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的湘中,酷熱難當,強烈的高溫似乎要把土地生生烤出油來。
十歲的龍鑌整日整夜除了看書就是幹活,他學會了破竹片織竹筐竹籃,他細嫩的手常常被鋒利的竹邊劃得鮮血淋漓,一兩個月下來一雙小手就變得傷痕累累,齊爺爺萬分心痛,可他也勸阻不了龍鑌,因爲龍鑌每到齊爺爺阻止他幹活的時候就會對這個已經七十歲的老人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而已經日益老邁的齊爺爺會被這句懂事的大人話弄得心如刀割。
龍鑌已經養成習慣了,他一吃完晚飯就來到屋後的墳地,對着先祖對着父母的埋骨之所發呆,有時喃喃自語:“爸爸睡在這裡,媽媽睡在這裡,爺爺奶奶睡在這裡,將來齊爺爺也要睡在這裡,所有的爺爺奶奶都睡在這裡,我也會睡在這裡,我也會睡在這裡……”
龍鑌在一次散集時撿到了一隻被人丟掉的快要病死的小狗,爲了這隻狗他差點和爺爺大鬧一場,爺爺的理由很充分:“你不能養狗,狗太危險,你會因此惹禍的,你爺爺就是因爲養狗而出了問題。”
但龍鑌的回答卻讓爺爺無話可說:“如果我不管這狗,這可憐的小狗就會死;至於小狗有沒有危險那根本就是亂彈琴,我反正活不過三十歲,這個過錯根本不關狗事。如果我真的在我還沒有討老婆生孩子之前就死了的話那就是老天爺要滅我龍家的根,我龍家就是絕後了也只能怪老天,沒有理由怪到這條狗身上。”
爺爺最終屈服在他的倔強下,同時也覺得小龍太過孤單,有條狗做伴也好,就由得他去養了。
龍鑌把小狗取名叫豹子,在爺爺的幫助下,用草藥治好了小狗的病,沒幾天小狗就活蹦亂跳。龍鑌無論幹什麼都把小狗帶在身邊,沒想這隻小狗竟然是一隻天生的獵狗,對野物有種非同尋常的機敏,常常能獨自找到野物的洞穴。
九五年八月初,初考成績出來了,龍鑌竟然以最高分數高居縣城榜首,就連最難打滿分的語文作文也因文章流暢優美、富有哲理、文筆老辣被全部閱卷老師公認爲必須打滿分。這篇十歲的小孩寫的文章被推薦發表在市裡的報紙上,馬上又被省級報紙轉載。
一老一少對這一切毫不在意,他們依舊在山上找尋藥材,獵取野物,爲了生計他們只有在這片地脊民貧的土地上拼命奔波。
在大風村,村長吳喜中曾經因爲想調戲龍鑌母親而被龍鑌父親龍行教訓了一頓,早就懷恨在心,一直想找機會將這筆帳報復在龍鑌身上。但是支書劉光鬥和文書劉金富爲人做事還算公正,而龍鑌也年紀太小,他也不好意思做得過分,沒想九五年年初,在父輩一代就和齊爺爺結下怨隙的齊運海從鷓鴣鄉調來天雷鄉當人大主席後,他仗着是齊運海的小舅子立刻耀武揚威起來,在村裡作威作福不可一世,儼然成爲村裡的絕對權威,支書劉光鬥和文書劉金富也只能遠遠靠邊站。
本來龍鑌和齊爺爺屬於孤寡家庭,是五保對象,非但無須負擔村裡的上交開支,甚至還能得到政府部門發放的一些貧困補助,可齊運海授意吳喜中整整齊爺爺,吳喜中立刻就中止了兩人的特困補助,還執意要齊爺爺交納所有村裡的開支,包括農業稅,還必須將以前免交的那些錢都給填補回來。
齊爺爺向他申辯說他們符合政府的孤寡扶貧補助政策規定,也不用交納農業稅。但是吳喜中說什麼也不肯,甚至還帶來了鄉政府的工作隊,威脅要採取強制措施。鄉工作隊下鄉本就只是爲了吃喝打牌,他們根本不屑去也不會去爲這一老一少主持公正,任由劉金富胡作非爲。
齊爺爺受不了這口氣,差點和吳喜中及工作隊動手了,龍鑌死死地抱住齊爺爺說道:“爺爺,我們人窮,可我們絕不志短,我們有手有腳,政府補助不要也罷,種了國家田土,那我們就交皇糧國稅,別人是怎樣我們也就怎麼樣,不能給他們看扁了!我們大不了少吃點少穿點,我就不信我們活不下去!”
