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陳,荊山,馬頭城。
齊人急促的戰鼓聲撕破了黎明。
全副武裝的齊國甲士列成方陣,在戰鼓聲下,一步一步的朝着城池逼近。
大大的‘段’字旗飄揚在其前軍的位置上。
他們一點都不慌,一點都不亂,踩着平穩的步伐,似是看不到那高大的城牆,就這麼一步一步的走上前來。
城牆上的守將大聲嘶吼着,陳兵紛紛將弩箭對準了城外的敵人。
等待着敵人進入射程。
段韶騎馬位於軍陣之中,他披着重甲,戴着標準的北胄,幾乎覆蓋了半張臉,看不到他的臉色,只能看着那筆直的身影,正擡頭凝望着面前的城池。
“轟隆隆~~~”
城牆發出了巨大的轟鳴聲,而後竟開始搖晃起來。
下一刻,南面的城牆竟開始倒塌。
陳兵尖叫着,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顫抖,怎麼也站不穩當,他們恐懼的趴下來,有的往城牆下逃離,城牆不斷的哆嗦着,而後接連的倒塌。
沖天的塵土籠罩了半個城池。
主將在幾個親兵的簇擁下逃離,灰頭土臉。
“地道?”
“怎麼可能?”
主將已經被嚇傻了,嘴裡只是唸叨着不可能,南邊還在玩着傳統的攻城戰時,北邊的軍事卻已經千錘百煉,南北朝是華夏古代軍事水平的黃金髮展時期,尤其是北方。
攻城和守城的花樣是越來越多,這兩個領域都被周人和齊人玩出了花來。
南人在這方面還是有些欠缺的,畢竟地形和氣候都不同,點的技能點不太一樣,若是將段韶韋孝寬這些人放去南邊,南人也能讓他們開開眼.只可惜,如今他們在北邊。
齊人面對城牆倒塌,沒有絲毫的驚訝,習以爲常,繼續保持着陣型,以原先的速度,繼續往前,方寸大亂的陳人卻已經沒有多少反擊能力了,走上廢墟之後,陣型方纔出現變化,齊軍以幢爲單位,加快速度,翻越面前的廢墟,衝向了城內。
其餘幾個方面的陳人等不到主將的命令,眼看着齊人進城,也是在各自的將領們的帶領下,棄城逃離。
齊人並沒有追擊,繼續以自己的節奏來攻佔城池,射殺那些來不及逃走的陳人。
段韶騎着戰馬,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馬頭城。
塵土飛揚,猶如濃霧,段韶從濃霧之中穿行而出,被幾個齊人押起來的陳將,驚恐的擡起頭來,看着面前這披着甲的冷酷怪物。
“淳于量在何處?”
段韶冷漠的質問道。
那將領緩緩回過神來,“他就藏在你的大營附近,等着你放鬆警惕的時候砍下你的頭。”
“殺了。”
甲士將手裡的長劍捅進了俘虜的腹部,而後一把將他撞開,陳將捂着腹部,重重倒地。
段韶看向了更南邊,“今日就在城內休整,湊集糧草。”
“唯!!”
齊軍此時方纔鬆懈起來,有說有笑的開始發揮老傳統,清理戰場,他們最喜歡的就是這個環節了。
幾個將領圍繞在段韶的身邊,眼裡閃爍着光芒。
多少年了,他們從未打過如此暢快的仗。
此番段韶領着一萬八千餘人的河洛兵,加上各地的那些潰兵,組建了三萬六千人規模的軍團,開始着手南下。
那近兩萬的河洛兵算是河南最能打的軍隊了,不過,其中最精銳的只有那八千人,另外的一萬是獨孤永業這幾年剛剛徵募的,在皇帝跑去晉陽之後,獨孤永業就不再擔心廟堂問責,開始積極的徵募軍隊。
而其餘那些潰兵,更是不堪一擊,實力如何,大家心裡都清楚。
可就是領着這麼一支軍隊,段韶卻是越打越強,所向披靡,原先南邊的潰兵們得知段韶來了,都是紛紛前來投奔,軍隊也是越打越多。
段韶就這麼一路碾壓而來,比當初的劉桃子還要恐怖的多。
從南譙一路殺過來,沿路沒有一合之敵,真正是天下無雙的名將。
此刻圍繞在他身邊的這些將領們,都是過去獨孤永業的愛將們。
“大司馬,明日要攻佔哪裡?!”
