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銘聽到後面的剎車聲的時候把頭探出窗戶,看見易遙做的後面那輛車在路邊停了下來。齊銘皺着眉毛也只能看清楚車廂內亂糟糟移動的人影。
估計出了什麼故障吧。齊銘縮回身子,摸出手機給易遙打電話。
電話一直響了很久也沒有人接,齊銘掛斷了之後準備發一個信息過去問問怎麼車停下來了,正好寫到一半,手機沒電了,屏幕變成一片白色,然後手機發出“嘀嘀”幾聲警告之後就徹底切掉了電源。
齊銘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回書包裡,回過頭去,身後的那輛車已經看不見了。
左眼皮突突地跳了兩下,齊銘擡起手揉了揉,然後閉上眼靠着車窗玻璃睡了。
窗外明亮的陽光燙在眼皮上。
很多遊動的光點在紅色的視網膜上交錯移動着。
漸漸醒了過去。
於是也就沒有聽見來自某種地方呼喊的聲音。
你沒有聽見吧?
可是我真的曾經吶喊過。
有時候會覺得,所有的聲響,都是一種很隨機的感覺。
有時候你在熟睡中,也聽得見窗外細小的雨聲,但有時候,你只是淺淺地浮在夢的表層,但是窗外颱風登陸時滾滾而過的響雷,也沒有把你拉出夢的層面。
所有的聲響,都藉助着介質傳播而更遠的地方。固體、液體、氣體,每時每刻都在傳遞着各種各樣反覆雜亂的聲波。嘆氣聲,鳥語聲,灑水車的嘀嘀聲,上課鈴聲,花朵綻放和凋謝的聲音,一棵樹轟然鋸倒的聲音,海浪拍打進耳朵的聲音。
物理課上曾經講過,月球上沒有空氣,所以,連聲音也沒辦法傳播。無論是踢飛了一塊小石子,還是有隕石撞擊到月球表面砸出巨大的坑洞,飛沙走石地裂天崩,一切都依然是無聲的靜默畫面。像深夜被按掉靜音的電視機,茫茫碌碌卻很安靜的樣子。
如果月球上居住着兩個人,那麼,就算他們面對面,也無法聽見彼此的聲音吧。是徒勞地張着口,還是一直悲傷地比劃着手語呢?
其實這樣的感覺我都懂。
因爲我也曾經在離你很近很近的地方吶喊過。
然後你在我的吶喊聲裡,朝着前面的方向,慢慢離我遠去。
也是因爲沒有介質吧。
連接着我們的介質。可以把我的聲音,傳遞進你身體的介質。
車廂裡的嘈雜讓顧森西一直皺緊眉頭。
耳朵裡像是鐵盒子裡被撒進了一把玻璃珠,乒乒乓乓地撞來撞去。
男生討論的話題無非是火影和死神動畫分別追到了第幾集,最近網上發佈了PS3的消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買。
身後的女生所談論的話題更是膚淺到了某種程度。一羣拙劣地模仿日劇裡誇張的說話口氣的女生聚攏在一起,用動畫片和偶像劇裡的表情動作彼此交談,做作地發出驚訝的”欸”的聲音。
顧森西聽了有點反胃。
乾脆直接滾去做日本人好了。別在中國呆着。
而現在她們正聚攏在一個拿着MP4的女生周圍看最新一期的《少年俱樂部》。連續不斷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和”卡哇依卡哇依“的叫喊聲讓顧森西想伸手去掐住她們的脖子讓她們閉嘴。
最切最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一副做作的樣子。連聽到對方的一句”昨天買了新的草莓髮夾“也會像看見恐龍在踢足球一樣發出一聲又尖又長的“欸——”
顧森西用手指揉着皺了大半天的眉頭。揉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爆發了。他站起來扭過身,衝着身後的那羣女生吼過去:“你們小聲點!叫得我頭都要裂了!”
