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愣了一下,道:“祖父,去宜德門?”
寇準霸氣的動用了相令,召集了一批人在宜德門前。
如今塵埃落地,那羣人也用不到了,自然需要去交代幾句。
寇準直直的盯着寇季,沉聲道:“老夫還以爲……你能說幾句話,寬慰一下老夫……”
寇季挑起眉頭,說道:“說什麼?鬧一個天翻地覆,讓您心裡痛快痛快?”
“回府再說……”
寇準沉聲說了一句。
寇季一臉愕然。
聽寇準這話的意思,是真要鬧一個天翻地覆?
寇季有心追問,寇準卻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寇季只能忍着心癢癢,推着寇準去了一趟宜德門。
宜德門是皇宮的南門,也是皇宮的正門。
除了大朝會、皇帝出巡、又或者迎接遼國使者的時候會開啓,平日裡一直關閉着。
寇季推着寇準到了宜德門前的時候,宜德門前已經聚滿了人。
爲首的正是大宗正趙元儼。
在他身後,跟着諸位趙氏宗親。
除此之外,王曾、王曙等文武百官也赫然在列。
寇季推着寇準的寇公車到了他們面前,除了趙氏宗親外,文武百官齊齊向寇準施禮。
“見過寇相公……”
寇準面色冷峻的點點頭,“官家口諭,清君側之事,純屬謠言,望爾等不要亂傳。”
“喏……”
“官家口諭,守衛皇宮的禁軍、御前衛中,藏有奸佞小人,圖謀不軌,着大理寺嚴查。”
“喏……”
“散了吧。”
寇準擺了擺手。
文武百官一臉愕然。
寇準召集他們,打的可是清君側的名義。
如今居然就讓他們這麼散了。
他們心裡自然充滿了疑惑。
趙元儼皺眉道:“寇公派人召本王,說有人要犯上作亂,讓本王帶人準備清君側,如今怎麼又絕口不提清君側的事情?
莫非是在戲耍本王,戲耍趙氏宗親。”
寇準皺眉道:“讓你們散了,是官家的意思。有疑問,你們可以進宮去問官家。”
趙元儼咬咬牙,瞪眼道:“算你厲害……”
“我們走……”
趙元儼怒氣衝衝的領着趙氏宗親離開了此地。
文武百官們見此,也紛紛退去。
趙元儼開口都沒問出什麼,他們張嘴自然也問不出什麼。
文武百官們退下了,王曾、王曙二人卻迎了上來。
王曙看到了寇季,毫不掩飾的瞪了寇季一眼。
然後湊到寇準身邊,問道:“岳父,宮裡到底發生了何事?官家傳口諭給李相,讓他清君側的事情,可當真?”
王曾雖然沒有開口,但是臉上充滿了詢問的意思。
寇準晃着腦袋,嘆息道:“此事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楚。你們隨老夫回府,老夫會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你們。”
王曙一愣,吧嗒着嘴嘆息道:“岳父啊,小婿也想到府上去,可您的好孫兒攔着,不讓小婿進去啊。”
王曙這是順勢請寇準幫他主持公道呢。
寇準瞥了他一眼,不鹹不淡的道:“之前不讓你們進府,那是老夫的意思。”
寇準開口,幫寇季背了鍋。
王曙乾巴巴一笑,也不好再糾纏下去。
一行人回到了寇府。
在中院涼亭中,寇準將事情的始末,告訴了王曾、王曙二人。
他並沒有和盤托出,而是隱去了有關寇季的事情。
饒是如此,王曾、王曙二人也聽的目瞪口呆。
“官家……官家這是陷李公於不義啊?他怎麼敢這麼做?”
王曾驚愕過後,咬着牙,惱怒的喊着。
他在幫李迪抱屈。
王曙皺眉道:“官家這麼做,有失爲君之道……李公受了這等委屈,以後還怎麼在朝堂上立足?”
寇準嘆氣一聲,說道:“大概是祖傳的吧……”
寇準對趙恆也是失望至極,所以口無遮攔的說出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王曾擡手捶着涼亭裡的石桌,狠聲道:“李公受了這等委屈,心裡必然憋屈。我得去看看……”
王曙重重點頭,“我跟你同去……”
王曾、王曙辭別了寇準,往李迪府上去了。
他二人一走。
寇季湊到了寇準身邊,急忙問道:“祖父,剛纔在宮門口,您的話是什麼意思?”
