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恢總督大旗下,從建寧府進入福建境內,福建大小州縣的官員,戰戰兢兢送瘟神一般將他們歡送出境內。
要是到了哪個縣,天色將晚,風字營選擇就地歇息,那麼當地縣令一定是徹夜不眠。
這一營人馬,如同一座隨時都會爆發的火山一樣,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有千軍萬馬衝殺而來。
當初黃道周大學士征討侯玄演的時候,大造聲勢,在福建弄得盡人皆知。結果不到半個月,侯玄演的人提着他的腦袋回到福建,這夥人更加張狂,恨不得告訴全天下,我們殺了首輔大學士。
天下大亂,社稷傾塌之際,纔會有這樣的曠世奇聞,放在平時海清河晏的時節,首輔大學士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因此,侯玄演的名聲也變得褒貶不一,充滿了爭論。有人將他敬若神明,奉爲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樑,是挽救時局的蓋世英雄,大明王朝最後的希望;有人將他視爲亂臣賊子,擁兵自重,擅殺大臣的海內巨兇。
但是無論是哪一類人,都知道這樣一件事,侯玄演的手下很能打。
入關以來未嘗一敗、不可一世的多鐸;崇禎年間就名揚天下的洪承疇都死在了他的手裡。從四面處敵的蘇州城開始,剿恢江浙、收復金陵、血戰湖廣、北伐揚州,每一戰,都是薩爾滸之後,少有的大捷。若是在福建境內,雙方大打出手,不是哪個州縣能夠招架得住的。
福建境內騎兵行軍並不是很快,這裡九成陸地面積爲山地丘陵地帶,被稱爲“八山一水一分田”。峰嶺聳峙,丘陵連綿的閩江大地,處處都是河谷盆地。風字營進了福建行軍速度就慢了下來,一行人緊趕慢趕,珠玉過了建寧府來到延平府。
蜿蜒而過的閩江呈現出一個半月形,拱衛着沿岸的延平府,城門外兵戈如林,甲冑鮮明的一彪人馬,攔在延平府前。落日西下,
風字營將士默然無語,手都伸向了腰間,按在了鋼刀的刀柄上。夏完淳提馬上前,對侯玄演說道:“延平府駐紮的,應該是鄭芝龍的兒子,蒙陛下賜名的朱成功。”
候玄演點了點頭,說道:“繼續向前,今夜就在延平府安營,明日入福州。”
風字營剛要動身,一騎快馬從對面陣中飛奔而來:“吳越伯,我家少將軍請您到延平府暫歇。”
侯玄演笑道:“正有此意,前面帶路吧。”
洪一濁靠近之後,低聲道:“大哥,來者不善吶。”
侯玄演哂笑一聲,眯着眼說道:“既然選擇入閩,就要抱定想法,我們遇到的人,都是“來者不善”,比比誰更惡就是了。”
洪一濁習慣性地宣了一聲:“無量天尊”。然後獰笑道:“比惡,我們可沒輸過。”
進了延平府,漫步在清幽僻靜的竹林中,侯玄演略感詫異。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國姓爺,竟然會在這麼雅緻的地方,爲自己“接風”。
朱成功年紀輕輕,一副國字臉,長相頗爲平和,沒有什麼棱角。這一點可能更像自己的母親,要知道鄭芝龍可是剽悍粗獷的大漢。他見到侯玄演之後,笑道:“吳越伯一路辛苦了,延平府和福州相隔不遠,可是看着天色已經不早了,今晚是不能趕路了。在下便自作主張,請吳越伯在此小住一夜。”
侯玄演見他談吐不俗,舉止文雅,心裡笑道:鄭芝龍一個粗漢,沒想到能教出這麼一個兒子,怪不得父子後來選擇的道路大不相同呢。你要文雅,我偏偏直來直去,給他留下個沒有城府的印象,讓他以爲我是赤膽忠心前來迎接皇帝,說不定關鍵時候能利用他一下。
想到這裡,侯玄演哈哈一笑,說道:“既然如此,那本督就叨擾了,正好行軍這麼久,腳都磨破了。福建窮山惡水,果然名不虛傳,他孃的,征戰這麼多地方,數這裡路最難走。難怪陛下要我前來迎駕,這種地方豈能留住御駕。”
朱成功眉頭微皺,然後又很快恢復,除了眼尖的洪一濁,誰都沒有發現。他將侯玄演迎到一條小徑,走了幾十步,眼前豁然開朗。路的盡頭是,碧綠的水池中,小路直通湖心亭。亭中聘聘婷婷俏立着七個侍女,正在斟酒佈菜,見到主人來到,穿花蝴蝶一般退了出去。
侯玄演大馬金刀,走到亭中,不待客套就自行落座。伸手提起一個酒壺,灌了兩口,說道:“大木啊,我和你爹兄弟相稱,託大算是你的長輩。有些話我得說你幾句,延平府外你的人馬兵強馬壯,爲什麼要縮在個福建,打漁麼?如今是什麼時節,江陰城七歲的小兒,都知道上城樓殺敵了,我們嘉定一個十二歲的,早就跟着我屍山血海走了好幾遭了。對了,那小孩叫什麼來着?”
一旁的洪一濁湊趣道:“江陰的叫湯唯,嘉定的叫張浩。”
朱成功在一旁臉色青一陣,紅一陣,說實話他這次從心裡佩服侯玄演的勇氣。所以才設宴想請,想要一窺這個人的真實面目。侯玄演是什麼人,人多口雜,坊間有太多的版本了,朱成功哪一個都不信,他只信自己的判斷。
但是侯玄演的表現,哪裡像是個士子書生出身,倒像是自家手下那些海中巨梟。他皺着眉頭,說道:“吳越伯說的是,我在福建,也是爲了守衛陛下。幾次請命出兵,朝廷都沒有同意。”
“這就對了,金聲桓在贛州,就像是卡到咱們喉嚨的魚刺,我手下兵馬都被清兵拖住,你跟你爹說一聲,讓他發兵支援下贛州。”
朱成功心煩意亂,一刻也不想跟他多待,隨口應付起來。本想試探一下侯玄演,沒想到名震天下的小侯督帥,竟然是這麼一個人。
不一會,侯玄演和他的手下,已經吃的滿嘴是油,吆五喝六起來。朱成功尋了個由頭,就匆匆離去,眼不見心不煩。反正這夥人自己都不懂禮數,也不用對他們太過客氣。
望着朱成功離去的背影,侯玄演嘴角一勾,笑道:“小鄭畢竟年輕,喜怒形於色,跟他爹比起來,還差了點事。”
夏完淳一臉不解,低聲說道:“督帥爲何要惹惱他?”
“嘿嘿,這個小子喜歡文雅,我故作粗俗。我侯玄演的功勞,天下人盡皆知。由我來嘲笑他未立寸功,他看不起我的做派,偏偏無可辯駁。這樣一來,最易激起他的好勝心。這個人心裡還是有大明的。他的那點忠君愛國和好勝心,關鍵時候,能救我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