這樣一來,兩人的生活就更加艱難起來。小小的龍鑌正是繼續營養的時候,齊爺爺爲了讓龍鑌吃得好點飽點穿得暖點厚點,更是不顧身體,勞動強度密度比以前加大了許多。這又豈是一個七十歲的老人所能承受的!老人終於在八月底累病了。
一次上集市已經身有不適的齊爺爺不顧龍鑌阻攔,挑着重擔,結果在雨後的田埂上一不小心就摔在了田坑下,龍鑌在好心路人的幫助下將齊爺爺送到鄉衛生院,照X光發現老人腰椎錯位,髖關節破裂,手臂骨折,就算治好了也要終身臥牀。這次事故花光了齊爺爺全部積蓄,最後還是在劉老中醫和天雷中小學的一些老師還有大風村一些村民的捐助下,醫院也破例減免了不少費用的情況下,齊爺爺才得以出院。
爲了照顧爺爺,龍鑌拒絕了縣城第九中學初中部的錄取,而改在天雷中學完成自己的學業。天雷中學依舊對龍鑌實行學雜費全免,伙食費全免。
龍鑌他總是感覺到自己是個災星,特別是得知長鬍子老頭也全身癱瘓以後,他極少再去別人家,就算有事也最多站在門口,從不進別人家門。在學校也根本不和同學說話。
爲了讓爺爺可以方便,他把爺爺的牀板挖了一個大洞,下面擺了個馬桶,又在那張竹製的躺椅上同樣開了個洞,擺個塑料盆,平時爺爺就是這樣進行大小便。有時村裡的大媽大嬸婆婆們會來幫下忙,但龍鑌總是拒絕。
龍鑌被安排在天雷中學初二十班,班上共有六十一人,班主任就是劉老中醫的兒子劉德賢。龍鑌對學校對老師提出了兩個要求:一就是自己不能寄宿,必須跑通學,而且每天要在上午九點左右才能上課,下午必須三點就走;二就是自己必須要在兩年之內完成初中學業,所以學校必須滿足自己的課本和參考書要求。
考慮到他的實際情況,學校答應了龍鑌的第一個要求,對第二個要求不言可否。校領導想:初中知識不比小學,知識點廣寬博深,你一個十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提前一年畢業?就算你龍鑌自持聰明,你畢竟纔讀了兩年書啊!你憑着初考取了點成績就夜郎自大,這未免太……
龍鑌每天天不亮就起牀,燒火,做飯,煮豬食餵豬,幫爺爺擦身,做完這一切後,才背上書包和竹筐,竹筐裡放着繩子與砍柴刀,小狗豹子每次總是一直送龍鑌到山下的沙灘處才止步不走,叫喚幾聲象是在對小主人打招呼:“路上小心!早點回來!我回去照顧爺爺了。”
到了學校,龍鑌基本上都沒有聽課,就是做着任課老師交付的作業試題,自學着老師安排的功課。這些老師不比校領導,他們深信龍鑌一定會在這兩年中完成三年的學習任務,因爲從幾次小考的結果來看,龍鑌確實是絕頂聰明,無論哪門課程他都悟性極高,不到兩個月已經完成初一的課程,尤其是死記硬背的歷史生物政治書他幾乎可以把整本書都給背誦下來。拿來上屆初一的年終考試試卷,龍鑌竟然平均打了九十九分。三個月後他就在老師們的極力推薦下進入了初二的班上學習,繼續由劉德賢老師擔任他的指導老師。
龍鑌每天下午三點就準時從學校出發,一路上割豬草放進竹筐,砍些柴禾用繩子捆好揹回家。總是有些好心的村民想幫他背背柴禾,可他說什麼也不肯,問他爲什麼,他總是搖搖頭。其實他之所以不願意的理由就是他是個不祥之人,這些罪既然是老天爺給自己的,那就讓自己一個人來承受,再也不能因此而禍延他人。
放學回到家裡,第一件事就是趕緊給爺爺做飯,伺候完爺爺吃飯後再用豬食餵豬,然後再用小木桶到井裡挑水,把小水缸挑滿,再給菜地澆水施點肥,再把雞關好,他還得打掃房間,然後就是給爺爺擦身,由於爺爺整日在牀,常常得三天就洗個澡,要不然爺爺就會得褥瘡,而且爺爺身上也會有逼人的惡臭。
