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玄演忙着婚禮的時候,錢肅樂比他還忙,越王爺的照的主婚人是衛國公,雙方媒人也不能太差了。
侯玄演這邊就近選了特意來京的蜀國公楊展,大明就這麼幾個國公都被侯玄演拉去了,錢肅樂只好打到夏允彝頭上。
夏允彝一聽,正中下懷啊,上次給侯玄演當主婚人,自己表現得體,實指望這次肯定還會來找自己,哪想到等了半天落到了朱大典的頭上。夏允彝可不知道自己的繁瑣古板對新郎的摧殘有多大,還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主持的纔是最完美無瑕的婚禮。侯玄演不再找自己主婚,多半是怕自己太過辛勞,不好意思麻煩自己吧。
嗯,一定是這樣。
自我感覺良好的夏允彝,聽到錢肅樂來找自己,高高興興地答應下來。
侯玄演跟着大媒人楊展,親自來到杭州送聘禮,即使是側妃也給足了錢肅樂面子,與其說這是侯玄演和錢薇的婚姻,不如說這是江浙集團和侯玄演的聯姻。這納徵之禮過後,錢薇就是侯家的人了,屬於暫時歇在孃家。
錢家大堂內,錢肅樂帶着三個弟弟,身穿家居便服,喜氣洋洋地將他們迎進府中。錢肅樂的三個弟弟,在後世的歷史中,也是殉國而死的抗清英雄,史稱“錢氏四忠”。
錢薇帶着自己的幼弟錢士年躲在內室,姐弟倆偷偷往外看,侯玄演正在堂中高談闊論。
到了他這個地位,自然沒有什麼主客之分,到哪裡都是辦公場所,非常的煞風景,此時就在指摘杭州的路修得沒有蘇州、金陵好,甚至還不如揚州。
錢肅樂面色古怪,捏着鬍鬚時不時地乾笑兩聲,此時才知道最怕女婿是頂頭上司,真的非常尷尬。
錢士年擡起頭,羨慕地說道:“阿姐,你的夫君好威風啊,連爹爹都得聽他的。”
錢薇臉色一紅,伸手輕輕打了一下他的腦袋,說道:“就你話多。”
錢士年捂着腦袋,哎吆一聲,正好被進來的錢張氏聽到,過來揪住他的耳朵提溜到一旁:“你姐姐看夫君,你在這湊什麼熱鬧。”
錢士年看着羞的俏臉通紅的姐姐,對着她做了個鬼臉,錢薇不依地追打起來。
身後不遠的錢楊氏看着這姐弟倆,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囑咐道:“別跑了,小心絆倒了,這段時間你可不能亂跑,好好待在家中,你呀,要學的東西多着呢。”
“行樂,知道啦。”錢薇滿不在乎地笑着應了一聲,帶着弟弟就回內院去了,錢楊氏嘀咕着罵了幾句,也轉身去看府外,搬運聘禮的隊伍還沒有完。
“越王爺看來會疼薇兒的,送了這麼多東西來,說明他心裡還是很在乎的。”
大堂中的侯玄演,已經講起來當初他在這裡冒充孫嘉績,計賺土國寶,勸降吳勝兆。在杭州城裡設伏射殺濟席哈,砸死張存仁的舊事,現在想來當真是步步驚心,危險萬分,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啊。
包括錢肅樂在內的人,都聽得如癡如醉,問道:“當初王爺哪來的這潑天的膽子,帶着幾千人就敢來打杭州,要知道那時候洪承疇的大軍可都迫近蘇州城了。”
侯玄演嘆了口氣,說道:“那還能怎麼辦?守在蘇州一座孤城,肯定擋不住四面來攻的。那時候天下大亂,韃子南下勢如破竹,史可法一天就把揚州丟了,金陵連抵抗都沒有,就被趙之龍開城投降了。整個大明心都冷了,蒙元舊事眼看就要重演,我當時就想,做滿清順民是萬萬不可能的,反正是個死,不如拼一把。嘿嘿,誰知道,到如今僥倖成功。”
堂中的衆人都是經歷過那個最黑暗的時候的,當時確實普天之下大多絕望了,是侯玄演的橫空出世纔有了恢復漢統。
