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此舉的用意,慕崇三人幾乎秒懂。
此舉是爲了防止別人僞造,防止底下的人生了異心,跟別人裡應外合坑害交子鋪的利益。
再往深的理解一下,也可以當成是一種御下的手段。
地位高的人,遠比地位低的人知道的多一些,這就鞏固了地位高的人所處的地位。
對於寇季的要求,慕崇三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沒有異議。
寇季收回了交子模板,放進了箱子裡,鎖好以後,收起了鑰匙,提醒三人道:“新發行的交子,造價並不低,特別是印刷交子用到的彩墨,遠比一般的墨價格要高。”
孟惟仲、錢樂、慕崇三人聞言,咧嘴笑了。
錢樂笑眯眯的試探道:“它們還能比黃金貴?”
寇季搖頭道:“那倒沒有……”
慕崇三人會心一笑。
慕崇笑道:“一切全憑寇侍郎做主,在交子印刷上,我們三人沒有任何異議。”
商人固然重利,但同樣也捨得下本錢。
一張交子造價再高,也不可能超過一貫錢。
而交子發行以後,最低的面值就是一貫錢。
只要交子能夠發行出去,對他們而言,就是賺到了。
至於一兩文,又或者十幾文銅錢的交子發行問題,四個人誰也沒有提及。
在他們四個人眼裡,一兩文,又或者十幾文的銅錢,還沒有資格在交子鋪裡兌換。
交子從誕生的那一刻起,服務的就是商人,就是豪門大戶。
交子還沒有廉價到爲一兩文、十幾文銅錢服務的份上。
四個人坐在一起,又攀談了一會兒。
錢樂在攀談中提到,在交子發行以後,收取的保管費定價問題。
孟惟仲提到了交子發行以後,可以利用庫房裡存儲的銅錢放貸牟利的問題。
慕崇則提到了銅錢的運輸和存儲問題。
寇季針對三人提出的問題一一作答。
有寇季作答,很多問題就不需要三人繼續費神去琢磨,他們完全可以根據從寇季口中得到的答案行事。
一番攀談過後,三人對寇季就只剩下了信服和敬畏。
他們也明白了跟寇季合作,是一件最明智的選擇。
他們三人中,有人曾經也有過異心,想着萬一跟寇季談崩了,就自己做交子。
經過跟寇季攀談以後,他們再也沒這種異心。
隨着他們跟寇季攀談的越深,他們發現,寇季對交子的瞭解,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太多太多。
若是他們自己做交子,跟寇季對壘,只會賠的連褲子都不剩。
四人聊到了傍晚。
孟惟仲熱情的邀請寇季去汴京城裡的一座暗娼館裡樂呵樂呵。
寇季婉拒了他的邀請。
在他們三人羨慕的眼神中,將存放交子模板的箱子遞給了陸銘,鑰匙也一併遞給了陸銘。
並且叮囑陸銘,到了明日就開始帶着府上派遣過來的人印刷,屆時他會派人送來印刷所用的彩墨。
陸銘小心翼翼的收下了箱子、鑰匙,並且當場找了一根繩索,綁上了鑰匙,掛在脖頸上。
他鄭重其事的對寇季承諾道:“鑰匙在,人在。人要是沒了,小人也會想方設法把鑰匙送回到少爺手裡。”
寇季哭笑不得的拍着陸銘的肩膀道:“別那麼傻,鑰匙丟了,過來找我,我再做一版就行,沒必要爲此賭上性命。這東西對別人而言,價值連城,對你家少爺我而言,不值幾個錢。”
慕崇三人見此,一臉羨慕。
他們突然間覺得,當寇季的僕人,似乎比當寇季的合作伙伴還要好。
寇季叮囑了一番陸銘,對着慕崇三人抱了抱拳,離開了交子鋪。
回到府上。
剛走到正門口,就發現正門口堵滿了讀書人。
他們一個個手裡拿着一卷卷的文章、一錠錠金銀,往寇府門子手裡塞。
寇府門子看着那一錠錠的金銀,很眼熱,但是一錠也不敢收。
正門口堵滿了人,寇季進不去,就只能通過寇府的暗門進入府內。
一進府。
寇季招來了府上的管事。
“那些讀書人聚在門口,在做什麼?”
管事恭謹的道:“回小少爺的話,那些讀書人都是來投卷的。”
“投卷?”
寇季狐疑的道:“我祖父又不在府上,他們投卷有何用處?”
