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押送
冀州。
史萬歲手持馬槊,沿着官路的左側緩緩前進,其目光一直都盯着自己右側的大軍。
在他的右面,是一大羣士卒。
這些士卒們都不曾披甲,也沒有攜帶武器,是以空手白身的狀態在行軍的。
哪怕是赤手白身,這些人看起來也是格外的兇猛。
他們身材普遍高大,留着各種各樣的髮飾,行軍時陣型不亂,速度較快。
而在最前方,則是有全副武裝的騎士和步卒帶路,在後方也有百餘人的步卒和車馬,運輸糧草軍械。
在大軍的兩側,則是有許多山魈營的騎士們來回的穿梭。
中間這些赤手白身的,有近三千人。
這些都是晉陽兵。
一羣不事農桑,整日只操練殺人技,並且能大吃大喝,在體魄和訓練上都遙遙領先的晉陽老卒。
兩個年輕的軍官跟在史萬歲的身邊,看起來有些不悅。
“將軍,像這種運輸士卒錢糧的事情,尋常的士卒就可以去做了,何必讓我們幫着他們去押送呢?自家境內,還能被人劫了不成?”
“聽聞大將軍登基,我們卻不能在平城參與慶賀,卻在這鬼地方押送東西,當真是掃興!”
兩個軍官在路上多次聽到驛吏或關吏提起登基的事情,各地的百姓們也都在慶祝。
而作爲大將軍最爲核心的軍隊,他們對未能參與登基儀式很有怨念。
史萬歲瞥了眼兩人,又小心翼翼的盯着趕路的晉陽兵。
“你以爲我們是來保護這些人的?”
“晉陽兵向來兇悍,此刻又沒有他們熟悉的將領,哪怕是赤手空拳,可一旦出了什麼事,這百餘人的朔州兵,還真攔不住他們,但凡跑出去一百個,那對地方來說都有極大的危害。”
“先前在晉陽,他們連皇宮都敢去攻打.若是沒有我們相助,如何能將他們平穩押送到各地去?”
兩個軍官不再反駁,只是依舊有些無奈。
史萬歲又說道:“勿要擔心,等我們忙完了這些事,自然能返回平城,大將軍.不對,是陛下定有犒賞!!”
衆人皆喜。
劉桃子當下的這個王,跟僞周當初的那個天王一樣,其王號類似周天子的王號,比皇帝差一點,但是比諸侯王又強許多,算是這個時代所特有的復古行爲。
故而在稱呼和禮節上都是基本採用皇帝的制式,只是要簡單很多,並沒有單獨的年號,但是有王年號,例如今年,就是漢王元年。
衆人快步走到路上,史萬歲特意避開了一些沿路的村莊和耕地,乃至適合逃離的密林等地。
雖然這麼走可能會多耗費一些時日,但是至少能降低許多風險。
臨出行的時候,高延宗多次告誡他,一定不要輕信這些傢伙們,若是有人說病了走不動,萬萬不可遲疑,直接鞭打。
若是有人圍繞在其身邊,想一同恐嚇,那就都抓起來,捆綁起來,哪怕是掛在馬鞍上拖着走,也不要低頭。
若是讓這幫虎狼發現你沒有那麼兇狠,他們就可能隨時反咬你一口。
高延宗的話讓史萬歲聽着都有些驚愕。
他在父親麾下的時候,見過父親以仁掌兵,故而士卒們都願意爲他所用,他還是頭次聽說這樣的治軍辦法。
不過,史萬歲知道自己遠道而來,對晉陽兵的熟悉程度肯定不如高延宗,也就聽從他的建議,這一路上,他都沒給晉陽兵什麼好臉色,有幾個藉故挑事的,都被史萬歲捆綁起來,直接綁進囚車走在最後。
從晉陽一路趕到冀州,一切都還算順利,沒有出什麼大事。
山魈營還是發揮了不少的震懾作用。
晉陽兵就是再兇猛,面對全副武裝的精銳騎士,也得再三考慮自己是否真的能走脫。
隨着他們越來越靠近信都,沿路所遇到的百姓就越來越多。
在官路兩邊,立有許多的篝火,有不少人在篝火前取暖,發現有行軍而來的甲士,他們都顯得很懼怕,趕忙躲進兩旁。
山魈營的騎士在周圍探查,又抓了幾個人來詢問。
很快就回來給史萬歲稟告。
“將軍,這些人都是過去的冀人,聽聞是渡河而來的,說要回歸故土。”
“哦?”
史萬歲有些困惑,“冀人?渡河而來?”
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若只是亡人,那就勿要在意,勿要讓他們靠近就是了。”
“唯!!”
