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州府巴陵城郊,被俘的幾百個滿洲旗兵頭蒙黑巾,被腰斬於降兵營中。
這些滿洲八旗,賊心不改,潛伏在洞庭湖內,趁着嶽州知府宴請降將的時候,鑿沉了樓船。監斬官大聲宣讀完他們的罪狀後,斷頭臺上手起刀落,這些連漢話都不會說的人稀裡糊塗做了替死鬼。
斬完了這些罪人,降兵營中張燈結綵,有明軍推着酒肉前來,還有半個月就是新年了。
營中歡聲笑語,正如侯玄演所想,這些人對上官哪有什麼忠貞可言。提前過了年之後,有嶽州府官員拿着花名冊,將十三萬降兵逐一登記,分散派遣到各個營中,彌補此戰損失的兵力。
荊襄會戰的戰果傳遍天下,湖廣全境基本收復,只剩下重兵包圍下的襄陽城。消息傳開,舉國歡騰,算是給這個新年添了一絲喜悅。
江浙道無數的家中,耶孃妻子翹首以盼子弟兵得勝歸來。
金陵城中,每天一匹飛馬奔入宮中,沿途高喊捷報。百姓們指指點點,眉宇間盡是喜色,平日裡談論的,也都是荊襄會戰的軼事。
自毀長沙城門,背水一戰的侯玄演,甚至都被編成了話本小調,被說書唱曲的一遍遍頌唱。
自從萬曆朝之後,大明已經太久沒有捷報回傳了,大明百姓身爲漢人的民族自豪感,需要這樣的大勝來維持。這其中的意義甚至已經超過了勝負本身,只有民族自豪感,纔會催生反抗異族的志士,而不是讓神州變成漢奸滋生的土壤。
金陵城,秦淮河畔,畫舫樓船內。
綺樓朱閣,相映成趣,陣陣北風中,一曲琴聲悠揚。詩一篇,酒一觴,撫琴品簫,佳人相伴,這裡正是才子貴人們趁醉徘徊的美景佳處。
陳子龍生性風流,本就是花場的熟客,到了金陵乾脆直接住在了秦淮河上一個老相好的姑娘那裡。這個姑娘名叫朵兒,年紀其實還小,當初是陳子龍給她梳瓏。女孩兒家雖然命薄,做了這個行當,但是心裡還是對拿走自己初夜的人,有着特殊的情感。
朵兒眼裡滿是愛慕,對她而言,陳子龍擁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人到中年,成熟而且多金,文采風流又慣會哄人。關鍵是他有足夠的能力,爲自己贖身。
“滿眼韶華,東風慣是吹紅去。幾番煙霧,只有花難護。夢裡相思,芳草王孫路。春無語,杜鵑啼處,淚染胭脂雨。”陳子龍一邊撫琴,一邊作詞一首,搖頭晃腦沉浸在自己的文采中。
朵兒姑娘拍着手掌,眼中滿是愛慕,陳子龍伸手攬入她的腰肢,感受着手掌的腴潤滑膩正想調笑兩句,就聽到樓下歡呼不斷。
“樓下是什麼動靜?”
朵兒被他一摸,臉上媚意初現,聽到陳子龍問話,忙道:“是樓船中駐唱的伶人,編了一直小曲,講的是越國公戰荊襄的事。現在啊可招人喜歡呢,若是誰家的船上沒有這個,生意能少一半。”
陳子龍冷哼一聲,站起身來,往樓下走去。
只見一樓的屋內,人滿爲患,圍着一個說唱小曲的少婦。在她旁邊是一個老叟,兩個人應該是父女關係。老叟彈着破舊的琵琶,少婦操持着一口吳儂軟語,唱的是荊襄侯玄演如何的智計百出,自毀城牆殺得清兵丟盔棄甲。周圍的漢子鬨然叫好,每個人臉上紅光滿面,看上去是發自內心的痛快。
陳子龍只覺得這些人粗俗可鄙,和樓上的雅緻天壤之別,而且一個武將在外面擁兵幾十萬,還有這麼高的人氣,讓他心生不安。
當初侯玄演在蘇州舉事,自己也曾趕來相助,那是他們關係最好的時候,侯玄演會親切地叫他陳先生,彼此同心同德,共舉抗清大旗。後來侯玄演重病,他還曾暫時越權打理蘇州所有事宜。在他看來這都是理所應當的,誰知道侯玄演氣量太小,容不下自己。
後來侯玄演身體恢復,竟然將他貶到了吳江小縣做一個縣令。陳子龍自認有宰相之才,被髮配到吳江做縣令,自然是滿腹牢騷。
這一次隆武帝御駕金陵,召見了吳江小縣的陳子龍,君臣相談甚歡。
陳子龍自認不比侯玄演差,在他看來,若不是侯玄演嫉賢妒能,自己早就也名揚天下了。
那個少婦唱道高潮處,衆人都安靜下來,盯着她看。
少婦唱了個諾,輕啓櫻脣:“困長沙,叱追兵,鼓陣邊角聲。好男兒,功蓋世,不肯偷生。毀城門,落吊橋,勝負難憑。叫了聲,越國公,胡兒心驚。”
堂裡衆人大聲叫好,陳子龍臉上鐵青,心裡嫉恨難平,伸手喚來自己的隨從,說道:“上去收拾下我的行裝,今日搬到新府,沒來由在這兒髒了耳朵。”
隨行的小廝喜道:“老爺,這次不回吳江了麼?”
陳子龍大步走出樓船,聽了這話,臉上緩和了一些,自得地說道:“侯玄演那廝用個縣令羞辱於我,陛下已經提我做了吏部尚書,誰還要去做那九品縣令。”
小廝一臉驚喜:“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後面的樓船上,朵兒憑欄而望,臉上一行清淚不爭氣的流下。
“他連一句告辭的話都不和我說,他當我是什麼?最低賤的娼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