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亨一直在寇府待到了夜半。
寇季要留他在寇府過夜,他卻推辭了。
他說他升了官,紈絝圈子裡的狐朋狗友要給他慶祝,在汴京城裡找了一個暗娼館,原本想請寇季過去,只是寇季如今不方便下牀,所以他準備一個人去。
寇季提醒了他幾句,讓他注意一點,別讓御史言官們盯上,不然剛升的官,恐怕又要降下去。
劉亨答應了一聲,踏着清冷的月色離開了寇府。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天朗氣清。
劉亨、曹佾二人齊齊趕到了寇府。
他們一人推着一輛寇公車,一人拿着一張熊皮毯子,到了寇季的臥房。
“四哥,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兩個推你出去走走……”
劉亨推着寇公車進了寇季的臥房,笑呵呵的說。
寇季瞥了他二人一眼,目光落在了劉亨手裡的寇公車上,皺眉道:“這東西不是寇府做的吧?”
劉亨咧嘴一笑,推着寇公車到了寇季牀前,道:“四哥不愧是四哥,眼睛真毒,一眼就看出了這東西不是寇府做出來的。”
寇季一邊打量着劉亨手裡的寇公車,一邊嘟囔道:“這東西是我造的,你拿一個仿造的東西到我面前,跟班門弄斧有什麼區別?”
寇季打量了一番寇公車以後,品評道:“東西仿的不錯,可惜有幾個關鍵的部位,沒有做好,坐上去以後肯定會顛簸。
軸承和鉚釘也有問題,壽命不會太長。
你家府上的匠人做的?”
劉亨聽到寇季的品評,緩緩點頭道:“四哥說的是,四哥要是有時間,能不能給他們指點一下?”
寇季微微一愣,疑問道:“你要這東西做什麼?”
頓了頓,寇季看向了劉亨,意外的道:“你想借這東西牟利?”
劉亨搖了搖頭,笑道:“昨夜不是有人邀請我去喝酒嘛。他們中間有人想借這東西牟利,暗中仿造了不少。雖然沒有寇府做出來的寇公車好,但是勉強能用。
他們想通過我,給你傳個話。
一來是想讓你過去給他們指點指點。
二來是想讓你開開口,允許他們販賣這個東西。
這東西要是旁人造了,他們肯定仿了就賣。但這東西是你造的,你不開口,他們不敢拿這東西去販賣。”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他們能跟你交朋友,背後的背景肯定不小,沒理由怕我吧?”
劉亨笑道:“你雖然不在紈絝圈子裡混,但終究是紈絝圈子裡的人。他們自然得受圈子裡的規矩,給你幾分面子。”
寇季意外道:“生意場上的事情,從來都是不擇手段的,什麼時候也學會講規矩了?”
劉亨坦言道:“咱們這種人做生意,只能算是半個商人,自然得守規矩,不然容易生出矛盾。咱們這些人生出了矛盾,可不是尋常的錢財就能解決的。”
寇季聞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回頭去告訴他們,這東西他們想怎麼賣就怎麼賣,我不會阻攔。
我也可以提供圖紙給他們,省得他們浪費錢財去摸索。
畢竟,我當初造出這東西的時候,也不是爲了賺錢。”
劉亨聽到這話,咧嘴一笑,“四哥就是大氣……”
寇季擡手道:“你先別急着誇我,我之所以這麼大方,也是有條件的。”
劉亨一愣,愕然道:“什麼條件?”
遲疑了一下,神情古怪的看向寇季,又道:“四哥想在裡面分一成?”
寇季瞪了劉亨一眼,笑罵道:“我在你眼裡就那麼市儈的?”
劉亨趕忙晃了晃腦袋,乾巴巴一笑。
寇季認真的道:“他們怎麼賺錢我不管,但每年到了年末,他們必須捐出一千輛寇公車,給朝廷舉辦的六疾館和孤獨園。”
六疾館、孤獨園,是朝廷舉辦的慈善機構,始於南北朝時期,沿用至今。
前者收留那些貧苦的病患,後者是收留一些孤寡老人以及父母雙亡無人照顧的孩童。
劉亨有些愕然的道:“四哥這是要做善事?”
