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準言辭灼灼,趙恆卻懼意襲身。
戰場,他已經經歷過一次了,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寇準看着趙恆的反應,心裡失望之極。
當初他向太宗皇帝趙光義推薦趙恆當官家,看上的就是趙恆一身膽氣。
昔年太祖皇帝趙匡胤在位的時候,年幼的趙恆揚言要做馬上將軍,被太祖皇帝讚歎,傳揚出去後,被引爲一段佳話。
此後太宗皇帝趙光義登基,趙恆成爲了皇子,卻依然沒有荒廢武藝。
人人皆言其有雄姿。
寇準向太宗皇帝趙光義推舉趙恆爲官家,也是因爲這一點。
他期盼趙恆能在他的輔佐下,成爲一個馬上皇帝,北征遼國,收復燕雲,建立不世之功業。
然而。
寇準卻沒料到,趙恆登基以後,跟他此前所表現的大相徑庭。
他不僅決口不提馬上皇帝之事,甚至連收復燕雲的雄心也沒有。
不僅如此,在遼人舉兵南下的時候,他非但沒有想着如何跟遼人對戰,反而想着一味的求和。
差點沒把寇準給氣死。
若非如此的話,寇準當年也不可能逼着他上戰場。
如今兵臨城下,趙恆還在退縮,寇準真有一種瞎了眼的感覺。
“你們,擡着官家,隨老夫前往皇城。”
寇準對內侍宦官們下令。
宦官們一個個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寇準,又看向趙恆。
趙恆晃着腦袋,顫聲道:“朕不去皇城上,朕不去……”
一直在趙恆身邊陪着的趙禎,突然抓住了趙恆的手,低聲呼喊了一聲,“父皇……”
趙恆心頭一震,艱難的扭過頭,看了趙禎一眼。
趙禎眨巴着眼,一臉擔憂的看着趙恆。
趙恆見此,心裡羞愧難當。
痛苦的閉上眼。
“依卿的意思……”
他在龍椅上,閉眼沉默了許久,才無奈的長嘆了一聲。
趙恆睜開眼,對寇準道:“朕可以去皇城上,但太子必須留在宮裡。朕還要讓皇后陪着朕一起去。”
寇準一愣,張嘴要反駁。
卻聽趙恆咬牙道:“朕這是在賭命……”
寇準聞言,閉上嘴,不再言語。
趙禎被宦官們送回了東宮。
劉娥被從後宮裡招到了此處。
聽聞趙恆要去皇城上激勵士氣,劉娥並沒有出聲阻止。
雖說劉娥跟寇準不對付,但如今兵臨城下,趙恆不親臨皇城上的話,將士們未必肯拼命。
孰輕孰重,她分得清楚。
她比趙恆更果決。
當即。
內侍宦官們擡了一張龍榻,出現在了垂拱殿,把趙恆從龍椅上移到了龍榻上,又用紗帳遮擋了龍榻四周,等到龍榻變得密不透風的時候,才擡着龍榻,隨着寇準、劉娥,前往了皇城。
寇準一行登上了皇城的時候。
周懷正率領着大軍,早已殺到了皇城下。
近十萬兵馬在皇城上下鏖戰,喊殺聲震天。
一道道火把映照着汴京城,把汴京城變成了一座不夜天。
趙恆一到,曹瑋等指揮作戰的將領,配合作戰的官員,迅速聚攏了過來,齊齊施禮。
“臣等恭迎聖駕!”
躺在龍榻上的趙恆並沒有言語,劉娥要開口,寇準卻搶先一步道:“諸位不必多禮,戰事要緊。”
曹瑋等人齊聲答應了一聲,紛紛起身。
……
城下。
周懷正、楊億等人看到了趙恆出現,二人對視了一眼。
跟隨着他們的將領,感覺到不對,逼近周懷正身前,急聲質問,“周都知,你不是說官家召我們清君側的嗎?爲何官家會出現在皇城上?”
周懷正看向了楊億,楊億咬了咬牙,沒說話。
周懷正心念急轉,嚷嚷道:“這是劉娥那個妖后使的障眼法。真要是官家親臨,爲何要包裹的那麼嚴實?分明是想亂我軍心。”
那將領聞言,往皇城頭上仔細瞧了瞧,見到了趙恆那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龍榻後,緩緩點頭。
他覺得周懷正所言有理。
他對周懷正抱拳表達歉意,“是我孟浪了,差點中了妖后的奸計。”
周懷正點頭道:“令你手下的兵馬速速攻城,拿了皇城,斬了妖后,官家一定不吝厚賜。”
“諾……”
那將軍抱了抱拳,離開了周懷正,指揮着兵馬繼續攻城。
周懷正、楊億二人湊在一起。
楊億咬牙道:“官家親臨,咱們的謀劃要被戳破了,怎麼辦?”
