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清的王爵不就藩地方,所以但凡是清廷冊封的王爺,都是不帶地方的,齊王巴布海是個例外。
入關以來被捧起來的屢立戰功清廷皇族,多鐸在揚州被澆銅水立像;博洛在姑蘇城外被炸碎;勒克德渾在長沙被人射穿了喉嚨;鞏阿岱在淮安清江浦被亂石砸死。豪格、阿濟格、濟爾哈朗也紛紛敗下陣來。
滿洲不可戰勝的神話變成了笑話,到現在反而要依仗漢八旗在襄陽苦苦支撐。
崇尚勇武的滿洲建奴,迫切的需要一個打敗過北伐軍的皇族站出來,向天下證明自己的勇武尚在。
於是“打退了”北伐東路軍烈火營的巴布海,從一個無人問津的努爾哈赤的兒子,變成了整個滿洲的抗明英雄。
兗州府的這個上元節,過得是從未有過的陰暗,大雪覆蓋下白茫茫的道路上,一羣衣衫襤褸凍得手腳生瘡的百姓,被一羣拖着辮子的八旗兵驅趕着,拉拽着巨大的青石板,上面馱着兩個漢白玉的石獅子,爲的是給僞清齊王巴布海修建王宮。他們需要從兗州將這兩個石獅子拖拽到濟南,一路上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清兵也有自己的辦法,每次死的漢人百姓多了,他們就在當地抓一些新的苦力,而且還可以趁機燒殺淫掠一番,反正一個小鎮只留下幾個苦力幹活就行了。
八旗驍騎的佐領叫阿查鏞,五短身材顯得有些臃腫,粗短的四肢有力,騎在馬上左顧右盼。在被逼來做苦力的百姓眼中,這個長相可笑的矮胖子,是最可怕的人。
他的眼光刁毒,誰要是暗地裡歇息沒有用全力,一眼就能被他看出來,然後後背捱上火辣辣的一鞭子。
阿查鏞冷眼瞧見人羣中一個瘦弱的白淨書生模樣的百姓正在握着手哈氣,他輕輕一拽馬繮,面帶陰測測的笑容湊了上去。旁邊的清兵看見了他舉起鞭子,紛紛露出殘忍的笑意,這個漢人瘦的就像是根枯草,一鞭子下去八成活不長了。幾個人等着聆聽漢人的哀嚎,突然一支利箭破空而來,將阿查鏞的手臂射穿。箭矢射穿之後還在往前飛,直到插進道路兩旁的樹中。
阿查鏞怪叫一聲,長馬上滾落下來,在雪窩裡打了幾個滾,帶出一道血色的痕跡。就像是一個大雪球滾過之後,又灑上了一道血。
八旗驍騎們大吃一驚,紛紛拔出腰刀,舉在半空。從道路兩旁,突然冒出的白衣白甲的將士,將他們團團圍住。
漢人百姓們嚇得瑟瑟發抖,躲在兩個石獅子下面,驚恐地望着眼前的這一幕。
阿查鏞從地上爬了起來,強忍着劇痛,指揮手下的幾十人準備對敵。
從白衣軍中,走出一員身材魁梧的武將,赫然就是浮來山的劉勇,他將手裡的刀一橫,沉聲說道:“這裡就這麼點人?不對啊,我記得潛象營給的情報,此地有大股的親兵路過。”
“管他的,先殺了這些人再說!”阿查鏞等人聽不懂漢語,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不過看他們眼神不善,估計不是什麼好話。這些突然冒出的白衣軍,總數不下千人,不是他們這點人馬能夠應付的。好在附近還有將近五百個同伴,被射穿手臂的阿查鏞,雖然其貌不揚,但卻是鑲紅旗的一個佐領,他手下有五百多個關外的韃子。
阿查鏞一伸另一隻手,他的手下突然怪叫起來,劉勇瞬間明白周圍肯定還有清兵,這些人估計是用滿語呼喚同伴。
埋伏在暗處的弓箭手,一箭射穿了阿查鏞另一隻舉起的胳膊。阿查鏞有些滑稽地雙臂垂地,一臉的恨意咬牙切齒地嘶吼起來。
“把他們抓了,守株待兔!”劉勇舔了舔嘴脣,持刀殺盡了人羣。
八旗驍騎們一看自己肯定是活不了了,阿查鏞在地上嚷了一句,被圍在中間的人舉刀往躲在獅子旁邊的百姓頭上砍去。
一柄明晃晃的鋼刀,照着一個少年的頭頂砍去,漢人少年嚇得捂着頭大叫起來。只聽鏘的一聲,劈下的鋼刀斬在一柄繡春刀上,火星四濺灼的少年脖頸發痛。
“我死了麼?”少年茫茫然擡起頭來,只見一個白衣將軍笑着向周圍說道:“這還是個娃娃,就被捉了來運石頭了,狗韃子真沒人性。”
劉勇一刀擋開了韃子,雙手持刀向前劈砍,毫無花哨的三記重刀,將清兵逼得連連後退。終於無路可退的時候,被周圍的白衣軍刺穿了身體。