換下爺爺的衣裳之後還得再到井邊去洗乾淨,晾好。作完這一切還得剁好明天的豬草,煮熟,再劈好柴,常常做完這些事後已經是夜晚九點多了,龍鑌一挨枕頭就會累得呼呼入睡。可憐的孩子不足十一歲就已經承擔起了整個家庭的重任,照顧一個癱瘓在牀的老人。龍鑌的性格變得越發孤獨,才十歲多的男孩氣質已無比孤傲,他孤獨行路的背影悽楚得讓人心痛,可他那眼神卻無比地堅定,他用眼神告訴所有的人,哪怕他只有十歲,他也一定能扛起這個家庭的重擔,一定能比任何人都優秀地完成學業。
龍鑌最輕鬆的就是星期六星期天,他可以稍稍戀戀牀,天亮後再起來。忙完這些活後,他就帶上豹子上山打獵採藥。劉老中醫給爺爺開了一個方子,方子上的幾種草藥只有到山上才能找到。
爺爺有一把鳥銃,這在以前爺爺從來不准他碰的,現在爺爺也沒辦法了只得任由他拿去打獵。他把槍管鋸短了點,雖然沒以前打得遠了,但是威力尚在,還可以把鐵砂子射出十丈遠。龍鑌的槍法驚人的好,這得益於他平時總愛平端鋤頭作瞄準的練習,尤其是打天上飛得不太高的飛禽,諸如野雞什麼的,他總能一槍命中。
小狗豹子是天生的獵殺狂,黑紅的舌頭、健長的四肢、靈活的雙耳、鋒銳的犬牙,什麼兔子狗獾它總能一口致命,特別是龍鑌開槍打中獵物之後不管獵物掉在什麼地方它都能一個不落地把獵物叼回來。而且它每每聞到或發現獵物的時候,就會輕輕搖擺自己的尾巴提醒龍鑌,有時也咬咬他的褲腳,有時也用嘴拱拱他的腿,然後它就會躡手躡腳地向獵物的藏身之所走去,只要一見獵物出現,它就會如電般撲去,尤其是野兔那它更是不追到手誓不罷休。
豹子經常可以獨自叼個野物回來,但豹子有個改正不了的習慣就是所有的獵物都會被它咬得血肉模糊,這樣一來就很難在集市上賣到好價錢,有時龍鑌就把實在不忍目睹的野味用來改善生活。龍鑌總捨不得吃肉,千方百計地省下來給爺爺吃,直到有次爺爺發火了拒絕進餐,龍鑌才和爺爺一起吃肉。
每每星期六星期天下午時分,龍鑌就會到資江河邊釣魚。龍鑌在山腳下的老漁民那裡學到了釣魚的技巧,次次都不會撲空,有一次竟然釣到一頭十來斤重的大鯉魚,賣了好幾十元錢。
爲了可以有錢買藥繼續給爺爺治病,龍鑌幾乎每集必趕,只要是趕集那他就是上學也要抽出兩個小時來賣對聯,他的書法越來越獨成一體,剛勁有力,字體滄桑,同時他又喜歡上了國畫,雖說畫的不是很好,但是也有不少好心人捧場。常常一個集下來,他能賺上三四十元。當然這裡有好些都是好心的村民是變相地幫助他度着生存難關,不過誰也沒有想到,幾十年後這些東西已經成爲寶貝。有幸保存着的人每一幅都在拍賣會上賣了天價。
到這個學期結束的時候,龍鑌已經學完了一二年級的所有課程,他在全校領導老師的共同考覈下取得了各門功課平均九十八分的驚人成績。
龍鑌在這大半年中個子飛長,乍看上去象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了,儘管沒吃些什麼好東西,但是由於他一直堅持每天二三十里的小跑步行,高強度的鍛鍊使他的體格非常結實,肌膚也不知不覺黝黑起來。
到了九六年五月,龍鑌已經全部掌握了初中的知識,在教育辦領導和諸多老師的考覈下,他們沒有找出他的知識盲點,他們同意龍鑌提前兩年參加初中升高中的考試。
這一天是龍鑌的生日,今天他滿十一歲了,這是特殊的日子,爺爺交代他早點回家的,於是他向劉老師請了假,在學校吃過中餐後就回家了。
爬上這個小石坡,就到了他的家——這低矮的土磚房前,豹子早早的就在土坪前向他拼命地搖着尾巴,而且還撲到他身上準備舔他的臉,龍鑌躲開過度熱情的豹子,順手將肩上的那捆柴禾堆在房檐下,把竹筐擺在地上,轉身進了房中。
躺在躺椅上的齊爺爺聽見了聲響,掙扎着用手肘支撐起病泱泱的殘軀,從喉嚨裡發出極度困 難卻又嘶啞的聲音:“龍兒,回來……了?”
