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清流關上,綠蔭下歇息着四萬多的青壯,他們都是鳳陽府的百姓。清兵有自己的營帳,也有簡單的鋪蓋,但是這些人就只能枕着石頭、木塊睡覺了。
又累又餓的這些壯丁,儘量的散開,但是還是擠在一塊。因爲清兵害怕他們逃走,給他們劃定了嚴格的界限,一旦不幹活的時候走出了這裡,就會被無情地砍殺。
終於難熬的黑夜過去了,更加難熬的白晝到來,負責看管他們的清兵,伸了個懶腰,一鞭子懸空抽出一個鞭花,巨大聲響在山間迴響。壯丁們聽到這聲鞭響,身體不自覺地一激靈,紛紛拖着疲憊至極的身體,起身幹活。
六萬人被逼着上山修葺清流關,到如今只剩下四萬人,中途累死的、餓死的、被清兵鞭打致死的,屍體往懸崖一扔,成了鳥獸的食物。
亂世弱國小民,不如太平犬。
這些人渾然不知道,看似弱小的他們,已經成了清兵的保護傘。
若不是顧念這些漢人,侯玄演早就放火燒山了,這次和常州不同,常州的時候他三令五申,讓百姓撤出城內。所以那些偷偷藏起來的,他可以爲大家捨棄小家,先把多鐸的大軍燒殺了再說。
但是這一次,山上的幾萬個百姓,都是毫不知情。他們是被清兵用刀逼着來到這清流關,自己實在不忍心下令,時間就這樣拖到了第七天。
七天的時間內,侯玄演令人從地下偷偷在清流關大階梯下,挖了一個巨大的坑。到時候山頂火起,肯定有人慌不擇路從這裡逃下來,侯玄演已經爲他們掘好了墳墓。
清兵的共事已經修葺的差不多,他們也要動手了...
山下已經準備好了各種引燃物,拋石機也造好了,風向也是正好合適。侯玄演等人推演的時間,也確實差不多,他們估算着今兒山頂的修葺,應該就你呢個完成了。清兵軍糧不足是不可能久留壯丁在山上的。北伐軍中,潛象營費勁千辛萬苦,終於派幾個獵人出身的探子,翻過了清流關前的崇山峻嶺混到山上藏身起來,探聽山上的消息。
只要壯丁下山,山上發出信號,就是北伐軍縱火之時。
清兵在濟爾哈朗的吩咐下,將抓來的壯丁分成幾十批分散在清流關的各處角落,以防他們羣起發抗。
很快,第一聲慘叫響徹在山谷之間,屠殺開始了。長槍、弓箭、石塊...所有的清兵化身成爲屠夫,他們或許在家的時候,殺雞都閉着眼。但是做了漢奸之後,見慣了屠殺,已經拿自己的同胞不當人看了。在他們眼中,強者屠戮弱者,是天經地義的事。
滿蒙八旗在一旁笑着,看着漢人屠殺漢人,在他們眼中是很有樂趣的事,而且也有一種征服的快感。
漢八旗和綠營殺完人之後,將死者的頭顱砍下,很少有一刀就能砍下的,刀刃和骨頭碰撞,發出瘮人的聲音,彙集起來在山谷中,讓百獸都瑟瑟發抖。
血腥氣瞬間瀰漫整個山谷,這一天是隆武二年,七月二十,清晨。
屠殺持續了一天一夜,侯玄演一早就醒了,站在山前焦急地等候山頂消息,準備燒山。按理說,他們不可能留着壯丁在山上這麼久啊,一股難言的焦慮在侯玄演的心中慢慢堆積。
清兵將砍下的人頭,堆積起來,運到清流關山門前的階梯上。
階梯前已經架好了幾塊木板,將人頭擋在山上,北伐軍不明所以,反正自己已經修築好了防禦工事,就算是山頂的清兵突襲,他們也不害怕。
終於,山頂的清兵獰笑着撤掉了木板,無數的人頭從山上滾落,北伐軍初時看不清楚,還以爲是清兵滾石,侯玄演聽到聲響,匆忙趕到。
眼前的情景,所有目睹的北伐軍終身難忘,那是一顆顆的頭顱,還在滲着血。就如同小孩子的皮球一樣,從山上滾落下來,幾萬顆混在一起。
山頂上是張狂而又殘忍的笑聲,山下的北伐軍眼中閃爍着仇恨的光芒,心底壓抑着沖天的怒氣。蘇班岱所說的,想要用這些人頭嚇破北伐軍將士的膽,顯然是失敗了。
侯玄演望着眼前的景象,肚子裡翻江倒海,一股嘔意在胸前到嗓子眼上難以抑制,地獄...也不過如此吧。
朱大典慘笑一聲:“國公,這下火攻不用畏手畏腳了。”
山頂的探子,含着淚發射了信號,然後按照約定躲進鳳陽府,他們的任務是看到壯丁們下山後發送信號,現在壯丁們確實下山了。
山頂的清兵笑聲還在繼續,他們遠眺山下,頗爲失望。因爲預想中的恐慌沒有出現,北伐軍站着一動不動。
很快,從北伐軍的大營中,擡出了一架架稀奇古怪的玩意。
猛火油填充的罐子,被放在拋石機裡,一罐罐地射向山頂。清兵匆忙躲進工事躲避,卻沒有見到爆炸。蘇察哈匆匆趕到濟爾哈朗的帳中,大聲道:“王爺,山下的明軍往山頂拋一些奇怪的罈子,不知道是什麼用意。”
濟爾哈朗猛的一下站了起來,來到外面只見所有的清兵都在工事後面,抻着腦袋指指點點。欣賞着天上掉落罐子的奇景,不斷有瓷器碎裂的聲音傳來,噼裡啪啦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
濃郁的血腥氣,遮擋了猛火油的味道,密集的壇罐攻擊持續了很久,漢八旗中的大將李本深才反應過來:“不好!他們要放火。”
濟爾哈朗眼珠徒然瞪大,厲聲問道:“你說什麼?”