周懷正狠聲道:“事到如今,我們還有退路?”
楊億沉聲道:“沒有退路。”
周懷正狠辣的道:“只要殺進宮裡,誰還能知道我們的謀劃?”
楊億眉頭一挑,驚聲道:“你是說……”
周懷正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低聲道:“殺了官家……官家一死,死無對證。到時候皇宮在你我手裡,太子也在你我手裡,清君側是假是真,還不是由我們說了算。”
楊億握緊了拳頭,心裡有些陰晴不定。
周懷正見楊億心神動搖,又趕忙道:“難道你不想幫李迪平反嗎?李迪被你坑害,如今背上了一個不忠不孝的罵名。
清君側一日不成,李迪的罵名就一日不能消除。”
楊億咬牙道:“弒君可是大罪……”
周懷正上下瞥了楊億一眼,冷冷的道:“弒君的也有可能是劉娥……”
楊億眉頭一挑,驚愕道:“你是說……”
周懷正陰沉的笑道:“推到劉娥頭上,剛好順應了我們清君側的名頭。”
楊億聞言,猶豫再三,最終點頭道:“聽你的……”
“殺?”
“殺!”
“殺啊!”
周懷正和楊億有了定計,當即領着兵馬猛攻皇城。
……
城頭上。
寇準等到曹瑋等人起身以後,詢問道:“戰事如何?”
曹瑋抱拳道:“守得住,不過守不了太久。”
寇準皺眉道:“城外援軍到達,還需要多久。”
曹瑋咬牙道:“最快也得一個時辰。”
寇準緩緩點頭,吩咐道:“速速把官家親臨的消息,傳揚出去。”
曹瑋點頭道:“明白……”
曹瑋辭別了寇準一行,下去以後,立馬散佈趙恆親臨的消息。
城頭上的禁軍將士們聽到這話以後,有些不信。
有人還特地跑到了趙恆所在的位置來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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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準瞧見了這些人以後,掀開了龍榻的一角,讓他們目睹了躺在龍榻上的趙恆。
這些禁軍將士們見到了趙恆,渾身一震,一個個奔走相告,把趙恆親臨的事情傳揚了出去。
城頭上的禁軍將士們得知了這個消息以後,軍心大振,廝殺起來更有力氣了。
更有甚者,還衝着城下的叛軍喝罵。
揚言叛軍們都是亂臣賊子。
揚言趙恆從未有清君側的心思,是周懷正矯詔,利用了他們。
叛軍們剛聽到這個消息,還不相信,依然猛攻皇城。
可到了後來,城頭上呼喊了禁軍將士越來越多了,他們就有些將信將疑了。
有叛軍將士,當即就跑去質問叛軍將領。
叛軍將領拿出了周懷正告訴他的那一套說辭,告訴了叛軍。
叛軍們信了,開始繼續猛烈的攻城。
城頭上的禁軍將士們固然驍勇,可架不住城下叛軍各種大型攻城器械的猛攻。
禁軍將士們往日守城,可從沒想過有人會率領重兵攻打皇宮,所以城頭上的大型軍械,多以牀弩爲主,很少有應對大型攻城器械的東西。
現在撞上了叛軍用大型攻城器械攻城,他們無法應對,只能被打的一退再退。
短短半個時辰,城下的叛軍,用投石機砸的禁軍將士不敢冒頭,藉着雲梯攀上了城頭。
“西面城牆失守了……”
西面城牆被攻破。
禁軍將士有些慌亂。
曹瑋穿着一身血衣,跑到了趙恆龍榻邊上,急聲道:“官家,西城牆失守,叛軍已經殺上來了,還請官家移步。”
趙恆聞言,當即就想讓內侍宦官們擡着他離開,劉娥聞言也有些慌亂。
唯有寇準臨危不懼,冷聲道:“敲響城頭上的鐘鼓,老夫要會一會這幫叛軍。”
曹瑋一驚。
寇準冷哼道:“一羣亂臣賊子而已,有何懼怕?老夫今天就讓你們看看,什麼叫邪不壓正!”
“寇季?!”