百姓們見清兵死光了,這才從獅子旁爬了出來,跪在地上求饒。
劉黑七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扯着嗓門大聲喊道:“俺們是浮來山..俺們是北伐軍烈火營的,不是韃子,你們都起來逃命去吧。”
劉勇眉頭一皺,這些人逃過怯弱了,剛剛刀都砍到脖子上,也沒人知道反抗。指望着畜生髮善心都比指望清兵會饒他們靠譜。
劉勇正了正手腕上的護腕,厲聲說道:“那韃子將刀懸在你們的頭上,你就算往上碰,用頭蓋骨磕出個刀刃的缺口來,都好過啥也不幹。眼看接下來還有韃子要來,爲了救你們暴露了老子的埋伏,還不快走。”
百姓們呆在原地一動不動,這裡已經離他們的家鄉有些遠,而且山東現在兵荒馬亂,逃回去的路上需要很好的運氣好有機會安然返鄉。但是鄉里除了他們,都已經被屠殺殆盡了,就算逃回去也難免被清兵所害。
“將軍,俺們沒地方逃啦,家裡都被燒了回去也是個死。求將軍發發善心,收留則個給俺們小民一條活路吧。”
劉勇撓了撓頭,說道:“劉黑七,你護送他們去淮安,我帶着弟兄們繼續在這裡等。潛象營說了這裡有五百多清兵,這才殺了不到一百,肯定還有漏網之魚。”
劉黑七將刀插回腰間,拍了拍手說道:“來,跟着俺走。”他是山東青州府的人,非常願意幫這些人脫離苦海。
百姓們互相幫忙,解開彼此身上的枷鎖,丟下石獅子跟着劉黑七和百餘軍漢往南逃去。劉黑七偷偷抹了一把眼淚,眼眶發紅,好在他麪皮黝黑,一般人看不出異樣。解開身上的厚厚的狗皮上衣,裹在那個差點挨鞭子的書生身上,罵道:“造的什麼孽吆,連讀書人都被抓來做苦力了。”
書生趕緊彎腰,哆嗦着說道:“謝謝這位軍爺。不知道軍爺高姓大名,學生王俊來日必當報答。”
劉黑七哈哈一笑,說道:“男子漢大丈夫有手有腳,自己闖個前程,俺指望你個落魄書生報答個什麼勁。”
威震魯南,留下“倒穿草鞋”、“懸羊擊鼓”和“餓馬搖鈴”傳說的九山王,就這樣被救到了淮安,將來功成名就之後,到處尋找北伐軍烈火營的一條黑大漢而不得。王俊只得做罷,並以雪地伏擊相救、狗皮相贈的事,寫成了一部傳奇小說,流傳於世。
...
劉勇看着一地的屍體,血水冒着熱氣,將路上的積雪溶出了幾條深溝。慢慢地屍體的溫度散去,不出半個時辰就能借着風吹的雪花,將此地埋住。到時候作戰的痕跡,就如同一個犯案高手的手法一般,徹底被抹去。
“把他們的屍首吊起來,放在路上,埋伏起來等着人來收屍。說了五百人就是五百人,今天少殺一個,都不許回去。”劉勇一邊說,一邊擦拭着祖傳的繡春刀,剛纔用力劈砍,已經崩開了幾道缺口。看來這柄寶刀雖好,還是沒有他吹噓的那麼厲害。
此時這樣的場景,正在山東各地上演,尤其是靠近淮安的地區,基本上落單的清兵一露頭就是死。
李好賢得了侯玄演的命令,將手底下的精兵悍將化整爲零,派入到兗州府、青州府中,襲擾着當地的清兵。山東各地的清兵損失慘重,比上一次烈火營進魯造成的損傷還大。畢竟上一次巴布海帶着清兵主力,一直在爬泰山避戰呢。
山東的清兵需要防守各地的城池,根本不敢集中起來出戰,如此一來他們的戰力就遠遠不及烈火營。就算有的州府被打急眼了,幾個州府合兵一處進行反擊,烈火營早就溜得無影無蹤了。反倒是各地的義軍,趁此機會,拿下了不少的州縣。
氣急敗壞的清兵趕回去收復州縣的時候,冷不丁又冒出許多合兵一處的烈火營,在城下將他們趕盡殺絕。而且烈火營這次堅持一個原則,就是遇城不守,逢敵必殲。於是清兵根本無跡可尋,只能被動地捱打,想要主動出擊都找不到烈火營的具體位置。
說到底,還是情報跟不上,北伐軍詳細掌握着各地清兵的動態,畢竟他們在明處。化整爲零的烈火營彼此之間聯繫緊密,堅決不會孤軍深入,看似是一股腦地涌入魯南,其實都是中軍統帥經過精密的籌算,事先安排好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被巴布海欺虐的山東大地,已經是豪傑並起、滿地狼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