管事的聞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狐疑的道:“小少爺,秋闈在即,您可是秋闈的副考之一。他們這個時候前來府上投卷,就是想讓小少爺您看一看他們的文采,然後在秋闈科考閱卷的時候,提攜他們一二,讓他們在榜上留名。”
頓了頓,管事又補充道:“往年老爺擔任主考的時候,前來投卷的人更多。”
經過管事提醒,寇季才猛然間想起,他還是此次汴京城秋闈科考的副考。
“一心忙着處理交子鋪的事情,差點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寇季跺了跺腳,感嘆了一句。
“交子鋪?”
管事神色古怪的道:“小少爺,您不是一直都待在府上陪着少夫人嗎?”
寇季瞪了管事一眼,喝斥道:“要你多嘴!派人去告訴夫人一聲,就說我去李府商談秋闈科考事宜,今夜就不回府了。”
丟下這句話。
寇季在管事愕然的目光中,從暗門處離開了寇府。
爲了避免被巡視街道的巡檢司的人當成闖夜的人給拿下,寇季特地把腰牌掛在了驢耳朵上,晃晃悠悠的往李府走去。
然而。
他在去往李府的路上,撞上了七八波巡檢司的人,愣是沒有一個人上前拿他。
雖然夜色已經降臨,可街道上的行人卻不少。
有喝大了提着酒壺當街縱情高歌的,也有大冷天光着膀子在街道上摔跤的,還有趴在地上一聳一聳的,說自己是樹上的蠕蟲的。
形形色色的人皆有。
巡檢司的人似乎看不見這些人,他們只抓捕那些在街道上喝醉了酒鬧事的。
寇季喊住了一行巡街的巡檢司軍卒。
巡檢司的軍卒挑着燈籠照了照寇季,照見了掛在驢耳朵上的腰牌以後,趕忙躬身施禮。
“卑職等人見過上官。”
他們其實並沒有看清楚寇季腰牌上寫着什麼,只是隱約間看到了上面的紋飾,以及腰牌的樣式,就知道是一個他們惹不起的人。
至於腰牌的真僞,他們並沒有懷疑。
趕當街攔下他們,吆五喝六的找他們問話的,肯定不是假冒的官員。
寇季等他們躬身施禮過後,疑問道:“今夜金吾不禁?”
巡檢司的軍卒愣了愣,苦笑道:“上官恐怕很久沒上街了吧?”
寇季緩緩點頭。
巡檢司的軍卒對皇城方向拱了拱手,苦笑道:“先帝在位的時候,屢次宵禁,效果都不佳,總有勳貴領頭犯夜,根本禁不住。
也就是先帝臥病在榻的那一段日子,以及先帝駕崩以後這一段日子,在太師的嚴令下,我們巡檢司的兄弟齊齊出動,勉強禁止了一段日子。
前些日子,寇侍郎成婚的時候,官家當夜領頭闖夜,宵禁又禁不住了。”
寇季聞言,有些哭笑不得的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們繼續去辦差吧。”
巡檢司的軍卒們拱了拱手,準備離開。
走了兩步,領頭的巡檢司的軍卒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追上了騎着驢晃晃悠悠往前走的寇季。
“上官打算去何出?”
寇季拽了拽驢耳朵,讓它停下,詢問道:“你們要查問我?”
巡檢司的軍卒陪着笑臉道:“小人不敢……只是小人剛纔過來的時候,在前面不遠處,撞上了一羣讀書人。他們似乎在慶祝什麼,堵了街道。
上官要是想從前面經過,只怕有些困難。”
寇季皺眉道:“當街堵道,你們爲何不驅趕他們?”
巡檢司的軍卒苦笑道:“小人們不敢……”
“有何不敢……”
“小人們若是驅趕他們,傷到了他們其中一二,明日早朝,必定有御史彈劾小人等人虐待讀書人,到時候不止是小人們要吃虧,小人們的上官也會被訓斥。”
“……”
寇季冷哼了一聲,“我大宋的官員尚且不敢擋道擾民,一羣讀書人算個什麼東西。”
“前面開道!”
“上官……”
“開道!”
巡檢司的軍卒一臉苦澀的答應了一聲,率衆在前面開道。
巡檢司的軍卒也只是好心的提醒寇季一聲,想借此結一個善緣。
卻沒料到,碰到了一個強硬的,想要去找那些讀書人的麻煩。
讀書人好惹嗎?
