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聊到了這裡,就不在言語,各自懷着各自的心事,站在金水橋邊上當侍衛。
過了沒多久,寇準從宮裡出來了,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他到了寇季身邊的時候,只說了兩個字。
“回府!”
寇季有心追問寇準跟劉娥談的如何,可寇準明顯沒有說話的意思,他就只能跟着寇準往府裡走去。
陳琳在寇準祖孫離開以後,也悄然的返回了宮裡。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裡,寫了兩個便條,通過兩個年邁的老嬤嬤遞了出去。
一個遞給了東門藥庫,一個遞給了器械監。
寇季跟着寇準回了寇府,一進府門,寇準就開口了,“劉娥的意思是,一動不如一靜……”
寇季聽到這話,氣笑了,“這麼難得的機會,居然就情願幹看着?”
寇準嘆了一口氣道:“劉娥的意思是坐山觀虎鬥,等他們鬥出一個結果以後,我們再插手。”
寇季譏笑道:“劉娥大概是覺得,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到時候趁他病,要他命。可不論是西夏,還是遼國,縱然變成了病虎,也不是朝廷能輕易拿下的。
西夏若是落敗,必然會成爲遼國的藩屬。到時候他們聯手南下,誰攔得住?
遼國一旦落敗,西夏必然勢頭大漲,到時候少不了攻入我大宋,掂量掂量我大宋的斤兩。
一旦我大宋稍有敗勢,西夏就能借此立國,建立霸業。
所以,不趁着他們戰事膠着的時候插手,等到戰後再插手,純粹是尋死。”
“哎……”
寇準又嘆了一口氣,幽幽的道:“兵權在劉娥手裡,她不願意出兵,老夫也無可奈何。”
寇季追問道:“許折種兩家便宜行事之權的事情怎麼說?”
寇準瞥向寇季,道:“劉娥不允,言稱等西夏和遼國正式交手的時候,再做定奪。”
寇季聽到這話,沒有太大的失望。
劉娥在得知遼國欲徵西夏的時候,會有如此反應,在寇季的預料之中。
劉娥若是有雄心,也不會在掌權期間,慢慢的看着西夏坐大。
“是時候推向敏中上位了。”
寇季幽幽的說。
他看向寇準,淡然道:“向敏中上位以後,雖然不會以祖父馬首是瞻,但是在這種事情上,他一定會跟祖父您站在一邊。”
寇準聞言,緩緩點頭。
頓了頓,他疑問道:“你準備怎麼幫向敏中謀劃?”
寇季一愣,攤開手道:“憑我給向敏中的那篇文章就夠了。”
寇準沉吟道:“那文章雖好,可是不是太單薄了點?”
寇季認真的道:“已經足夠了。”
寇準見寇季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言。
寇季拱了拱手,道:“祖父,那我先會院子裡待着去了。往後幾日我就不上朝了,等出結果的時候,我再上朝。”
寇準點了點頭,擺了擺手,讓寇季退下。
……
此後幾日,寇季一直待在院子裡,沒出去,也沒有去上朝。
除了趙禎送來了三份信箋,催他上朝外,沒人關注他。
遼國欲徵西夏的事情,只有少數的幾個人知道,並沒有被廣泛傳播,所以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件事,也沒人細心的去關注此事。
滿朝文武的目光,皆被參知政事之位吸引。
他們很想知道,在年關之前,參知政事之位會花落誰家。
經過朝堂上幾輪篩選,最後確定下來的參知政事候選人有三位。
呂夷簡、向敏中、王欽若。
呂夷簡的呼聲最高,呼聲最大。
其次是向敏中。
至於王欽若,呼聲雖然有,但並不大。
除了背地裡投靠了趙元儼的一些官員外,朝堂上大部分官員,沒人爲他搖旗吶喊。
