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猜不透遼皇耶律隆緒的心思,捺鉢內的其他人也猜不透遼皇耶律隆緒的心思。
衆人心中皆有疑惑,卻沒人敢開口問其緣由。
遼皇耶律隆緒行事,全憑一心,無需向任何人解釋,也沒有人能有資格讓他解釋。
就在捺鉢內所有人猜測遼皇耶律隆緒心思的時候,遼皇耶律隆緒盯着寇季,再次開口道:“朕聽了你的意思,你是不是也應該順應一下朕的心思?”
寇季一愣,疑問道:“遼國皇帝陛下有何吩咐?”
遼皇耶律隆緒這麼給他面子,他多少也得給人家一點面子。
遼皇耶律隆緒盯着捺鉢外那一座沒有點燃的火塔,對寇季道:“今日是朕皇兒的誕辰,宮外最大的那一座火塔,需要他親自點燃。
朕的皇兒年幼,無法獨自點燃那一座火塔,朕希望你能幫他一二。”
寇季聞言一愣,微微沉吟了起來。
他不明白遼皇耶律隆緒此舉有什麼深意。
但捺鉢內的遼臣們卻炸開了鍋。
有人當即起身,直言道:“陛下,您怎麼能讓一個外人帶領大皇子去點燃那座火塔呢?”
“陛下,此舉不妥!”
“陛下,寇季區區一個外臣,根本沒有這個資格。”
“陛下,往年都是您親自送大皇子去點燃火塔的。”
“……”
遼臣們七嘴八舌的說着。
遼皇耶律隆緒冷哼了一聲,道:“都給朕閉嘴。”
遼臣們聞言,垂頭喪氣的閉上嘴。
遼皇耶律隆緒盯着寇季,詢問道:“如何?能不能順了朕的心意?”
寇季心裡暗歎了一聲,拱手道:“外臣遵旨。”
遼皇耶律隆緒聞言,滿意的點點頭,他對伺候着耶律宗真的侍女擺擺手。
侍女會意,彎下腰身,趴在耶律宗真耳邊低語了幾句。
然後在耶律宗真靈動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的時候,牽着耶律宗真下了御座,到了寇季面前。
耶律宗真在侍女牽引下,到了寇季面前。
他眨巴着靈動的雙眼,盯着寇季看了許久,掙脫了侍女的手,向寇季伸出了他的小手。
寇季對着他拱了拱手,伸手牽住了他,領着他往外走去。
耶律宗真邁着兩條短短的小腿,吃力的跟着寇季,不時的還仰起頭,仔細的打量寇季。
寇季努力的放慢了腳步,讓耶律宗真能跟上他的速度。
可是走了兩步,耶律宗真突然停下了。
他仰着腦袋,盯着寇季,嘴裡吐出了一個寇季聽不懂的音。
寇季見耶律宗真停下,也不敢強拽。
面對耶律宗真吐出的那一個他聽不懂的音,一臉茫然。
一直跟隨在他二人身後的侍女見此,微微捶胸一禮,輕聲道:“殿下讓您抱着他……”
寇季一愣,屈臂抱起了耶律宗真,把他抱在了懷裡。
侍女見此,有些意外,她張了張嘴,卻沒說話。
那些個遼臣見了以後,頻頻皺眉。
順聖元妃蕭耨斤擰起了眉頭,沉聲道:“不合禮數……”
“哼~”
遼皇耶律隆緒輕哼了一聲,順聖元妃蕭耨斤不甘心的閉上嘴。
遼後蕭菩薩哥看到這一幕,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慈祥的笑意。
寇季的做法在遼國,確實有些不合禮數。
耶律宗真雖然年幼,可他已經會走了,在這種重要的場合,他去哪兒都得自己走,別人不能幫他,也沒資格幫他。
作爲遼國大皇子,遼國以後的儲君,他必須如同幼狼一樣活着。
在遼人的認知裡,幼狼就該活的比別人堅強。
一味的活在別人幫襯下的幼狼,那不是狼,是家犬。
所以在遼國皇子的成長的過程中,很少有人去幫他。
反而會有很多人出手去磨礪他。
然而,寇季那會在乎這個。
他只想儘快的完成遼皇耶律隆緒的請託,然後回去驛館裡,仔細想一想遼皇耶律隆緒今日反常的舉動,究竟有何深意。
抱上了耶律宗真,寇季就不用再遷就他,慢慢往前挪動了,他邁開步子往捺鉢走去。
遼皇耶律隆緒瞧着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緩緩往外走去,嘴角勾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
遼後蕭菩薩哥瞧見了遼皇耶律隆緒嘴角的笑意,目光在寇季身上盤桓了一二,沉吟了片刻,低聲問遼皇耶律隆緒,“陛下很欣賞他?”