拿MP4的那個女生擡起頭來,不屑地笑笑,說:“你在這裡抖什麼抖呀,不就是經常在學校外面打架嘛,做啥?你要打我啊?你來試試看啊,小癟三。”
顧森西“嗤”了一聲,轉過身坐回自己的座位,“十三點。”他翻了翻自己的書包,掏出上次踢球膝蓋受傷時從醫務室拿的一團棉花,撕開揉成兩團,塞進了耳朵裡。
然後抱着胳膊,把身子坐低一點,仰躺着看外面的風景。
已經開到了不繁華的區域。
但是依然是寬闊的八車道。和浦西那邊細得像是水管一樣的馬路不同,浦東的每一條馬路都顯得無比寬闊。但這樣的開闊讓四周都顯得冷清。
顧森西一直都覺得浦東像科幻電影裡那種荒蕪人煙的現代工業城市。偶爾有一兩個人從寬闊的馬路上穿過,走進摩天大樓的陰影裡。
正想着,遠處慢慢地走過來一個人影。
顧森西再仔細看了看,就“噌”地站起來,衝到司機位置大聲叫司機停車。
顧森西還沒等車門完全打開跳了下車,易遙只顧着低頭走路,突然看見自己面前自己面前出現的人影時也嚇了一跳。等看清楚了是顧森西后易遙鬆了口氣,“你搞什麼啊。”
顧森西看着易遙腫起來的太陽穴,紫色的淤血有差不多一枚硬幣那麼大,不由得急了,“我纔是問你搞什麼!你和人打架了?”
易遙也沒說話,只是一直用手揉着額頭。
身後車上的人開始催促起來,司機也按了幾聲尖銳的喇叭。顧森西拉着易遙,“走上我們班的車。”
易遙甩開顧森西的手,朝後面退了退,“不要了,我要回家。”
顧森西轉過頭不耐煩地說:“你這樣子回什麼家,上來!”說完一把拉着易遙上了車。
易遙硬着胳膊,整個人不由分說地被拖了上去。
顧森西叫自己身邊的同學換去了別的空着的座位,然後讓易遙坐在自己邊上。
顧森西看着身邊頭髮被扯得散下來的易遙,額頭上靠近太陽穴的地方腫起來一大塊淤青,嘆了口氣,然後從書包裡掏出跌打用的藥油。
“你隨身帶這個?”易遙看了看瓶子,有點吃驚,隨即有點嘲笑,“你到是做好隨時打架的準備了。”
“你就別廢話了。”顧森西眉心皺成一團,他把瓶子擰開來,倒出一點在手心裡,然後兩隻手並在一起飛快地來回搓着。
易遙剛想說什麼,就被顧森西扳過臉去,“別動。”
一雙滾燙的手輕輕地覆蓋在腫起來的地方。剛剛還在發出脹痛的眼角,現在被髮燙的手心覆蓋着。溫度從太陽穴源源不斷地流淌進來,像是刷刷刷流躥進身體的熱流。
顧森西看着易遙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閉着眼睛,過了會,顧森西感覺到手心裡淌出更加滾燙的眼淚來。
顧森西拿開手,凝神看了看,低沉的聲音小聲地問,痛啊?
易遙咬着下嘴脣,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一聲不響地沉默着,只是眼淚像豆子一樣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顧森西有點不知所措,擰好瓶蓋,坐在邊上也沒有說話。
窗外整齊的鴿子籠一樣的房子刷刷地朝後面倒退而去。
身後有幾個多嘴的女生在說一些有的沒的,顧森西聽了一會,然後轉過身把裝瓶子的那個紙盒用裡砸過去,啪的一聲砸在女生旁邊的車窗上。
女生扯開架勢想要開罵,看到顧森西一張白森森的臉上張了張口,有點膽怯地重新坐了下來。易遙低着頭,像是沒有看到一樣。手放在座位的下面,用力摳着一塊突起來的油漆。
科技館外面的空地上停了七八輛工車,而且後面陸續還有車子開過來。都是學校的學生。
密密麻麻的人擠在科技館的門口,嘈雜的聲音匯聚攏來,讓人覺得是一羣騷動而瘋狂的蝗蟲。
齊銘等車子停穩後下車來,朝車子駛來的方向張望着,等了一會,看見了開過來的大巴士。車上的人陸續地下來,然後就加入了人羣,把嘈雜的人羣變得更加嘈雜。
直到最後一個人走下車子,齊銘也沒有看見易遙。
唐小米下了車,正準備招呼着大家和前面一輛車上的同學匯合,就看靠穿着白襯衣的齊銘朝自己跑過來,陽光下修長的身影,輪廓清晰的五官讓唐小米心跳加快了好多。
齊銘站在她的面前,低下頭開微笑地打了下招呼,唐小米也優雅地笑着說“你們先到了哦”。齊銘點點頭說:“恩。”然後他朝空蕩蕩的巴士裡最後又張望了一下,問唐小米:“看見易遙了麼?”