這也是他自己作的孽。
他出任宰相的時候,爲了討好趙恆,沒少背地裡向趙恆進讒言,陷害百官,百官們心裡都記着仇呢,自然不會幫他搖旗吶喊。
就在三人競爭參知政事最激烈的時候,一則小故事,在汴京城裡悄無聲息的流傳開了。
事關宮廷隱秘,所以傳播的速度特別快。
短短三天,就已經鬧到了街知巷聞的地步。
故事的內容也簡單,也是百姓們熟知的故事,只不過戲劇化了一部分,讓它聽着更動人了。
故事的名字,叫做狸貓換太子。
出自寇季手筆,由向敏中傳出。
寇季把原有的狸貓換太子的故事,刪刪減減了一部分,湊成了一個新的故事,傳播給了百姓。
此故事一出,廢除劉娥的呼聲再次高喊了起來。
那些還沉浸在奪取了提刑司權力的竊喜當中的六部官員,以及御史言官們,終於清醒了過來。
他們此前在劉娥爲先帝守靈的時候,謀劃了四十九日的廢除劉娥的彈劾,還沒有上表。
於是乎,百官們彈劾劉娥的奏摺,如同雪花一樣飄進了皇宮。
劉娥被百官們彈劾的奏摺,弄的焦頭爛額。
才擺脫的危局,又一次被人掀起,劉娥再次陷入危局。
不僅如此,呂夷簡身爲劉娥的黨羽,也跟着遭了殃。
原本他出任參知政事的呼聲最高,可當狸貓換太子的故事傳遍了汴京城以後,百官們彈劾劉娥的同時,也厭惡了他,他的呼聲一下降到了最低點,比王欽若還不如。
向敏中出任參知政事的呼聲,一下子蓋過了他。
年關前最後一次大朝會。
決議參知政事人選的時候。
寇忠弓着腰敲響了寇季所在的院子裡的門戶。
“小少爺,起了嗎?”
寇忠一邊敲着門,一邊低聲呼喚。
“起了……”
門內傳出了寇季的聲音。
寇忠一喜,趕忙道:“老爺說,讓您換上朝服,隨他一起去上朝。”
“要出結果了嗎?”
寇季幽幽的聲音從門內傳出。
“你且等等,等我換上朝服。”
話音落地,門內再也沒傳出寇季的聲音。
寇忠恭謹的站在門外等着。
良久之後。
寇季打開了門戶。
他穿戴着自己那一身硃紅色的官服,邁步往外走去。
到了寇府門口的時候,寇準已經在門口候着了。
寇季對寇準一禮。
寇準點了點頭,道:“隨老夫去上朝。”
隨後,寇準就領着寇季,出了寇府,一路走到了東華門。
等他們到了東華門前的時候,東華門前已經聚滿了人。
今日是年關前最後一個大朝會,滿朝文武都到了。
他們三五成羣的湊在一起,高聲討論着要彈劾劉娥的話,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寇季對此置若罔聞,他推着寇準到了金水橋邊上。
守在金水橋上的侍衛們自動讓開了道路,寇季推着寇準過了金水橋,直接入了皇宮。
到了垂拱殿以後,趙禎、劉娥已經到了。
趙禎身穿一身十二章袞服,端坐在龍椅上。
十二章袞服,是標準的帝王服飾。
平日裡很少穿,只有在大朝會等重要場合,纔會穿戴。
袞服分玄衣纁裳,十二章中,八章在衣,分別有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火、宗彝;四章在裳,分別有藻、粉米、黼、黻。
劉娥穿戴着一身鳳袍,坐在趙禎下首。
寇準祖孫入了殿內以後,簡單施過了禮。
趙禎請寇準居於御階的第二階,等寇準坐定以後,才吩咐郭槐,鳴鐘上朝。
待到皇城上的鐘聲敲響以後,百官們魚貫而入,進了皇宮,隨後分班站好,進入到了垂拱殿。
在郭槐宣讀了上朝以後,百官們齊齊向趙禎、劉娥、寇準施禮。
禮畢。
郭槐並沒有照例宣告‘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而是寇準開口道:“今日大朝會,乃年關之前,最後一個朝會,當先議參知政事人選,再由各部、各司、各衙,彙總呈報今歲的出入,最後再議諸事。”
“喏!”