龍鑌還沒來得及放下書包,一個箭步到了齊爺爺跟前,蹲下身柔聲問道:“哎,爺爺,回來了,我還打了一擔柴呢!”
他輕柔地用手捶打着齊爺爺已沒有知覺的雙腿,又道:“上了茅房沒有,褲子有沒有髒?看看,要不,換一下?”
兩行老淚從齊爺爺佈滿溝壑的臉上不覺滑落,他哽咽着,右手無力地捶着那肌肉萎縮乾枯得只剩下骨頭的腿:“爺爺沒有用啊!爺爺拖累了你啊!”
龍鑌慌道:“快別這麼說,爺爺,沒有你我早就死了,那還活得到今天!”
他最怕和爺爺糾纏這個問題,連忙插開話題:“爺爺,今天教育辦的領導專門爲我參加初中升高中的考試來找我談話了呢!”
這是爺爺最感到驕傲的事情,爺爺臉上馬上陰轉晴笑道:“他們有沒有考你啊?”
“那肯定咯,他們很滿意,都說我一定會爲學校創造一個奇蹟,爲鄉里爲學校爭光呢!”龍鑌一臉很得意的樣子對爺爺說道。
爺爺吃力地擡起因經久沒有運動而瘦弱不堪的手摸了摸龍鑌的頭,道:“好孩子,不錯不錯,真是個乖孩子,不過也不能驕傲啊!滿招損謙受益,知道不?”
龍鑌頑皮地吐了一下舌頭:“我知道知道。好了,爺爺,我去做飯了。”
爲了要參加中考,龍鑌不得已把爺爺託付給住在他家下頭不遠的村文書劉金富。他和其他初三學生一道在學校和教育辦領導的帶領下乘車來到縣城參加中考。中考三天完畢後,龍鑌匆匆趕回熊山。
爺爺顯然比三天前臉色要差了很多,滿屋異味刺鼻,當他看到龍鑌回來時,竟然掉下兩行濁淚。別人怎麼可能有自己那樣用心地照顧爺爺!真是苦了爺爺。龍鑌他再也不敢要別人照顧爺爺了。
龍鑌終於可以痛痛快快地丟掉初中書本在家裡好好看看其他書籍作其他事情了。一想着這裡有兩個多月的假,他就高興的直想象小鳥那樣飛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是龍鑌這一年來最輕鬆的時候,儘管每天依舊還有這麼多家務事,但是沒有了功課的壓力那日子就顯得格外輕鬆格外舒坦。
九六年農曆六月十一這天又是趕集的日子,龍鑌早早的就挑着兩隻野兔、五六斤石蛙和十來斤魚走在趕集的路上,豹子在前頭撒着歡帶路,它跑一段路又停下來等一下小主人,時不時地嗅嗅路邊的味道然後再撒點尿留下“豹子到此一遊”的特殊記號。
野兔是龍鑌先天晚上在三裡外的草坡上打的,只傷了腳,還活。豹子這段時間在龍鑌的訓練下已經學會不咬死野物,這兩隻野兔就是豹子在野兔受傷之後追蹤活抓的戰果。豹子喜歡趕集,因爲每每趕集它就能在集市肉案上弄到碎肉和骨頭。它從來不怕集市上那些只曉得張牙舞爪亂叫亂吠的大狗,在它眼裡那些狗全部都是些虛有其表的蠢貨,它喜歡與狗咬架,雖然它從不主動挑起戰端,但是隻要一咬架它就必定會佔據上風,它幾乎不會受傷。