遼皇耶律隆緒沉吟了一下,緩緩點頭。
遼後蕭菩薩哥淡淡一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反倒是順聖元妃蕭耨斤聽到了蕭菩薩哥的話,冷哼道:“我大遼有的是比他傑出的才俊,陛下何須放着自家的才俊不欣賞,反而去欣賞一個外人。”
遼皇耶律隆緒厭惡的瞪了順聖元妃蕭耨斤一眼,低聲喝斥道:“你懂什麼……”
順聖元妃蕭耨斤撇撇嘴,剛準備繼續開口。
遼後蕭菩薩哥低聲提醒道:“妹妹,夠了。大喜的日子,不要觸怒陛下。”
順聖元妃蕭耨斤輕哼了一聲,沒有再開口。
遼皇耶律隆緒微微握了握拳頭。
若不是順聖元妃蕭耨斤姓蕭,若不是順聖元妃蕭耨斤是耶律宗真的生母,遼皇耶律隆緒早就命人把她拉出去點天燈了。
這女人自從生下了遼國大皇子以後,就越發放肆了。
順聖元妃蕭耨斤放不放肆,寇季不知道。
寇季只知道遼國大皇子耶律宗真有點放肆。
這小傢伙在他懷裡,一點兒也不消停,兩隻小腿不停的踢騰,在他身上踩出了一個個小腳印。
這還不算完。
小傢伙似乎對他的肩膀情有獨鍾,已經啃了三下了,沒有啃動,然後盯着他的肩膀流口水。
口水打溼了寇季的衣服,寇季卻只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寇季抱着耶律宗真到了捺鉢門口。
兩個遼國勇士,捧着一支火把,遞給了寇季。
寇季手持着火把,抱着耶律宗真,走到了最大的那一座火塔前。
在火塔四周,早已有各部族小頭人、頭人,手持着火把在等候。
等寇季走到了火塔前以後,耶律宗真的手搭在了火把上,努力的往外推。
寇季一瞧,小傢伙似乎很有經驗。
他就順了小傢伙的心思,拽着小傢伙的手,一起握着火把,丟盡了火塔裡。
各部族小頭人、頭人,先是單手錘胸,對着耶律宗真說了一大堆寇季聽不懂的話,然後一個個把手裡的火把丟盡了火塔裡。
隨着一道一道火把的加入,火塔瞬間被點燃了。
猛烈的火焰越升越高,隨即蔓延到了整座火塔,火焰一竄直衝雲霄。
耶律宗真盯着火焰,非常激動,在寇季懷裡一縱一縱的,似乎想跳出寇季的懷抱,撲向火焰。
坐在捺鉢外的那些遼臣、各部族、各藩屬的頭人們,紛紛起身,單手錘胸,向耶律宗真說着一大堆的吉祥話。
寇季抱着小傢伙回到了捺鉢內。
捺鉢內的遼臣們紛紛起身,單手錘胸,向耶律宗真說着吉祥話。
耶律宗真在寇季懷裡一蹦一蹦的,似乎在迴應他們。
寇季抱着耶律宗真到了遼皇耶律隆緒面前以後,把他還給了遼國的侍女,侍女牽着耶律宗真回到了御座上。
遼臣們再次表示祝賀。
在遼皇耶律隆緒准許以後,才重新落座。
遼皇耶律隆緒對寇季笑道:“寇愛卿也落座吧……賜上座。”
寇季挑了挑眉,道謝了一聲,在遼國侍女引領下坐在了王曾身旁。
對於遼皇耶律隆緒稱呼他‘愛卿’,他也沒多想。
宋遼兩國自澶淵之盟以後,便是兄弟之國。
兩國之間的邦交文書上,經常用御兄、御弟互相稱呼。
宋使到了遼國以後,爲顯親暱,遼皇耶律隆緒經常以愛卿稱呼。
寇季大致上能理解遼皇耶律隆緒的心思。
在他眼裡,兄弟的東西,就是他的東西。
兄弟的臣子,就是他的臣子。
他的臣子,還是他的臣子。
寇季剛坐定以後,王曾低聲對他說了一句。
“遼皇看中你了……”
寇季一愣,不等他開口,就見王曾已經舉起了酒杯,站起了身。
寇季也趕忙舉起了酒杯,站起了身。
因爲遼皇耶律隆緒舉起了酒杯站起了身,所以捺鉢內所有人都站起了身。
遼皇耶律隆緒舉着酒杯起身以後,嘰裡咕嚕說了一大堆話。
他並沒有找人翻譯,在他嘰裡咕嚕說完話以後,又用漢話把自己剛纔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大致上都是一些場面話,寇季也沒有用心聽。
遼皇耶律隆緒說完話以後,高舉酒杯,道:“諸位,盛飲賜杯。”
話音落地,遼皇耶律隆緒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其他人也跟着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隨後,一場盛大的宴會開始了。
大家坐在一起吃吃喝喝,看着侍女們跳舞,看着勇士們摔跤。
偶爾還有一兩個小部族的頭人跳進場中,表演一下他們部族特有的節目,場面十分熱鬧。
寇季卻無心看這些節目。
他在王曾重新坐下以後,就攀到了王曾身邊,低聲問道:“您說遼皇看中我了?”