百官齊聲宣道。
見到百官們應允,寇準點了點頭,又道:“經過百官推舉,參知政事人選,在呂夷簡、向敏中、王欽若三人中選定。
官家年幼,無法親自裁定參知政事人選。
老夫跟太后商議過後,決定施行庭推。”
庭推,就是當庭推舉參知政事人選。
類似於後世的投票選舉,票多者獲勝。
朝堂上一旦遇到了官家難以裁定的事情,又或者官家不變出面裁定的事情,就會出現庭推。
此前,庭推大多出現在內庭之中,就是三位宰相各持己見的情況下,經常會用到庭推。
如今寇準、劉娥,把這一套搬到了朝堂上。
百官們對庭推的程序並不陌生。
所以寇準也沒有多解釋。
寇準擺了擺手,郭槐領着一羣小宦官們,一人提着一個袋子,分別走到了百官們面前。
袋子裡裝的是豆子。
百官們每個人伸出手,伸進袋子裡,取出一粒豆子,捏在了手裡。
隨後,宦官們搬來一張桌子,放在了御階下,桌上放了三個碗,碗邊上寫着向敏中三個人的名字。
這就是投票的方式。
只要百官們把手裡的豆子,投進寫着相應人名的碗裡,就代表支持此人。
如此重大的事情,用如此簡單的投票方式,或許有人會質疑。
但,越簡單的方式,往往越有效。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以後,寇準不鹹不淡的道:“投吧!”
百官們手裡捏着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願意做第一個投票的人。
人選有三個,豆子卻只有一個,投了一個人,必然會得罪另外兩個人。
誰當第一個出頭鳥,誰就最容易被人家惦記上。
寇準瞧着百官們無人肯動,微微皺了皺眉頭。
寇季看到這個僵局,微微上前一步,拱手道:“還請官家、太后、太師准許,請呂夷簡、向敏中、王欽若三人迴避。”
寇準聞言一愣,跟劉娥對視了一眼。
劉娥緩緩點了點頭,寇準開口道:“準!”
向敏中三人拱了拱手,退出了大殿。
等到三人走後,寇季二話沒說,上去就把手裡的豆子丟盡了寫有向敏中名字的碗裡。
他不怕得罪王欽若,也不怕得罪呂夷簡。
他不怕當出頭鳥,不怕被這兩個人報復。
雖說向敏中三人已經迴避了,但他當了出頭鳥的事情,勢必會傳到王欽若、呂夷簡的耳朵裡,但他不在乎。
他之所以甘願當出頭鳥,就是爲了給那些仍舊舉棋不定的人一個信號。
讓他們跟着他一起投向敏中。
因爲他是太師寇準的孫子,他的態度,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寇準的態度。
有了寇季帶頭,後面的人也跟着開始投起了票。
半個時辰後,垂拱殿裡的官員們走了一圈,手裡的豆子也丟進了相應的碗裡。
至於殿外更多的官員,沒人在意他們。
他們官職太低,還沒有投票權。
劉娥瞧了瞧三個碗,臉色一黑,沒有說話。
寇準瞧了一眼,擺了擺手,讓郭槐把東西撤下去。
根本不用去數碗裡的豆子,因爲有一半的豆子,落入了向敏中碗裡。
呂夷簡、王欽若兩個人碗裡的豆子加起來,才勉強能趕上向敏中。
等到郭槐把東西撤下去以後,寇準淡淡的道:“召他三人入殿。”
向敏中三人在小黃門傳喚下,再次出現在了垂拱殿裡。
寇準當衆宣佈道:“內庭參知政事之位的空缺,由向敏中出任。”
向敏中聽到這話,臉上的喜色難以掩飾。
王欽若只是皺了皺眉頭。
呂夷簡一臉不甘。
參知政事人選塵埃落定,向敏中成了最大的贏家。
若不是在垂拱殿上,百官們一定會湊上前恭賀他。
隨後,由六部開始,彙報今歲六部出入,然後再是三司,最後纔是三衙。
等到各部、各衙、各司彙報完了以後。
丁謂神色複雜的總結道:“啓稟官家、太后、太師,經各衙門覈算,今歲朝廷收支持平。”
此話一出,除了少數知情人外,其餘的百官一片譁然。
自趙恆繼位以後,朝廷每年的支出都會超額。
如今突然收支持平了,弄的百官們還有點不適應。
李迪在這個時候抱着朝笏,出班奏道:“啓奏官家、太后、太師,經過戶部點算,今歲朝廷之所以能收支持平,其最大原因,就是提刑司被罷黜。
從提刑司被罷黜至今,已經過了月餘。
朝廷少支出了一份給各級提刑司衙門的俸祿,剛好彌補上了今歲朝廷超支的空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