越是靠近信都,所看到的亡人就越來越多,好在重要的一些路口都有吏在登記接受這些亡人,他們得知大軍前來,積極前來幫忙,維持沿路的秩序,不讓亡人胡亂頂撞了大軍。
當史萬歲透過陽光依稀看到了信都城的輪廓時,也同樣看到了遠處那嚴陣以待的冀州軍。
對方的人數在千人以上,多是以騎兵爲主。
帶頭的那個人,披着重甲,臉色肅穆,正是冀州將軍寇流。
刺史們都去了平城,但是地方將軍們卻沒有全部前往,許多重要地區的將軍還是選擇留守,畢竟地方不能真的空下來,尤其是在軍事指揮這方面。
寇流就沒有去。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在國內的地位,也不影響他所得到的封賞。
史萬歲加快了速度,來到了隊伍的最前頭,在與對方遭遇之後,他先下馬,行禮拜見。
“拜見寇將軍!!”
寇流點點頭,又看向他身後那些赤手空拳的晉陽老卒,臉色略微有些複雜。
“這一路上沒出什麼大事吧?”
“沒有。”
史萬歲壓低了聲音,“您就帶這麼些人?能成嗎?”
寇流皺了皺眉頭,“無礙。”
史萬歲這才後退了幾步,讓士卒們將這些老卒幫着運往冀州大校場。
寇流跟史萬歲走在最前頭,史萬歲繼續說道:“寇將軍,這些人不太好管,且人數又多,請您勿要急着武裝他們,他們的家眷很快也要送過來,成爲冀州軍戶,高延宗高將軍對我說:至少在一個月內,都不能急着給他們武器,還要嚴格盯着他們,以防他們出逃,或者凌辱當地的新卒”
看着一臉誠懇的史萬歲寇流也不再繃着臉,苦笑了起來。
“兄長這是太相信我們這些人了,三千虎狼兵就這麼送過來,我麾下的新卒還不到五千啊,剛剛練會了列陣,這一旦壓不住,可就要出大事了。”
“應當一批一批的送。”
“冀州內事情極多”
史萬歲急忙解釋道:“主公應當也是想着讓地方儘快練出來,大戰在即,不願意再拖延。”
“若是寇將軍這裡不便,我可以多留些時日。”
寇流看着這個後生,這小娃人還不錯。
“不必,你做好了就回去,我雖算不上什麼大將,但是不至於被一些老卒弄得焦頭爛額,我自有辦法。”
史萬歲點點頭。
衆人一同來到了大校場。
新卒們早已在校場四周列陣等待,校場是新修建的,佔地極大,四面有八個營寨每個都能容納數千人的軍隊。
大校場的位置在信都的東南邊,猶如衛星城一般。
史萬歲將這些人帶進來之後,便讓軍吏開始進行交接。
共送來兩千七百六十四人,其中三人因爲在路上觸犯軍法而被抓,剩下兩千七百六十一人。
寇流麾下的軍吏拿着文書一一來登記這些晉陽老卒。
老卒們此刻待在中軍大營內,正好奇的打量着周圍。
他們的蠻橫幾乎就是刻在了臉上,瞪着大眼睛,跟人對視都不移開,壓迫感十足。
許多人打量着大校場,品頭論足。
“不如晉陽啊,連個飛馬都沒有。”
“呵,這裡的人哪裡知道什麼飛馬,看看那些卒,一副稚氣未乾的模樣,列陣都列不好。”
“哈哈哈,你說他們現在怕不怕?”
史萬歲看着雙方進行交接,又看着那些士卒們無法無天的模樣,心裡隱隱有些擔心,正要說話,就看到寇流猛地縱馬衝了出去。
那幾個方纔還在大聲議論的人,話都沒有說完,就感覺一陣狂風吹來,下一刻,寇流縱馬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戰馬高高揚起前蹄。
幾個老卒都是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其餘衆人更是驚呼起來,都差點開始變陣了。
寇流死死盯着面前的衆人。
“從今日開始!!”
“爾等便是我麾下的冀州兵了!!”
“冀州兵整編一萬五千人!”
“今日休整,明日開始一同操練,看看爾等的成色,能者封賞進官,無能者遣散,回家務農!!”
“今日就好好養足精神,明日再讓我看看爾等的能耐!”
寇流大聲嘶吼,有幾個傳令兵縱馬將他的話一路傳達。
老卒們沉默了片刻,明日封賞進官?
站在此處的老卒們,除卻少部分人,大多都是尋常的士卒,並非是軍官出身。
士卒和軍官的待遇其實相差還是挺多的。
尤其是他們這種,家眷作爲軍戶,他們的地位越高,家眷的待遇也就越好。
而整編一萬五千人,也就是說,至少有近百個中層軍官,千餘基層軍官的空缺在等着他們
方纔還在大談四方的老卒們,此刻忽沉默了下來,彼此對視眼裡都是有着莫名的色彩。
他們根本不怕操練不合格,他們若是不合格,那就沒有能合格的人了。
但是這軍官的位置是不是可以爭一爭?
當初在晉陽只是當士卒,若是能在此處當軍官,甚至能以此往前一步,當校尉,當將軍.
寇流看着面前的衆人,不悅的問道:“不曾聽到我的話嗎?!”
晉陽兵迅速恢復原先的秩序。
“唯!!!”