寇季晃了晃腦袋,笑道:“談不上做善事,我只是不想從寇公車上賺錢,又不願意看到他們白拿了我的東西,所以纔想出了這個法子。”
劉亨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曹佾在一旁苦着臉,哀聲道:“你們兩個聊的暢快,都快把我忘了。”
寇季、劉亨聞言,啞然失笑。
寇季瞧着曹佾手裡的熊皮毯子,笑道:“這東西我府上不少……”
曹佾翻了個白眼,道:“你府上的那是你府上的,我送的是我送的,能一樣嗎?”
曹佾揚了揚手裡的熊皮毯子,又道:“這可是我在府裡精挑細選,挑出來最好的一張。”
寇季失笑道:“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那我就領受了。”
曹佾聽到這話,滿意的笑了。
他將手裡的熊皮毯子遞給了寇季。
寇季剛拿到了毯子,就聽劉亨笑道:“寇公車有了,毯子也有了,那就別在府上待着了,我們兩個推你出去轉轉吧。”
寇季盯着劉亨手裡的寇公車,打量了兩眼,晃着腦袋道:“你手裡那個寇公車,我可不敢坐。”
“寇忠!寇忠!”
寇季招呼了兩聲,寇忠出現在了房裡。
“小少爺,您有何吩咐?”
寇季吩咐道:“去找府上的匠人,讓他們挑一輛好的寇公車,給我送過來。”
寇忠微微一愣,疑問道:“小少爺您這是要出去。”
寇季點頭。
寇忠提醒道:“那您可得穿暖和點,今天外面天冷。”
寇季擺手道:“不需要你提醒,我知道該怎麼做。”
寇忠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他退出了寇季的臥房,沒過多久,就推着一輛寇公車到了寇季的臥房。
寇季套了一件狐裘,讓曹佾、劉亨扶着他坐到了寇公車上,又蓋上了曹佾送來的熊皮毯子,這才讓曹佾、劉亨,推着他出了寇府。
前門沒辦法走。
自從寇準設計罷黜了提刑司的風聲傳出去以後,好不容易清淨了幾天的寇府大門口,又一次堵滿了人。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堵門送禮的是京官,這一次堵門送禮的是各地官員派遣來的親屬。
三人只能從後門走。
後門也堵着人,但是沒有前門那麼多。
寇季倒是想走暗門的,但暗門留的太小,寇季坐的寇公車又太大,出不去。
所以只能走後門。
三個人到了後門口。
由劉亨扮黑臉,驅趕走了那些堵門送禮的人,曹佾才推着寇季出了門。
那些前來送禮的人,被驅趕到了巷子兩側,看着寇季坐着寇公車離去,他們衝着寇季的寇公車吶喊,想讓寇季停一停,好讓他們送上厚禮,攀一個矯情。
寇季卻沒搭理他們,而是催促着曹佾,推着他快速離開。
曹佾推着寇季走了沒兩步。
一個身穿羊皮襖的青年,扯着脖子衝着寇季吶喊。
“寇季!寇季!我是你兄長!我是你兄長!”
寇季挑着眉頭瞥了那青年一眼,卻沒搭理他。
那青年見寇季不搭理他,也急了,從袖子裡取出了一錠銀判,扔向了寇季。
“唰~”
然後,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一道人影從牆上落下,人影抽刀而出,一刀把銀判切成了兩半,刀光去勢不減,直逼那個扔銀判的青年。
寇季見此,嚇了一跳,急忙喊道:“莫要傷人性命!”
持刀人聞言,手裡的刀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圓弧,劃破了青年的衣衫,劃破了青年的胸膛,落入到了刀鞘中。
持刀人回頭,呆呆的盯着寇季。
寇季從他眼中看出了不滿的神色。
“還真是個煞星,出刀就想殺人……”
寇季心裡嘀咕了一句,擡手對啞虎拱了拱手,“有勞了……”
啞虎呆呆的盯着寇季看了許久,緩緩的走出了人羣,找了個暗處,又消失在了人前。
“呼……”
一股熱氣噴到了寇季的脖頸處,寇季回頭,就看到曹佾一臉心有餘悸的看着啞虎消失的地方。
寇季愕然道:“他有那麼可怕嗎?”