每當它感到有某隻狗對它有襲擊或者威脅企圖時,它就立刻將兩耳立起,頸部毛全部豎起,尾巴變成棍狀,從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咆哮聲音,兩眼兇光畢露,微微張開嘴,露出瑩白而無比尖銳的牙,要知道在它的利牙下不知有多少野物喪命,基本上一般的狗見此情景馬上就會喪失鬥志,只敢轉身跑開,遠遠地嚎叫幾聲,當然豹子是不屑對這樣的狗發動攻擊的,因爲在它眼裡它們簡直就不配做自己的對手敵人。
今天龍鑌把文房四寶用繩子栓在豹子的身上,豹子起初對背上的玩意非常不適應,龍鑌斥了一聲後,它也就只好作罷。
來到集市,豹子照舊四處尋找可吃的,它那異常敏銳的鼻子從來不沾任何它懷疑的東西,曾經有人想出五百元買下豹子,龍鑌堅決不肯,這個傢伙惱羞成怒之下企圖毒死豹子,用混有老鼠藥的肉丟給豹子,豹子嗅了一下,轉身走開。
六月的天氣熱得令人難受,場上的攤販要麼支起遮太陽的蓬布要麼就是躲在屋檐下避暑,今天趕集的人很少,沒有人寫什麼對聯,龍鑌才寫了兩副,魚也只賣了兩條,算三塊五一斤。龍鑌興致勃勃地在看着從劉老師那裡借的《拍案驚奇》,野兔被他用繩子栓在凳腳下。
一個非常清脆甜美的聲音突然響起:“咦?這是不是野兔啊?賣嗎?啊,還是活的呢!”
龍鑌把眼睛從書上移開,擡眼望去,呵,好時髦的女孩,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穿着淡素的連衣裙。
龍鑌答道:“賣,是活的,打傷了腳。”他又指着旁邊的木盆和塑料袋裡的石蛙,“這魚也是昨天從河裡抓的,也是活的,這石蛙是這兩天抓的,也新鮮。”
“是你的嗎?”連衣裙又問道。
“是我的,野兔是昨天打的,”龍鑌明亮的眼睛熱切地看着連衣裙,他希望連衣裙能夠買下這些東西,“您要買嗎?”
這時鄉政府的總務來了,對着連衣裙喊道:“小段,你在這兒哦!”
連衣裙是鄉黨委書記段書記的女兒,她回過頭笑着回答道:“哦,李叔,我剛來,你看,這兒有野兔呢!”
總務看了看龍鑌說:“是小龍呀,這麼,昨天又打了幾隻野兔?嗯,有石蛙還打了魚?”
龍鑌老老實實地答道:“打了兩隻兔子,五六斤石蛙,十多斤魚。李叔叔,買點吧,今天賣不掉的話,兔子就不行了。”
“李叔,買下吧,今天我要吃兔子。”連衣裙嬌憨地對着李叔道。
“好好,買下買下,正好今天縣裡來了領導,讓你嚐嚐真正的野味。”李叔笑道,“段書記剛剛要我來買點好菜。怎麼賣?小龍?”
龍鑌心裡樂開了花,趕忙答道:“李叔,老行情,野兔二十塊一隻,兩隻算您三十五塊吧,魚三塊五一斤,算您三塊二,石蛙四塊,好嗎?”