他們都是格外的積極。
跟着段韶出征之後,他們拿軍功都拿瘋了,就比如開口這位,在出徵的時候是以從四品的建節將軍身份出來的,打了幾個月,現在已經幹上從三品的輔國將軍了這放在過去,哪裡敢想?
爵位也是升的飛快,還有那些隱形的收入。
段韶在擊破敵人之後,不怎麼私藏戰利品,明明他是個比較愛財的人,卻還是能將戰利品分發給軍士們,讓他們自行清理戰場。
他們是越打越爽,恨不得就這麼一路幹到建康去。
段韶瞥了眼衆人,“明日的事情,要到明日再說,且先去休息吧,看好軍隊,勿要讓他們禍害當地的百姓,違背者以軍法處置!”
“唯!!”
段韶領着小部分人前往官署,將這裡作爲自己的據點。
城內的百姓們惶惶不可終日,而士卒們卻格外的開心,大聲歡呼。
衆人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太陽都還不曾出來,衆人就已經迫不及待的出現在了官署門口。
十餘位將軍,全部到齊,沒有一個漏下的。
他們看向彼此,也知道彼此的想法,都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諸位來的夠早啊。”
“這不是來聽大將軍的命令嗎?”
“國家大事,豈能耽誤呢?”
衆人裝模作樣的說了幾句空話,而後有人迅速切入正題,“你們說,接下來大司馬會帶着我們去抓淳于量和黃法氍嗎?”
“應當會吧,先前淳于量沒能擋住大司馬,匆匆撤退,接下來他可就沒有什麼退路了,只能與我們交戰。”
“我聽說陳人已經撤兵了,當下淳于量麾下不到五萬人,還有那麼多地方要駐守的,哈哈哈,若是抓了他,那可是大功!”
“若是能一直打到建康就好了,說不定我們都能封王!”
“別妄想啦,在江北還能打一打,可渡江就算了,南人的船隻你看到了吧?那整個就是個能在水面移動的堡壘,媽的,至少能裝五千人吧??恐怖啊”
“說不定大司馬有辦法呢?”
衆人開心的商談着今日的大事,正幻想着,道路遠處卻響起了激烈的馬蹄聲。
將軍們紛紛看向了那個方向,眨眼之間,一支人馬出現在了此處。
戰馬仰起前蹄,嘶鳴起來。
許多騎士們迅速下馬,走到了諸多將軍們的面前。
爲首之人,臉色陰沉,幾步就走到了將軍們的前方。
衆人大驚失色,趕忙行禮拜見。
“世子!!”
獨孤須達擠出了些笑容來,“見過諸位。”
“你們也是來找大司馬的?”
“是啊.您怎麼來了?”
“我有事要見大司馬。”
獨孤須達揮了揮手,“你們且先離開吧。”
他帶着人就上前敲門,而後闖了進去,將軍們面面相覷,卻也沒有按着對方的要求離開這裡。
片刻之後,有吏走出來,邀請諸將軍們也進去,將軍們沒有絲毫的遲疑,一同走進了官署內。
當將軍們走到了書房門口的時候,正聽到裡頭傳來世子激動的聲音。
“大司馬,必須要撤軍!現在就得撤軍!”
“劉賊都快要打過來了,大軍在外,陛下有難”
將軍們驚愕,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獨孤須達正說着話,忽然看到將軍們都走進來,臉色一黑,“我方纔不是”
“無礙,國家大事,本來就該衆人一同商議,且坐下來吧。”
段韶打斷了獨孤須達,示意這些將軍們坐下來。
當衆人坐下來之後獨孤須達方纔繼續說道:“大司馬,您這次沒有告知我們一聲,就主動追擊敵人到這裡,您距離金墉城已經太遠了,劉賊若是要進攻,您如何能來得及支援呢?”