寇準眉頭一挑,晃了晃腦袋,淡然道:“沒什麼意思……”
寇季急忙道:“可我之前在東華門,聽祖父話裡的意思,似乎要鬧一個天翻地覆啊。”
寇準又晃了晃腦袋,說道:“老夫從沒說過……”
寇季當即就瞪起眼,要質問寇準。
他可以肯定,剛纔在東華門前,寇準絕對有鬧一個天翻地覆的心思。
可怎麼突然變卦了?
要是寇準真的願意鬧一個天翻地覆,寇季就能憑藉着寇準手上的那些心腹們,幹所有他想幹的事情。
完全不需要像是現在這樣,小心翼翼的前進,謹小慎微的謀劃。
“你要質問老夫?”
寇準見寇季瞪起眼,側頭問道。
寇季並沒有回答寇準的問話,而是反問道:“祖父心裡有顧慮?”
寇準嘆息一聲,“官家就那麼一個兒子,真要在動亂中出現什麼好歹……”
寇準這話,明顯是默認了他確實生出過鬧一個天翻地覆的心思。
只是在回府路上,或者回到府裡的時候,想到了趙禎,心中又生出了顧慮。
“祖父,我還有事,先回四君園了。”
寇季丟下了這句話,不等寇準阻攔,已經離開了中院。
似寇準這種趙恆的忠良之臣,一旦生出了這種心思,寇季就覺得,他沒有什麼可以跟寇準談的了。
他還是喜歡中年時期的寇準,做事果決幹練,一點兒也不瞻前顧後。
說拉着趙恆去打仗,就拉着趙恆去打仗,誰都攔不住。
有一句話叫‘人越老,膽子越小’,寇季覺得這句話用在寇準身上正合適。
寇準既然不願意鬧一個天翻地覆,那寇季就只能依照自己的謀劃,一路前行了。
旁人都覺得,這一次清君側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了。
可寇季卻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並沒有結束。
真正在背後慫恿趙恆清君側的關鍵人物周懷正,並沒有因爲清君側的事情暴露,而被揪出來。
他肯定還會有所動作,而且還是大動作。
寇季現在要做的,就是藉機順利的把自己的人手安插進六部去。
回到了四君園。
寇季寫了一個便條,差遣人送到萬花館,又差人去提刑司招劉亨過來。
寇府派去傳話的人出去沒多久,就帶着劉亨到了寇府。
寇季見到了劉亨的時候,有些意外,“你怎麼來的這麼快?”
劉亨急聲道:“聽說你跟寇公進宮了,又出來了,出來的時候撞上了李公,李公還吐血了。我擔心你的安危,所以過來看看。”
寇季請劉亨坐下,屏退了伺候他的丫鬟僕人,纔對劉亨道:“短短兩天時間,汴京城裡上演了一出清君側的大戲……”
劉亨愕然道:“坊間傳聞是真的?”
寇季重重點頭,“是真的……”
寇季仔細把經過跟劉亨說了一遍,劉亨像是在聽天書一樣,一臉呆滯。
等到寇季說完以後,劉亨失神道:“官家這也……這也……”
劉亨很想說一句,趙恆太坑了,可是結巴了許久,也沒說出來。
寇季吧嗒着嘴道:“對你們劉府而言,這也是一件好事。若真讓李公清君側成功了,你們劉府必遭牽連。”
劉亨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迪清君側,對百姓、對百官,無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對劉府而言,卻是一件禍事。
一旦李迪清君側成功,劉娥很有可能會被軟禁在宮裡。
而作爲劉娥孃家的劉府,必然會被牽連。
罷官去爵,那都是輕的,說不定還要丟了性命。
劉府免遭了一次禍事,劉亨本以爲自己會高興,可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倒不是他盼着劉府倒黴,而是覺得李迪虧得慌。
寇季瞧着劉亨,笑道:“你應該高興的……”
劉亨撇着嘴,“我也以爲自己會高興,可心裡總覺得李公虧得慌。”
寇季挑眉道:“李公若是扳倒了你姑母,劉府必遭牽連,到時候你劉府的榮華富貴可都沒了……”
劉亨不屑的道:“劉府的榮華富貴,需要靠着自己雙手去賺,而不是靠着別人賞賜。”
頓了頓,劉亨看向寇季,皺眉道:“四哥,我怎麼覺得你話裡有話?”