說好惹也好惹,說不好惹也不好惹。
這得分人。
文官教訓讀書人,就跟教訓孫子似的,想怎麼教訓怎麼教訓。
但是他們這些當軍卒的要是教訓讀書人,那就是在自找麻煩。
先不說這些讀書人身後有沒有背景。
光是御史們的彈劾,就夠他們喝一壺的。
有巡檢司的軍卒開道,寇季路上的行程就快了一些。
沒過多久,就到了那羣讀書人鬧事的地方。
七八個讀書人喝的醉醺醺的,在街道正中鋪了一塊毯子,搖頭晃腦的互相追捧。
在他們坐着的毯子上,還有三四個女子伺候。
寇季到了以後,並沒有急着收拾他們,而是靜靜的坐在驢背上,聆聽他們互相吹捧。
他很想知道,這七八個讀書人,到底有什麼喜事,值得他們堵着大街慶祝。
寇季細細的聽了一會兒後,皺起了眉頭。
他們一行人之所以堵在大街上慶祝,那是因爲他們今日上開封府知府的府邸上去投卷的時候,投了進去,還得了開封府知府的誇獎。
還有人藉着故舊的身份,去李府投卷,也投了進去,似乎還得到了什麼必中的許諾。
依照以往的慣例,他們秋闈考中,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了。
“盡數拿下,直接押往刑部。”
寇季冷冷的吩咐。
巡檢司的軍卒們有些爲難。
爲首的巡檢司軍卒苦着臉道:“上官,小人剛纔細細的聽了一下,他們中間有幾位可是官宦子弟,背景還不低啊。
您就別爲難小人了。”
寇季摘下了驢耳上的腰牌,扔到了爲首的巡檢司軍卒懷裡,冷哼道:“抓人!誰要找麻煩,讓他們直接來找我!”
巡檢司的軍卒們在燈籠的照耀下,仔細查看了一下寇季的腰牌,看清楚了腰牌以後,一個個皆渾身一震。
“寇……寇……寇侍郎?!”
巡檢司的軍卒恭敬的把腰牌遞給了寇季。
然後一個個挺直了腰板,衝上去按倒了那幾個讀書人。
伺候在他們左右的女子,嚇的尖叫不止。
那幾個讀書人被拿下以後,大聲的叫囂着。
“我爹乃是江寧府少尹,誰敢拿我?!”
“我祖父……”
“我兄長……”
“……”
寇季冷冷的盯着他們,吩咐巡檢司的軍卒道:“記下他們所說的話,回頭整理成文書,遞到吏部。”
丟下了這句話,寇季騎着驢,踩着他們鋪在地上的毯子,緩緩而過。
直到寇季離開,那幾個叫囂着的讀書人,依然在叫囂。
爲首的巡檢司軍卒在寇季走後,盯着那些還在叫囂的讀書人,低聲罵了一句。
“一羣白癡……”
他話音剛落,就看到寇季騎着驢再次出現在了他面前。
寇季重新把腰牌丟給了他,淡淡的吩咐道:“拿着我的腰牌,搜索整個汴京城,碰到這一類人,全給我抓了。”
爲首的巡檢司軍卒聞言,倒吸了一口冷氣,恭敬的道:“喏……”
寇季的話說的輕飄飄的,但爲首的巡檢司軍卒心中卻一片駭然。
整個汴京城裡,敢對讀書人下狠手的,恐怕就只有這一位了。
貴爲大宋第一人的官家趙禎,想要這麼幹,也的問一問滿朝文武答不答應。
寇季騎着驢再次離開。
爲首的巡檢司軍卒帶着手下的人手,開始滿汴京城抓人。
寇季到了李府的時候,明月已經高高的掛上了天邊。
但李府門口依然人聲鼎沸。
投卷的讀書人似乎不知道疲倦,一個個堵在李府門口,說什麼也不肯走。
寇季騎驢到了李府後門,見到了同樣的景象。
他搖了搖頭,騎着驢準備回府。
李府門口被堵成了這樣,他想進去也不行。
就在寇季騎着驢出了李府所在的巷子以後,一個幽幽的聲音在巷子口不遠的茶棚裡響起。
“小子,過來陪着老夫坐坐……”
寇季先是一愣,騎着驢走過去,擡眼一瞧,略微一愣。
“李爺爺,您大半夜的不回府,在這做什麼?”
李迪側躺在茶棚裡的一張躺椅上,幽幽的道:“你不是也沒回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