段韶輕輕吃了口茶,漫不經心的問道:“你方纔不是說劉賊已經要進攻了嗎?怎麼又是若要進攻?”
“劉賊到底有沒有進攻這件事,世子可得說清楚啊。”
獨孤須達的嘴脣抖了抖,而後說道:“還不曾進攻,但是丹留方向聚集了他們的許多軍隊,蠢蠢欲動,看起來是想要奪取我們的河內等地”
段韶認真的說道:“大將軍麾下尚且有精銳上萬,各地的軍隊都不必多說,劉桃子就是得到晉陽兵,也會將其分散,絕對不敢直接任用,他麾下諸州兵裡,能用的朔州兵,也不過萬餘人,哪裡能主動進攻河內?”
“大將軍多慮了,我認爲,完全不必在意。”
將領們聽聞,當即點頭。
“對!”
“戰事剛剛開始,才收復了這些城池,怎麼能急着撤退呢?”
“劉桃子當下根本就沒有實力來進攻。”
獨孤須達看着這些將軍們,眼裡皆是不可置信,事情果然如那個人所說的一樣!!
他臉上的笑容和客氣也就漸漸消失了,他很嚴肅的說道:“劉賊會不會出兵,大司馬隔着那麼遠,如何能看的清楚?周人,劉賊蠢蠢欲動,北邊幾個城的將領們幾次稱告急,大司馬卻爲了眼前的軍功,不願意離開!”
“自從大司馬出征之後,這糧草耗費,可是一點都不少!”
段韶再次打斷了對方。
“劉賊就是出了兵,短時日內也拿不下河內,大將軍足以擋住他,我隨時都可以回去,我此番出兵是爲了收復失地,將士們也都是爲了國事,不能說是爲了軍功,至於糧草,我們這一路斬獲的也不少,除卻剛出徵時,往後的糧草大多都是我們自己所斬獲的.”
獨孤須達也不裝了,他臉色陰沉的質問道:“這麼說來,大司馬是執意要違抗天子詔令,不願意回去了?”
“詔令何在?”
“見到詔令,我自然是會回去的。”
獨孤須達黑着臉,緊握着拳頭,“好,我這就派人告知廟堂,讓他們送來詔令!!”
說完,獨孤須達轉身就離開了屋內。
段韶臉色平靜,他看向了左右的衆人,緩緩說道:“諸位將軍,看來是陛下不願意再讓我討伐敵人,我有心帶着你們建功立業,看來也只能到這裡了。”
“諸位勿要怪罪。”
屋內坐着十餘位將軍,可氣氛卻是格外的沉寂。
他們都板着臉,什麼都不說。
大家都不是傻子,什麼皇帝反對,是誰在反對,他們心知肚明。
面對段韶的安撫,他們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的向段韶行了禮,帶着說不出的失落,悲傷,以及淡淡的憤怒,一一離開。
看着這些人走出去,段韶的臉上終於出現了若有若無的笑容。
目的已經達到了。
將軍們走出了府邸,跟方纔的開心不同,此刻的他們,卻是說不出的暴躁。
“主公這是什麼意思?”
“是覺得我們會跟着大司馬造反嗎?”
“我們跟隨主公有多少年了,從不曾有過異心,何以如此?!”
對將軍們來說,獨孤永業的行爲,不是不信任段韶,是不信任他們。
其中很多人都是跟隨獨孤永業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但是現在,他們都覺得自己遭受了背叛和傷害。
有人也是爲獨孤永業辯解,“或許主公只是擔心那些新組織起來的潰兵吧,主公肯定不至於信不過我們.”