侯玄演長嘆一聲,說起往事心頭有些沉重,當初江南遍地的屠殺慘像又涌上他的心頭。每次想到這裡,他對那些禍國害民的南明官吏的恨意就加深一層。
“我當初曾在軍中許願,有朝一日恢復中原,定要建一座昏庸禍國樓,將史可法、何騰蛟之流置之高閣,讓以後的漢家子孫,也知道知道他們的‘功績’!現在正好國泰民安,是時候付諸行動了。”侯玄演咬牙切齒地說道。
錢肅樂楊展等人心中一驚,這一招也太毒了,被請到樓上的人,只怕要遺臭萬年了。這個樓要是真的建造起來,流傳的肯定比凌雲閣還要廣遠...畢竟李唐江山是從隋朝打下來的,說到底還是漢人內部的事。這件事可是差點亡國亡天下,被釘在這種恥辱柱上,不難想象會被罵的多慘。
以往的文人墨客,遊覽大山大川,登這個樓那個閣,都是抒發對故人的讚頌和嚮往。這個‘昏庸禍國樓’要是建起來了,以後來一個人就要寫首詩罵一遍,碰到才情好的還會傳頌天下,這一招簡直太狠了。
不知道都有誰能“有幸”被請上此樓,在場的人已經開始爲他們掬一把同情的淚水了。
侯玄演送完聘禮之後,和楊展出了錢府,笑着說道:“玉樑久在川蜀,想必還沒見識過西湖風光吧?”
楊展點了點頭,說道:“久聞其名,不勝嚮往,今天託王爺的福,可以遊覽一番了。”
侯玄演自從來到大明之後,也沒有逛過西湖,匆匆幾次來杭州,都是來了就走。正好帶着楊展和幾個親隨,前去遊湖。因爲今天納聘,他們穿的都是便裝,親衛們也化身到人羣中,暗暗保護。親兵們懷中暗揣利刃,警惕地四下打量着,悄悄向彼此打着手勢,示意一切無疑。
八月的西湖,陽光不在酷烈,晴朗的天氣格外的適合遊湖。岸上一排垂柳,根在湖中,倒映着光潔的湖面上,就如同一幅大家筆下的潑墨山水畫一般。
侯玄演興致勃勃上前,只見柳樹上繫着許多小船,每一艘上都有船家。
隨便尋摸了一個年老的船伕,侯玄演問道:“遊湖多少錢?”
老船伕年事已高,近來遊湖的都找年輕的船伕,他的生意不太好。前些天已經和老伴商量好了,幹完1這個月就不幹了,聽了侯玄演的話不禁笑道:“這位公子幾個人吶?”
侯玄演一指楊展,說道:“我們兩個。”
老船伕一聽只有兩個人,稍有失望,臉上還是笑着說道:“兩個人三十文。”
侯玄演從懷裡一摸,沒有帶錢,旁邊的楊展一攤手也沒帶。侯玄演搖了搖頭,正想呼喚親兵過來,旁邊一個船上的年輕人張口道:“船家,這兩位的錢我們幫付了。”說完扔過一串錢來,看樣子遠遠不止三十文。
侯玄演往旁邊的船上望去,只見一羣年輕的後生,正聚在船中,一看就是第一次來西湖的樣子,臉上都很興奮。包括幫他們付錢的這個,所有人身上穿的都是清一色的玄衣青衫,左胸前隱隱繡着“講武”兩個字。
侯玄演饒有興趣地說道:“哈哈,那就謝過這個小哥了。”
付錢的年輕人看上去頗爲英武,皮膚稍微有些黝黑,鼻樑高挺劍眉星目,聞言笑道:“我看你們兩位,手掌帶繭,分明就是騎馬拽繮繩所致,應該是北伐軍的前輩吧?”
侯玄演楞了一下,說道:“算是吧。”
對面船上的年輕人一聽,大感親切,紛紛抱拳道:“既然是北伐軍中的前輩,不如同來此船,我們一同遊湖談兵論道,豈不美哉。”
侯玄演和楊展對視一眼,都露出了幾分笑意,說道:“那好吧,咱們就和這幾個後生同遊。”
老船伕一聽就要將船費返還,侯玄演擺手道:“不必了,一把年紀還出來做活也不容易,今天就當載了我們一趟,早早回家吧。”
老船伕笑了笑,說道:“這位官人說的是,咱們的攝政王爺開海,讓我家那幾個小子都有了活路,小老兒正準備回家養老呢。”說完喜滋滋地將船繫上,囑咐旁邊的人幫他看船,然後登岸回家了。
侯玄演和楊展邁步走上旁邊的大船,裡面的年輕人紛紛起身,讓他們到上首坐好。
“兩位前輩,不知道是哪一營的?”
