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外,一張案前坐着兩位小吏。
兩人百般無賴的坐在這裡,打着哈欠,眼裡滿是睏意。
他們坐在這裡已經許久了,是奉命來接收那些前來自首的亡人的。
在到來之前,職吏吩咐了許多,讓他們要謹慎行事,讓他們認真對待,甚至還要求他們說話儘量和氣些,勿要驚嚇到那些亡人。
他們做了很多的準備,可上任後才發現,根本就沒那個必要。
壓根就不會有人來自首,重新迴歸官府的治下。
對此,這些小吏們其實也早有預測,畢竟他們並非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過去也曾幹過,騙那些人前來,殺了他們當功勞。
每次縣裡貴人少了功勞,就會用這一招。
這些因爲種種不能明說的原因而離開官府,丟失身份的人,怎麼可能因爲一句話就跑過來自首呢?
可這些話,他們是不能給上位者說的。
他們既然想去做,那執行就是了,何必多言呢?
就在兩人快要睡着的時候,有人站在了他們的面前。
小吏趕忙擡頭,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瘦小的後生,滿臉的污泥,衣衫襤褸,鬍鬚髒亂。
小吏下意識的摸向了腰間,“爾欲何爲?!”
“我是亡人.”
小吏這才反應過來,他探出頭看向了遠處,竟發現有人正朝着這邊走來,三三倆倆,後續似乎還有更多。
小吏都驚呆了。
還真的有人敢來啊?
他急忙拿起了筆,“好,姓名?”
“王衝。”
“縣公!成了!成了!”
路去病一臉狂喜的衝進了高長恭的屋內。
高長恭正在寫着什麼,看到路去病,眼裡也滿是喜色,“怎麼?成了?”
“果真成了!還是得讓桃子兄來辦這件事!”
“方纔幾個城門派人告知,開始有亡人前來自首,光是西城門,當下就已經接收了八十四個亡人,數量還在增加可以準備進行授宅授田了.”
“好啊!”
高長恭也是忍不住拍手。
“城內的事情,你也要多上心.”
他指了指面前的文書。
“我準備將這些事情上奏給廟堂。”
高長恭的臉色很是肅穆,他說道:“成安亦帝城也,此番動作極大,容易引起周邊惶恐.那楊公雖與我不熟,但他是個大能臣,若是他能幫忙,就不怕引起其他什麼麻煩了。”
路去病此刻卻相當冷靜,“只怕是不會,看到您的奏表,他只會更加急切的想要將您轟走。”
“哦?我以爲路君是最敬愛楊公的.”
“我確實很敬重楊相,他素有道德,爲人清廉,這些年裡,他一直都在行仁政,施法補救廟堂過失。”
“當初陛下下令要修建宮殿,徵召了三十萬民夫,楊公便趕忙下令,赦免徭役各地的田稅,又下令甲士護送完成徭役的民夫返回故鄉,救下了很多人。”
“他還提拔了很多的賢才,不顧其出身,不以自己的好惡,他所提拔的這些人,大多清廉,正直,足以執牧各方。”
“朝中之政,他亦能操辦妥當,春耕秋收,不曾耽誤,若非他,只怕早已天下大亂。”
“只是,楊相雖能臣,卻絕非是有膽魄的直臣,陛下所爲不合法度,他身爲宰相,不想着勸諫,卻幫着陛下行兇,我知道他常常押送囚犯給陛下,以供陛下虐殺取樂。”
“他也絕對沒有膽魄來幫着縣公在帝城周圍大展身手,他向來求穩,如今成安出了這樣的大事,我想他會更加急切的要將您轟走。”
高長恭點着頭,對着路去病稱讚連連,“路君大有進步啊,過去路君只是個直臣,有膽魄,卻缺乏見識和才能,如今卻是不同了,路君有御史之才也。”
“不過,無論楊公怎麼想,還是得將書信和奏表送到他的府上去,一味的顧全大局,容忍退讓,這樣是無法治理好天下的.”