寇季沉吟了一下,坦言道:“我有一件大事要辦,但是心中有所顧慮。”
劉亨愣了愣,猛然起身,喝道:“四哥你是信不過我,怕我向我姑母泄密?”
寇季搖頭道:“我要是信不過你,也不會找你過來。只是事關你姑母,我又要找你幫忙,我總的思量一二。楊億泄密,差點沒害死李公。有這個前車之鑑,我們兄弟辦事,總得謹慎行事。”
劉亨驚叫道:“說到底,你還是信不過我?”
寇季瞪了他一眼,道:“我要信不過你,就不會讓你去幫我做事,更不可能跟你做兄弟。我信不過的是你手下那些人。所以你這次幫我做事,最好找一些死士。”
劉亨將信將疑的道:“真的?”
寇季重重的點頭。
劉亨狐疑的道:“那你打算讓我做什麼?”
寇季並沒有回答,而是鄭重的道:“我得先跟你約法三章。”
劉亨徒然瞪大眼。
寇季趕忙道:“不是信不過你,而是爲了你我的性命,需要謹慎一二。”
劉亨強忍着心裡的委屈,問道:“那你說,怎麼個約法三章法子?”
寇季坦言道:“第一,我交給你做的事情,你不許外傳,更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是我們兩個人做的。”
“可以……”
“第二,無論任何人問起,你都不得提及此事,包括你爹,還有你姑母。”
“也可以……”
“第三,事情做完以後,首尾清理乾淨,不要留下痕跡,讓別人查到我們身上。”
“皇城司的手段我清楚,我辦事,皇城司的人查不出來。”
“那就好……”
見寇季言辭真切,劉亨也知道寇季並沒有信不過他的意思,當即湊到了寇季身邊,問道:“四哥,你打算讓我做什麼?”
寇季低聲道:“打算讓你找一個高人,幫欽天監,解一解太白經天的天象。”
劉亨疑惑道:“欽天監不是已經給出了太白經天天象的判詞了嗎?”
寇季搖頭,“並不準確。”
寇季從桌上取了一本書,從裡面取出了一張夾在中間的紙張,遞給了劉亨。
“這纔是太白經天天象的判詞……”
劉亨拿着判詞,仔細觀看了一番,皺眉道:“六星倒懸,這是什麼意思?”
寇季仔細解釋了一番。
劉亨愣愣的道:“太白經天天象,暗指六部無權?可汴京城裡現在傳的沸沸揚揚的,說太白經天,指的是我姑母,說她會禍國。
咱們要是把這個判詞傳出去,不是幫了我姑母嗎?”
寇季瞥了劉亨一眼,幽幽道:“是在幫她,但是也在幫我們自己。”
劉亨疑惑的道:“不懂……”
寇季笑道:“現在不懂不要緊,等六星倒懸這個判詞坐實以後,你自然就懂了。”
劉亨沉吟道:“單憑我一個人,很難讓六星倒懸的判詞坐實啊。比起欽天監的判詞,咱們這個判詞明顯軟弱無力啊。”
寇季咧嘴笑道:“放心,有人會幫你的。”
“誰?”
劉亨追問。
寇季挑起眉頭道:“你姑母……”
劉亨愕然,“我姑母會幫我?”
劉亨盯着寇季,嘴巴一點一點張大,驚愕道:“你不會背地裡已經投靠了我姑母吧?”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我真要投靠了你姑母,你姑母肯定會告訴你的。”
劉亨愣了愣,緩緩點頭,“那倒是……”
頓了頓,劉亨吧嗒着嘴道:“你沒有投靠我姑母,又說我姑母會幫我……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姑母爲了洗清自己跟太白經天的牽連,很有可能會在背後推波助瀾,坐實六星倒懸這份判詞?”
寇季笑着點點頭。
劉亨小心翼翼收起判詞,吧嗒着嘴道:“四哥這一招借力打力,果然高明。”
寇季失笑道:“小手段而已……”
劉亨收好了判詞,拍了拍胸脯,說道:“四哥放心,我保證把這件事辦的妥妥當當。”
寇季叮囑道:“要儘快……”
劉亨點了點頭,拿着判詞,離開了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