李叔一向對龍鑌照顧很多,也知道他的經歷,笑着道:“不用,你就按行情價賣,我們公家買東西怎麼說也不能佔你的便宜。”
龍鑌老練地用杆稱稱了一下道:“魚十一斤六兩,算十一斤。石蛙五斤三兩,算五斤。”
李叔道:“你就算三塊五一斤,不能叫你吃虧,你起早貪黑不容易。”
龍鑌感激的看着李叔:“謝謝李叔。那麼魚十一斤就是三十八塊五,石蛙五斤就是二十塊,加上野兔三十五,一起九十三塊五,您就給九十塊得了。”龍鑌的心算能力是有名的,不管多複雜的加減乘除,他只要讀一遍數就知道結果,沒出過錯。
李叔和連衣裙算了好一會才道:“嗯,沒錯,來給你九十三。”李叔把錢交給龍鑌,讚賞地看着他。
龍鑌點了點票子,擡頭道:“李叔,我給您送過去吧。”
“也好,你和小段回鄉政府,就放到食堂就行了,我再去買點蔬菜。”李叔對龍鑌道。
龍鑌拗不過劉老***堅持,他的中餐依舊是在劉老中醫家吃,吃完飯後有人找龍鑌寫了幾副對聯,龍鑌看看天上的太陽估計差不多快下午四點了,他從門後先前放的一個小網兜裡抓出一隻不大的甲魚,遞給奶奶輕聲說道:“劉奶奶,我前天抓了兩隻甲魚,給爺爺燉了一隻,這隻給您拿來,孝敬您們。”
奶奶不肯,正在兩人推脫之際,劉老中醫發話了:“小龍,你怎麼不賣掉呢?這甲魚是野生的,少說也可以賣幾十塊,你現在需要錢啊!要不留着給爺爺補補身子,我們哪用的着吃這!”
劉奶奶每一想到小龍這麼個小的孩子居然要吃這麼大的苦,就總是會掉淚,她揉着眼睛道:“小龍,要不,你和爺爺搬下山和我們一起住,你太難了!大人都辛苦,還說你是個小孩?再說,將來你去縣城讀書了,爺爺沒人照顧怎麼行?”
劉老中醫接着說:“是啊,這裡離縣城百多裡,你沒辦法照顧爺爺啊!你得和爺爺拿定主意才行。”
這是一個令十一歲的龍鑌非常爲難的大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而是根本想不出妥當的辦法來對待處理這即將面對的嚴重問題。
怎麼辦呢?去讀書的話,那爺爺誰來照顧?爺爺全身癱瘓,生活無法自理;不去讀書的話,自己又心有不甘。去讀書就得放棄照顧爺爺,不去讀書就得放棄自己。請別人照顧爺爺?這裡的人雖然都好,但是真要照顧一個全身癱瘓的病人,一兩天的話還可以忍受,可日子一長,絕對受不了,不但請的人受不了,爺爺自己也受不了孤獨的折磨。自己可以經常和爺爺說話開玩笑,自己可以逗爺爺開心,讓爺爺忘記煩惱,忽略生活的困苦艱難,但是當爺爺一個人的時候,爺爺肯定會痛苦地去尋求短見。主意不是不能拿,而是絕對不能和爺爺商量,必須自己獨自來處理這件事。
爺爺早就幾次對龍鑌說要是自己死了就好,那樣就不會拖累龍鑌了。自己是絕對不能離開爺爺的,而爺爺也絕對不能離開自己的視線。
他遲疑地說道:“我想這次要是沒考上的話,那好辦,要是考上了的話,我也準備對學校說要學校特殊對待我,我只能每個月去學校一趟,找找資料,參加考試,我相信我就是自學也可以考上大學的。我不能離開爺爺,爺爺離開我的話他就生不如死的。”
劉老中醫愣了一下道:“那要是學校不同意呢?這可沒有先例呀!”
“那我就到十二中去,十二中離家裡還近些,只有二十多裡。我還可以每天回來泡通學,”龍鑌毅然決然道,“至於爺爺也是決計不肯到您這兒來麻煩您照顧的。”
劉奶奶哽咽地說:“真是老天作孽啊,老天爺!你爲什麼這麼不睜開眼看看?哪有活得這麼辛苦的啊!這纔多大的一個孩子……”
***哽咽聲令龍鑌兩淚欲泣,他使勁吞嚥了一下,擡起頭道:“奶奶,沒什麼,這是我們龍家人的命。沒辦法的,活着本來就是辛苦,習慣了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