守在官道上。
“主公!!”
高勱一臉興奮的走上前來,行禮拜見。
史萬歲等人站在更遠處,維持着秩序。
鄴城的變化並沒有成安那般的巨大,寒冬臘月,也沒有成安那種人來人往的繁華景象。
高勱騎上了小騾子,跟在劉桃子的身邊,像是一隻老鼠跟在一頭熊的身後,對此格外強烈。
祖珽看着對方胯下的騾子,眼裡多是不屑。
這招我早就用過了!
“聽聞主公在二淮之地大破南人,殺了陳國大將吳明徹!”
“消息傳來的時候,鄴城上下皆是大喜!”
“我還走到告木前,給衆人講述主公的戰績呢!”
高勱絲毫不掩藏對劉桃子的崇拜,劉桃子卻問道:“鄴城的情況如何?”
高勱的臉色這才嚴肅下來,“並不是很好。”
“當初鄴城跑了許多人,之後我上任此處,也嘗試了很多辦法,但是人還是往外地跑,尤其是往成安和臨漳跑的人很多。”
“糧產倒是高了很多,可比不過成安跟臨漳。”
高勱有些尷尬。
鄴城作爲三城之首,在他的手裡卻被其餘二城給比下去了。
尤其是其餘二城還歸他管的情況下。
劉桃子帶着他們走進了城內,城內果然顯得蕭瑟,道路上看不到多少的行人,兩市的方向也顯得有些安靜,甚至都有些不如當初。
高勱的臉色愈發的尷尬。
祖珽卻開口解釋道:“主公,居住鄴城的許多人,都是當初的官員權貴,後來逃走了許多人,沒來得及逃走的也被抓起來處置。”
“鄴城的情況比成安還要複雜,自從我們收復河北之後,此處是唯一屢次出現叛亂的地方。”
“主要是這裡什麼人都能找得到,光是韋孝寬的人,這裡就不知藏了多少.高君做的還是挺出色的,抓獲了許多奸賊,上一年的糧產也算很高了,只是跟成安比起來,略顯得不如,不過,當下河北諸城,誰跟成安相比,都是這樣的。”
劉桃子點點頭。
“皇宮一直都空着?”
“一直都空着,我派人駐守周圍,中間只進行了四次清理和搜查。”
“過去城內的那些人呢?”
“主公所說的那些人,我都按着律法來處置他們,按着他們過去的罪行來進行處置,奪其家產,判以徒,流,死等刑,禁止其子弟參與考覈,進入學室,也有那些過去較爲收斂,沒有什麼惡行的,我就按着均田制給他們留下了足夠的耕地,拿回了多餘的。”
“也沒有再禁止他們的子弟進入學室或者參與考覈最初還老是有人勾結起來,想要奪回鄴城,到了今年,情況已經好了很多很多,也就先前,因爲那檄文,抓了一些人。”
“哦?檄文還引起了什麼動亂?”
高勱苦笑了起來,“檄文發佈的那一天我就抓了足足十七個人!”
“這些人都是來勸我一同自立,反抗大將軍的。”
“哦?”
高勱繼續說道:“他們覺得大將軍要滅齊國廟宇,認爲我是齊國宗室,理當挺身而出,領着他們來抵抗大將軍。”
祖珽輕笑了起來,“聽上去不錯啊,高君怎麼沒照辦呢?”
高勱看向了祖珽,兩人的關係其實是很不錯的,當初是祖珽提議讓高勱跟着寇流一同出征,算是對高勱有提拔之恩。
他拍了拍自己腰間的高王劍。
很是認真的說道:“主公以國士待我,讓我這個宗室執掌鄴城,甚至將佩劍都一併賞賜給我!”
“我豈能做出那般無恥的事情呢?”
“齊國早就滅亡了,社稷不存,忠良寒心,死在自家人手裡的宗室不可勝數,人心惶惶,此刻卻要宗室站出來?”
“我是要跟隨主公,建功立業的,其餘諸事,與我無關!”
“對了,祖公,那篇檄文是您寫的嗎?”
“寫的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