“但願楊公能理解我的做法吧。”
鄴城。
漆黑的大殿裡,唯有甲士手裡的火把才能照亮些地方。
殿內潮溼且腥臭。
本該是神聖雄偉的大殿,此刻卻顯得陰氣森森,透露出一股鬼氣來。
那一根根圓柱上都染了漆黑的血,散發出惡臭味道。
地面上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在蠕動着,令人不寒而慄。
高洋坐在上位,早已是喝的爛醉如泥。
羣臣哆嗦着坐在兩旁,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酒水和肉,不敢下嚥。
在兩方羣臣的中間,則是堆放着一堆人頭,那些人頭被堆積成了小山的模樣,也就是京觀。
面對如此血淋淋的一幕,高洋卻食慾大增,一口撕下手裡的大腿骨的肉,又往嘴裡灌着酒。
“啊!!!”
“啊~~~”
在京觀之前,一人被脫去了衣裳,渾身赤裸,被按在地上,兩個甲士掄起大棒,正在對他進行杖刑。
一棍又一棍落下,那人的身上出現了一道又一道傷口,疼的他高聲慘叫。
而此人,正是高陽王高湜。
看着高湜捱打,羣臣皆低着頭,沒有一個人上前勸諫。
楊愔坐在最前頭,他悄悄的用肘碰了碰坐在他身邊的少年郎。
坐在楊愔身邊的少年,穿着與其餘衆人皆然不同,他的年紀大概只有十四五歲,長得瘦小,此刻只是低着頭,沉默不語,被楊愔碰了幾下,他這才擡起頭來,看向了楊愔。
楊愔看了看捱打的高湜,又看向了皇帝。
少年郎卻低下了頭,渾身瑟瑟發抖。
楊愔的眼裡閃過一絲憂懼,他又用肘子碰了碰少年郎。
少年郎哆嗦着,緩緩起身,在衆人的注視下走出來,朝着高洋行了禮。
“陛,陛,陛下,請,請您饒恕了高,高”
高洋將手裡的酒盞狠狠丟向他,酒盞險些砸中少年,就摔在他的面前,酒水濺了少年一身,少年被嚇得呆若木雞,一動不動。
“還陛,陛,陛下呢!!你有幾個陛下?!”
高洋勃然大怒。
此刻,又一人走上前來,朝着高洋行了禮,此人也不過二十多歲,卻是身材高大,雙眼明亮,相貌堂堂,極有威儀,“陛下,高陽王一時不查,請您饒恕他的罪行,若是再繼續杖刑,只怕他便要死在此處了。”
高洋打了個嗝,醉醺醺的揮了揮手,“別打了!”
甲士終於收了手,高湜哭着叫道:“多謝陛下!多謝六哥!”
高洋又指了指跪在他面前的少年,而目光卻是看向了跪在一旁的年輕人,“演啊,往後你做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殺了這個小結巴!!”
高演渾身一顫,嚇得趕忙頓首,一言不發。
羣臣皆沉默,陛下發瘋說瘋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故而高洋說什麼他們都不會覺得驚訝。
可唯獨,楊愔此刻的臉色卻極爲難看。
他看着那呆滯的少年,又看向了那頓首的年輕人,他那原先寬厚的臉色忽變得不善,眼神裡充滿了憤怒。
“桃枝!!桃枝!!”
“扶朕回去.”
高洋醉醺醺的說着,一甲士趕忙前來,扶着高洋,晃晃悠悠的走出了這裡。
“臣等恭送陛下!!”
衆人保持着行禮的姿勢,直到高洋離開。
高演擡起頭來,看向了跪在一旁,一動不動的少年,他依舊是保持着方纔的模樣,就連眼睛都不眨。
高演看着他這怪異的模樣,搖頭嘆息,輕聲叫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高殷一動不動,渾身僵硬,猶如死人。
他剛朝着太子伸出手來,就有一雙大手將太子猛地拽起,太子起身,也隨之驚醒。
高演擡起頭來,發現拽起太子的正是宰相楊愔。
楊愔低頭俯視着他,高演平靜的仰頭與他對視。
“常山王。”
“楊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