唐小米燦爛的表情在那一瞬間有點變得僵硬,隨即很自然地撩了聊頭髮,說:“易遙半路下車回家去了。”
“回家?”齊銘似乎不太相信的樣子,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想要打,看到漆黑的屏幕纔想起手機沒電了。“那個”,齊銘對唐小米揚了揚手機,“你手機裡有易遙的電話嗎?”
“沒有哦,”唐小米抱歉地笑了笑,“她從來不和班裡同學來往吧。”
齊銘低頭沉默了幾秒鐘,然後擡起頭,“謝謝你。我們帶同學進去吧。”
“恩。”
顧森西和易遙下車後,擁擠在科技館門口的學生已經進去了一大半,四下也變得稍微安靜了一點。只是依然偶爾會有女生細嗓門的尖叫或者笑聲,在科技館門口那個像是被隕石砸出來的巨大的凹地裡來回震動着。
顧森西揉揉耳朵,一臉反感的表情。
凹陷處放着渾天儀的雕塑。
幾條龍靜靜地盤在鏤空的球體上。後面是巨大的像是來自未來的玻璃建築。
科技館高大得有點不近人情,冷漠而難以接近感覺。
這是科技館建成以來易遙第一次真正地走進來參觀。以前經常會從外面經過是看到這座全玻璃的巨大弧形建築。而現在真的站在裡面的時候,每一層的空間就幾乎有學校五層教學樓那麼高。易遙仰着頭目不轉睛地看着。
“你以前來過嗎?”顧森西站在易遙邊上,順着易遙的目光擡起頭。
“沒有,第一次來。”
“我也是,”顧森西從口袋裡掏出錢包,“走吧,買票去。”
“買什麼?”易遙顯得有些疑惑,“學校不是發過參觀票了嗎?”
“我是說看電影,”顧森西擡起頭手,易遙順着他的手看過去,“那邊的那些電影,一起去吧。”
那邊的電子牌上,“球幕電影”、“4D影院”、“IMAX巨幕影院”等種類繁多的名字吸引着無數的人在購票窗口前面排隊。易遙又把目光看向那些價目表:《海底火山》40元,《回到白堊紀》60元,《昆蟲總動員》40元,《超級賽車手》40元。
看完後易遙搖了搖頭,笑了笑說:“我不要看。”但其實真正原因是因爲“沒那麼多錢”,不過也不太方便說得出口。
顧森西回過頭去看着電子屏,一副非常想看的樣子,回過頭開看了看易遙,“你真不想看?”易遙再次肯定地擺了擺手。顧森西說:“那我去看了。”說完朝買票的窗口走過去。
易遙摸出手機發了個短信給齊銘,問他“你在哪兒”。過了半天沒有得到答覆。於是易遙打了個電話過去,結果聽到手機裡“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的聲音。
掛上電話擡起頭,顧森西站在自己面前,他遞過來兩張電影票,《海底火山》。
易遙擡起頭望着顧森西,顧森西沒等她開口,就擡了擡眉毛,“不喜歡也沒辦法了,只剩下這個了。其實我是想看恐龍的,霸王——”順手就學了猙獰的樣子,等到看到易遙臉上的怪表情顧森西趕緊停下來,有點尷尬,好像確實太幼稚了,“呵呵……”悲傷逆流成河 正文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