“這東西沾火就着,現在淋在山前的樹木山,萬一明軍放火。”
李本深話音未落,山下火炮轟鳴,放火神器武備庫中堆放的神火飛鴉又一次大放異彩。這東西一直爲人詬病,威力太小毫無用處,但是到了侯玄演手裡稍加改造,就成了一等一的放火神器。點着引線之後,攜帶着大量千奇百怪的易燃物的神火飛鴉,呼嘯着衝向山頂。
燃着的各種火球,被拋到清流關上,大火慢慢的升騰起來。山頂沒有充足的水源,幾口清泉供三軍喝水尚嫌不足,想要滅火簡直是天方夜譚。
火勢漸漸的也大了起來,清兵想要逃出工事,就要面對滾滾濃煙和到處開花的火炮。高溫烤炙之下,很多清兵已經陷入了瘋狂。懸崖山跌落無數“火人”。
下山的道路只有一條,鑲藍旗精銳左右兩個前鋒營護送着濟爾哈朗和兩個副都統,率先逃離清流關。
他們甚至沒有下令往山下撤,因爲一旦這個崎嶇的小路擁擠上,就算是親王,也只能嗆死在山上。
等到中下級的將領,六神無主地尋找主將的時候,才發現他們早就逃了。
濟爾哈朗到了山下,纔開始吩咐撤兵的事。他也不是很着急,畢竟只要大火還在,明軍也過不了清流關。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事情沒這麼簡單,撤退變成了擁擠踩踏。人意識到危險時,奔跑、逃生,是人類的本能。大多數都會因爲恐懼而“慌不擇路”。
多留一刻就有生命危險,後面的人已經急了,瘋狂地推搡前面的戰友。越到後面,就越瘋狂,終於前面的也抵擋不住。小路只能容納很少的人,只要有一個人跌倒,就會絆倒旁邊的人,引起多骨諾米牌一樣的反應。而跌倒的人羣被踩碎了五臟六腑,踐踏而死,屍體堵在路上,本來就窄小的路口,直接封死了。
濟爾哈朗命令手下的前鋒營,持刀劈砍,生拉硬拽,妄圖疏通小道。但是擠下來的人還是很少,大火卻一直在加重。
山後道路難行,山前也是死路一條。
北伐軍泄憤一般,將手裡的火器齊發,有些無事可做的,甚至撿起石頭往山頂扔,雖然大部分都落在了山腳,毫無用處。但是侯玄演沒有制止這些徒勞無用的幼稚行爲,清兵的屠殺造成的壓抑,必須得到一定程度的釋放。
猛火油伴隨着神火飛鴉,還在一直髮射,山下都已經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熱浪。火光沖天而起,這座雄關終於被點燃了。
滿面“紅光”的侯玄演下令,全軍後撤,山上最好走的一條路,就是自己眼前這個大階梯。
雖然想要爬上去難,但是下來可就容易多了。山頂的清兵哪裡還管方向,順着階梯往下逃命。
火銃手舉槍射擊,收割着這些滾落下來的清兵。以往幾十發火銃能打死一個人,就算是高效了。這一次卻是密密麻麻的人羣,任人射擊。
終於,渾身冒火的幾個清兵,躲過了密集的子彈,來到山下。還沒等高興,就跌落到一個大坑當中,後面的止不住腳步,也紛紛落坑。
幾百個清兵將巨坑填滿之後,後面的人踏着他們的屍體,繼續前衝。
北伐軍在工事後面,將這些地獄來的惡鬼,擋在山前。清兵哀嚎求饒,跪地請降,拿頭撞擊着新修的工事。若是昨天北伐軍可能還會有人心生憐憫,但是今天的人頭滾落,已經讓他們仇比天高,恨比海深。
終於,山前這一條死路,也被堆積成山的屍體給堵塞了。
山後無數的屍體,將下山小路鋪成了一條屍路,數萬的清兵得以逃出生天。從屍體上連滾帶爬,在濟爾哈朗的接應下,逃到了山下。
大火燒了七天七夜,終於在一場連陰的暴雨中,被澆滅了。
山上十七萬清兵,逃走了八萬餘人,再加上山中走獸飛鳥,這一把火殺傷生靈恐怕得有百萬。
北伐軍中,朱大典望着天空劃過的手臂粗的閃電,心有餘悸地說道:
“國公,火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