寇準呼喊一聲。
寇季趕忙道:“在呢。”
寇準冷聲道:“推老夫去西城牆上瞧瞧。”
寇季遲疑了一下,低聲道:“祖父……”
他在提醒寇準,不要涉險。
寇準瞥了他一眼,淡然道:“老夫心頭有數。”
寇季咬了咬牙,推着寇準趕往西城頭。
到了西城頭上,就看到了叛軍們在奮勇的殺過來,正在跟禁軍將士用刀劍互博。
“咚咚咚……”
鐘鼓聲突然敲響。
城頭上的禁軍將士、叛軍將士,皆是一愣。
寇準藉着這個時機,深吸了一口氣,高聲喝道:“老夫寇準,爾等何人,竟敢犯上作亂?”
“寇公?”
“寇相公?”
“寇公在城頭上?”
“……”
叛軍將士聞言,一臉愕然,面面相覷。
然後就三五成羣的湊在一起,小聲議論着。
議論了少頃以後,有叛軍低聲道:“八成又是劉娥那個妖后的詭計……”
“嗯……肯定是劉娥那妖后的詭計……”
“殺過去……對,殺過去。”
“……”
叛軍將士們叫嚷着,準備繼續衝殺。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若有若無的聲音響起,“我有幸見過寇公一面,那真是寇公的聲音……”
一瞬間,所有叛軍將士的目光,全落在了聲音傳來的地方。
一個個瘦瘦弱弱的漢子,被所有人盯着,垂下了腦袋,低聲道:“那聲音……是寇公的……”
叛軍將士聞言,臉色皆是一變。
有人驚聲道:“寇公一直都是官家最信賴的人,他在城頭上,那……”
話到這裡,他說不下去了。
但所有人都聽懂了他的意思。
“那龍攆裡面,有可能真是官家?!”
“官家沒有清君側的意思,我們被騙了?”
“……”
叛軍將士,一瞬間謊成了一團。
他們殺進汴京城,爲的就是清君側,爲的就是忠義,也爲了加官進爵。
可如今清君側變成了叛亂,忠義變成了不忠不義,加官進爵變成了砍頭,他們怎能不慌?
“現在?怎麼辦?”
“……”
叛軍將士六神無主,一個個心亂如麻。
有陰狠的人,見此情形,咬牙道:“事到如今,我們沒有退路,不如殺進宮去,一不做二不休……”
“不可!”
有人出聲阻攔。
“當務之急,應該找寇公問清楚此事,問清楚官家的態度。”
“我們還沒有到絕路上……”
“有什麼好問的,自古以來,犯上作亂,那都是死罪。橫豎是個死,不如拼一把。”
“萬一能活呢?我們若是爲忠義而死,總有一天,會有人幫我們平反,還我們一個公道,厚待我們的妻兒。可我們犯上作亂而死,不僅自己要背上一輩子罵名,妻兒也會遭人欺凌。
我們現在不過是問幾句話而已,又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官家若是讓我們活,我們就活了。
官家若是不讓我們活,那我們再拼個魚死網破,也不遲。”
“……”
此話一出,得到了衆多人響應。
當即,叛軍將士推舉出了兩個校尉做代表,出現在了陣前。
兩個校尉對着禁軍將士們所在的位置,拱手道:“可否請寇公出來一見?”
寇準聞言,淡然一笑,讓寇季推着他到了兩軍陣前。
兩個校尉見到了寇準,立馬認出了他。
“還真是寇公當面……”
兩個校尉拱手一禮。
寇準盯着他們冷聲道:“爾等知不知道,此刻正在犯上作亂?”
叛軍將士聞言,心頭一揪,下意識握緊了手裡的兵刃。
兩個校尉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校尉咬牙道:“寇公,卑職等人並沒有犯上作亂。卑職等人是奉詔命,清君側!”
寇準破口罵道:“胡說八道。奉誰的詔,領的又是誰的命?”
“周都知……”
“周懷正矯詔,誆騙爾等,爾等就真信了,簡直是愚不可及。”
“周都知有官家的兵符……”
“周懷正盜取官家兵符,更是罪大惡極。”
“……”
兩個校尉見寇準張嘴,咄咄逼人。
心頭一沉再沉。
其中一人咬牙問道:“寇公,卑職等人奉詔清君側,難道真是受了小人矇騙?”
寇準冷哼道:“那是自然……”
兩個校尉對視了一眼,沉聲問道:“官家準備如何處置卑職等人?”
寇準上下打量了兩個校尉一眼,譏笑道:“你們也配讓官家處置?”
兩個校尉一臉愕然。
寇準不屑的道:“小小校尉,官家平日裡都懶得看你們一眼,真當自己是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