侯玄演隨口道:“都待過幾天...”
楊展大感有趣,笑道:“我是川兵營的。”
“我叫張小元,我爹是潛象營的,這個是趙耿他爹也是,這幾個叫劉青山、宋一清、張樂雅他們的父輩都是烈火營的。”張小元指着自己的兄弟,一個個給侯玄演介紹起來。
“幸會幸會。”侯玄演抱拳道,這幾個北伐二代看上去很合他的胃口,沒有一般x二代的驕狂放縱,是一羣很陽光上進的年輕人。從他們遊湖就看得出來,桌子上簡單的熟牛肉沒有放酒,也沒有招妓同遊,比以前書院的士子可好多了。
張小元對侯玄演哪個營都待過的經歷很感興趣,追問道:“前輩,您在每個營都待過,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任務在身吧!”
侯玄演挑了挑眉,笑道:“算是吧...”
“那您見過督帥麼?”
“督帥?”
“就是王爺啊!我聽阿爹說,北伐軍中,都這麼稱呼他。”
侯玄演搖了搖頭,說道:“也不盡然,像李好賢、胡八萬這些人,就是稱呼他爲‘大帥’的。”
幾個人一聽到這些耳熟能詳的名字,頓時熱血沸騰,眼神殷切地問道:“您還見過李帥、胡將軍呢!”
侯玄演點了點頭,說道:“我和他們挺熟的,他們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你們好好努力,將來建功立業不就可以和他們同殿爲臣,說不定還能一起喝酒呢。”
幾個人肅然起敬,但是也沒有貿然詢問他倆的名號,只是張小元嘆道:“這談何容易啊,北伐已經結束了,想要建立父輩的功績難嘍。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趕上徵遼大勝之前,分配到北平去。”
“若是在徵遼中立下功勞,便有可能親眼見到督帥!”
侯玄演擦了擦汗,嘀咕道:“見他做什麼?”
看上去最白淨也是最安靜的張樂雅臉上突然涌現出一絲自豪,瞪着眼說道:“我阿爹說,督帥當年經常在營中和大家同吃一鍋飯,他還和督帥圍着一個篝火用飯呢。”
“我將來做了將軍,也要這樣!”
“對!也這樣。”
侯玄演擺了擺手,悻悻地說道:“那時候條件不允許,要不然當了將軍誰不想開小竈啊。”
幾個年輕人橫眉怒視着他,看那副樣子,樣不是念在他是北伐軍前輩的份上,早就將這個屢次對督帥不敬的人趕下船去了。
楊展見狀,也不出言,就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熱鬧。看得出侯玄演在講武堂中的地位,這羣人的父輩都是跟着他打江山,將來進了軍隊,看來王爺對軍隊的絕對控制,不會止於這一批的北伐軍,想到這裡楊展不禁心中一動。
侯玄演神色一動,開始將話題引到徵遼上,暗中考較幾個人的能力。
侯玄演領兵多年,經驗豐富,三言兩語就調動的這些十四五歲的少年郎興趣大增。
他們在船中的桌案上,擺陣畫圖,遼東的地勢看來是他們的學習重點,每個人都熟記於胸。而且說起徵遼的大小事宜,都有獨到的見解,比如說那個看上去沉默寡言的宋一清,就對八旗的內部結構和滿人習性瞭若指掌,甚至每一旗的佐領以上的作戰風格他都知道。
侯玄演和楊展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欣慰和喜悅,後繼有人哇!
若是講武堂都是這般素質,將來的百年之內,何愁國中無將。
接下來侯玄演就和這羣講武堂的後生一道,同遊西湖,胸中的暢快可比攜美游水大多了。
楊展和他一樣,彷彿年輕了十歲,不一會,船中傳來幾人合聲高唱北伐軍歌:“
十日揚州血未乾,三屠嘉定起狼煙。
遺民淚盡胡塵裡,漢兒膝下好河山。
抱腹笑指鼠尾辮,撫掌誇耀漢衣冠。
今日聚衆三萬萬,殺盡韃虜殺漢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