王曾放下了酒杯,重重的點頭道:“不錯,遼皇看中了你,而且還不是一般看中。”
寇季疑問,“怎麼講?”
王曾低聲道:“你以爲那火塔是什麼人都能陪着遼國大皇子點的嗎?”
寇季問道:“有什麼說法?”
王曾道:“此前幾年,陪着遼國大皇子點火塔的,都是遼皇自己。”
“其他人不行嗎?”
“也行……”
“有沒有先例?”
寇季追問。
王曾點頭道:“有……遼皇年幼的時候,陪他一起點火塔的人叫耶律隆運,遼皇的叔叔。”
頓了頓,王曾補充道:“除此之外,他還有另一個名字,叫韓德讓。”
王曾目光落在寇季身上,吧嗒着嘴感嘆道:“遼皇這是在暗示你。”
寇季一臉愕然。
遼皇耶律隆緒在暗示寇季什麼,不用王曾明說,他也猜得出來。
遼皇耶律隆緒是在暗示寇季,只要寇季願意投靠遼國,他會培養寇季成爲另一個韓德讓。
當耶律宗真接替了遼皇耶律隆緒的皇位以後,寇季就是另一個耶律隆運。
寇季想通了這一點,看向了在御座上瞎折騰的耶律宗真,心裡嘀咕了一句。
小子,你知不知道,你爹想請我給你做乾爹……
寇季目光在耶律宗真身上盤桓了一二,想起了耶律隆運和承天皇太后的趣事,頓時目光又落在了順聖元妃蕭耨斤身上。
瞧見了順聖元妃蕭耨斤那張又黑又醜的臉,寇季心裡再次嘀咕了一句。
小宗真,雖然你爹想邀請我給你當乾爹,但是我真的不想當你乾爹……
隨後,寇季的目光又落在了遼皇耶律隆緒身上,盯着遼皇耶律隆緒那張充滿了威嚴的臉,他怎麼想也想不通。
這位雄主,爲了拉攏他,居然會給出如此高的待遇。
雖說他在大宋幹了不少事情,也看穿了遼皇耶律隆緒攻打西夏的目的。
可這些,還不足以讓遼皇耶律隆緒下如此血本招攬他。
他不明白,這位雄主,到底是從哪兒看出了,他有跟韓德讓不相上下的本事。
不懂就問。
這是寇季一直保持着的一個優良的習慣。
在心中有了疑惑以後。
寇季就看向了王曾,繼續追問道:“遼皇爲何要下這麼大本錢拉攏我?我也沒發現自己有媲美耶律隆運的本事啊?”
王曾撇嘴道:“老夫也沒發現……”
寇季一愣,神色古怪的道:“其實……我還是很有本事的……”
王曾哼哼了一聲,道:“能比老夫大?”
寇季瞬間閉上嘴不說話了。
別看王曾在大宋朝堂上像是一塊磚頭一樣的被隨便搬,像是沒有多少地位似的。
其實王曾相當厲害。
這也是一位神童級的人物。
二十三歲的時候,狀元及第。
雖說出仕的時候,年齡比晏殊高。
可人家狀元及第的含金量,卻比任何人都高。
人家是三元及第。
大宋立國至今,只有兩位三元及第的人物。
一個是蔡州汝陽人孫何,另一個就是王曾。
也就是說,從大宋立國至今,能跟他一教高下的,只有孫何。
比文采,寇季輸給人家的可不止一星半點。
再細數王曾的履歷,那就更不是寇季能比的了。
寇季沒辦法跟王曾相比,就只能甕聲甕氣的問道:“那你說遼皇到底看中了我什麼本事?”
王曾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道:“老夫也想知道。”
向敏中在這個時候,帶着一身羊肉的腥羶味湊過來,嫉妒的道:“老夫也很想知道,遼皇到底看上了你哪一點。”
寇季聳動了一下鼻子,詢問道:“向爺爺,您吃羊肉了?”
向敏中一愣,搖頭道:“沒有啊。”
寇季狐疑的道:“那您身上的味道?”
向敏中嘿嘿一笑,瞥了一眼距離自己不遠處的遼女。
寇季臉色一黑,一臉嫌棄的道:“您離我遠點……”
王曾上下打量了一眼向敏中,嫌棄的往寇季身邊坐了坐。
向敏中老臉一黑。
寇季、王曾卻懶得搭理他。
二人低着頭喝酒、吃肉,看錶演。
酒足飯飽以後。
由女真部頭人帶頭,開始向遼國大皇子耶律宗真獻上禮物。
龍眼大小的東珠,一顯就是十二顆。
向敏中瞧着都眼熱,可見這些東珠到底有多珍貴。
隨後其他各部族、各藩屬跟着獻上了禮物。
除了高麗獻上的那一根據說有千年的老參以外,其他各部族、各藩屬獻上的禮物,遠遠比不上女真部獻上的東珠。
最後壓軸的就是大宋獻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