曹佾沉聲道:“敢當着先帝面殺人的人,都是瘋子。是瘋子,都可怕。”
寇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然後就看到劉亨已經擒下了那個朝着寇季扔銀判的青年。
劉亨氣哼哼的拽着青年到了寇季面前,惱怒道:“這廝怎麼處理?”
寇季瞧了一眼四周在觀望的人,低聲道:“帶着他先離開此地。”
劉亨點了點頭,拽着青年,往巷子外走去。
曹佾推着寇公車,緊跟在劉亨身後。
這下圍在四周送禮的人,沒有再喊。
他們被剛纔啞虎出手的舉動嚇到了。
出了巷子口。
劉亨拽着青年,到了一個酒肆,進了酒肆,把青年扔在了酒肆門口。
曹佾推着寇季,緊隨其後,到了酒肆。
寇季皺着眉頭,盯着青年,沉聲道:“平日裡跑到寇府裡冒充寇府親戚的人比比皆是,但是想你這麼冒失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這一次你僥倖逃過一命,下一次可就沒這麼好運氣了。”
“滾吧……”
寇季擺了擺手。
劉亨嚷嚷道:“四哥,他差點就傷了你,你怎麼能輕易放過他。”
曹佾提議道:“不如交給我,我把他扔進刑部大牢待一個月,一個月以後,他要是有命出來,也不敢再冒充寇府的親戚。”
寇季微微搖了搖頭,“算了……”
那青年擡起頭,盯着寇季,沉聲道:“我真是你兄長……”
寇季有些不悅了,“我是家中獨子,何來的兄長?”
劉亨上去一腳踹翻了那青年,惱怒道:“這廝是不是失心瘋了?我等饒他一命,他倒是不依不饒的。要不扔進金水河喂王八算了。”
那青年從地上爬起身,盯着寇季,沉聲道:“我娘嫁給了你爹,我也過繼到了你爹名下,你說我是不是你兄長。”
寇季聽到這話,眉頭緊皺道:“我從未聽說過我爹有續絃。”
那青年聽到寇季這話,神情有些哀傷,他咬着牙,低聲道:“我娘出身卑微,嫁給了你爹,只能當妾室。”
寇季眉頭凝成了一團,沉聲道:“以我爹的身份,縱然要找妾室,也沒必要找一個有你這麼大的兒子的女人。”
青年聞言,雙拳下意識的握緊,牙齒咬的咯嘣作響。
他不願意多說,可他要是不說的話,依照劉亨、曹佾的說法,他的小命八成要玩完。
青年咬着牙關,屈辱的道:“我娘原先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長的膚白貌美。可惜我爹早逝,家道中落,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守着一片薄田度日。
你爹貪戀我娘美色,幾次登門拜訪,強納了我娘爲妾。”
寇季聽到青年這話,譏諷的笑了,“你這話漏洞百出,你也好意思拿出來騙我?你娘既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縱然你爹早逝了,她可以帶着你回她的孃家去。回到她那個可以被稱之爲大戶的孃家,你們母子會捱餓?會守着一片薄田度日?
還有!
我爹要是真的強納了你娘爲妾,你最應該做的不應該是殺死他嗎?
他強佔了你娘,行爲尤如強盜。
你不殺了他搶回你娘,還打算認賊作父?”
劉亨在一旁冷哼道:“這廝就是一個騙子。爲了行騙,居然連自己親孃的名聲都不顧。似他這種人,就應該被亂棍打死,扔到亂葬崗去喂狼。”
寇季沒有迴應劉亨的話,而是盯着青年,冷冷的道:“你還有何話要說?”
青年咬着牙,一句話也不肯說。
寇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吩咐曹佾道:“你出門的時候,可帶了隨從?”
曹佾點頭道:“帶了,我讓他們在遠處候着,怕他們打擾了我們三人敘話。我這就去招他們過來。”
說完這話,曹佾離開了酒肆。
寇季盯着青年,冷聲道:“一會兒我就讓人把你送到刑部大牢裡去。牢房裡的牢頭,是我的人。他要是知道了你今日的這一番作爲,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
青年心頭一顫,身軀顫抖着,咬牙道:“我說……我什麼都告訴你。”
寇季聽到了青年的話,非但沒有放鬆,眉頭皺的反而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