聽着衆人的高呼,寇流這才滿意的點點頭,縱馬再次回到了史萬歲的身邊。
史萬歲摸了摸光禿禿的下巴,“寇將軍這是”
“許之以利。”
“晉陽兵也是人,是人就會有追求,若是能在此處得到更好的待遇,更好的位置,那他們自然就不會想着要逃走了。”
“且等明日,先那些有能力,能聽話的人提拔出來,讓他們擔任軍官,而後將新卒與老卒混編,這支軍隊我就能逐步掌控了。”
“不過,中間只怕還是要稍微立個威,就看有沒有刺頭主動站出來”
史萬歲明白了。
寇流看了眼忙碌的衆人,“且先讓他們忙着吧,你這押送一路,也累了吧,我爲你接風洗塵,走吧!”
寇流拉着史萬歲來到了後軍大營的一處簡陋府邸,許多將領們都是住在此處。
此處的房屋較小,內屋也只能容納三四個人,但是配置都比較齊全,兩人就這麼坐了下來,又有軍卒送來了些吃的。
寇流問起了晉陽的情況。
“我們到達晉陽之前,那裡就被亂兵給毀掉了,十室九空,晉陽兵也是受損嚴重,就拉出來現在這麼多人,而後主公要回平城,就讓我們留下來,幫助當地的守軍,進行押送工作。”
“除卻遠一些的地方,其餘各地的軍隊應該都是送到了。”
史萬歲撓着頭,對軍隊的情況,他還能說出些東西,但是對地方的情況,他就只能說個大概,更詳細的他也不知道。
可他卻有許多問題要問寇流的。
“將軍,這一路上我看到許多亡人,都說是冀州人,這是怎麼回事?”
寇流笑了起來,“我們過去收復冀州的時候,這些人都渡河跑去了南邊,而後得知北邊立了漢國,又紛紛跑了回來。”
“當下南邊是各種童謠,各種讖言。”
“先前我還不明白爲何立國號爲漢,現在算是明白了,這些百姓,他們就信這些東西。”
“說是齊國大將軍,他們不知道,但是說北方立了漢國,他們就當是天命所在,紛紛急着回家。”
“國內的百姓們也是如此啊,神神叨叨的。”
史萬歲有些驚訝,“將軍竟不信這個?”
史萬歲知道寇流乃是鮮卑人,他所認識的鮮卑人,就沒有一個不相信天命,鬼神,讖言這些東西的。
包括高延宗本人都相信這些,在押送晉陽兵之前,他們甚至都找了巫師來進行占卜和祭祀,而後再出的兵。
寇流揮了揮手,“過去很信,但是跟着兄長打了幾個寺廟,就不是那麼相信了。”
“在黎陽的時候,我曾看到,在金碧輝煌的佛像之下,有一個暗道,裡頭裝滿了被搶過來的婦女,屍體堆積成山,我想,若真的有鬼神,這些寺廟不是該先遭天譴嗎?”
史萬歲愣了愣,“他們是遭了天譴啊.”
“你要這麼想也成反正吧,見的多了,就不是那麼的相信了,惡人橫行,善人卻無處容身,作惡者許多善終,行善者不能長命。”
寇流說了幾句,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你方纔說大戰在即,兄長是準備要討伐段韶?”
史萬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先前竟泄了密,他急忙捂住嘴,瞪圓了雙眼。
寇流哈哈大笑,“你這小子,若是機密,往後可勿要輕易說出口,免得遭了災。”
史萬歲低頭稱是。
兩人吃好了飯菜,言談甚歡。
“便是你不說,其實我們也多少能看出來一些,兄長登基,我是因爲亡人的事情不敢輕易離開,可姚雄這廝都沒有去,這明顯是有問題,姚雄這人,就是天塌下來了,也不會錯過這種湊熱鬧的事情,我想,或許是在做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吧?”
“不過,我也不多問,你也勿要多說。”
“祝他能成事吧!”
寇流舉起手裡的水袋,跟史萬歲撞了下,就當是酒。
史萬歲當天就住在了校場內。
次日,史萬歲還在睡夢之中,就聽到外頭的喊殺聲,史萬歲大驚失色,掏出兵器就往外衝。
剛剛衝出院子,就看到遠處的老卒們正在賣力的衝鋒。
他們手持木槍,不斷的變陣,合陣,以百人爲隊,分別在各地反覆的演練。
寇流騎着戰馬就從他們周圍經過,不斷的記錄着什麼。
新卒們只是圍繞在周圍,看着那些老卒的演示,眼裡滿是驚懼。
二者的差距還是挺大的。
史萬歲重新回了院,更衣梳洗之後,這才前來觀看這場操練。
寇流先讓他們展示最基本的素養,也就是列陣。
而後開始提升難度,展示射擊,騎馬,騎射,閱讀輿圖,讀寫軍令等等。
最開始還好,而當難度開始提升之後,許多老卒就開始被淘汰了,滿臉的懊惱。
史萬歲看着遠處忙碌不休的寇流,也不敢再打擾,便領着自家的騎士們,給軍吏交代了幾句,便悄悄離開。
走在回去的路上,大家的興致都極高,速度也快了許多。
史萬歲的臉上更是掛滿了笑容。
若是早些返回晉陽,或許還能蹭一點軍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