而沒過多久,詔令就來到了段韶的面前,段韶也不再反駁,很是乾脆的領着大軍返回金墉。
合肥。
淳于量坐在屋內,面前擺放着許多文書,都是關於段韶的最新消息。
幾個將軍和謀臣坐在他的身邊,大家的表情很是愜意,他們從未如此輕鬆過。
段韶給他們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先前的段韶,就像是個戰爭機器,領着幾萬人一路殺過來,都不改方向,就這麼硬闖,一路鑿穿了陳人的防線,打的衆人都暈頭轉向,甚至有人提議放棄兩淮,撤回江南算了。
終於盼到對方撤軍離開,幾個將軍都快哭出來了。
終於他媽的走了。
先是劉桃子,而後是段韶。
一個比一個可怕,接連着來上壓力。
他們這一年多的時日盡是捱打了,別的什麼都沒幹。
淳于量笑呵呵的看着面前的衆人,他知道這些人的想法。
“段韶真的撤離了,最後一支軍隊也撤離了。”
“太好了!”
“將軍神武!擊退了段韶!!”
衆人紛紛高呼。
淳于量搖着頭,“當初許多人都勸我給廟堂寫信,尋求援軍,全力阻擋段韶,我那時就告知了你們,段韶此番出兵,目的並不是我們,沒必要跟他死戰.他一定會退,如今你們相信了吧?”
幾個人紛紛點頭。
“我們一直都是相信將軍的。”
有人問道:“可段韶爲什麼會突然撤兵呢?他的糧草充實,士氣又高,若是再逼近,我們就不能再避戰了他的目的如果不是擊敗我們,那是什麼?”
“他要對付的人是獨孤永業,並不是我們,獨孤永業野心勃勃,作戰尚可,大事上卻沒有什麼智慧,怎麼能將自己的大軍交給外人來統帥呢?尤其還是段韶這樣的名將。”
“段韶威望本來就高,又善於拉攏人心.帶着那些將士們征戰,這些將士們自然會越來越與他親近,到時候,獨孤永業反而要失去控制權了。”
“段韶這次突然撤軍,定然是獨孤永業強行干預的,可這也是個壞招,跟隨段韶出征的將領們會怎麼想呢?”
“獨孤永業不是段韶的對手啊,等段韶此番回去,獨孤永業只怕是要死在他的手裡了。”
淳于量皺起眉頭,“等到段韶整頓好了國內的事情,或許還會前來討伐我們得做好準備,段韶下一次前來,可就不會這麼突然撤走了.”
原先還有些愜意的諸多下屬,此刻再次進入了緊繃的狀態。
他還要來??
金墉城,大將軍府。
獨孤永業跟他兒子一樣,同樣陰沉着臉,一言不發的看着坐在面前的後生。
這後生穿着囚服,身上還有些傷痕,可他根本不以爲然,挺胸擡頭的看着獨孤永業,“大將軍,看來您是相信了我的話?真的派人去叫了?”
“怎麼樣,是不是不願意回來?”
獨孤永業冷笑着,“已經在回來的途中了,讓你個小西賊失望了?”
“天子詔令?”
後生忽開口問道。
獨孤永業一愣,“你”
“唉,大將軍不該這樣啊,那些跟隨他出徵的將士們會怎麼想呢?他們會覺得您是不信任他們啊,這下可好,隔閡越來越大了.”
獨孤永業猛地站起身來,有些不知所措。
後生平靜的說道:“大將軍不必懷疑,我家陛下真的是想要與您結盟,我所說的那些話,也都是真心的,我知道將軍忠於齊國,可段韶是這麼想的嗎?早在他表示要出征的時候,就已經是藏有歹念。”
“他那時就做好了準備要奪走您的將士,而後就會要了你的性命”
獨孤永業咬着牙,“那我就先殺了他!!”
“談何容易啊,當下您能得到這些州郡,不是因爲齊國的小皇帝,是因爲段韶啊,況且他此番還帶着那些新兵前來,就是您麾下的將領們,不少人也難以對他下手,還有那百保,當下,情況可是對大將軍不利啊”
“怎麼樣,大將軍可要與我們聯手?”
“只要您答應,我們就能幫助您來殺掉段韶,您是要輔佐齊國,還是要自立爲王,我們都可以相助,我們可以一同來對付劉桃子,平分他的疆土”
“你你到底是誰?”
“在下,大周行軍府長史.楊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