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一段日子,汴京城裡一切風平浪靜。
寇季任職管勾工部公事的事情,似乎已經被人們忘卻。
一些擔心寇季到了工部以後,就開始搶權、奪權的人,也放鬆了警惕。
寇季就像是真的把工部當成了養老衙門一樣,每日裡也不去上差,待在府上,不是陪着向嫣一起讀書,就是陪着向敏中一起去金水河裡釣王八。
一老一少儼然成了金水河邊一霸。
只要他們二人佔據了金水河畔,就無人敢在金水河畔做生意。
一些偷偷往金水河裡扔屍體的豪門大戶,也會避開他們二人,改去五丈河扔屍體。
偶爾碰上一兩個不長眼的,往河裡丟屍體,就會被這一老一少抓住,丟在河裡,泡水玩。
時間已至秋末,河水冷的能凍死人。
泡在水裡,不到一刻鐘,人臉色就會發白。
泡上半個時辰,就會凍死。
韓府的僕人,有一個已經翻了白眼,直挺挺的躺在了水面上。
另一個渾身打着哆嗦,滿臉乞求的看着河畔上的兩道人影,以及兩道人影身後那一百多膀大腰圓的僕從。
討饒的話他喊不出口。
哪怕被凍死,他也不敢喊一聲。
因爲他心裡清楚,他犯的事情,比往河裡扔屍體還嚴重。
他是活生生的將一個活人推下了水,然後在岸邊戲謔的看着人家淹死的。
河畔上。
向敏中蓋着兩層厚厚的大氅,目光幽幽的盯着水裡的漢子,問身邊的寇季,“你覺得他再過多久會死?”
寇季翻了個白眼,提起了手裡的魚竿甩了甩,重新扔到了水裡,埋怨了一句。
“你這是草菅人命!”
向敏中滿不在乎的道:“是他們先草菅人命的,老夫只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寇季幫忙擺弄了一下放在向敏中坐榻前的魚竿,埋怨道:“私設刑堂乃是大罪。”
向敏中更不在乎了,他掀開了大氅,讓身後的僕人換了一個暖手爐,拿在手裡,不鹹不淡的道:“老夫今年七十有二,朝廷的律法管不到老夫頭上。
別說扔幾個不長眼的殺人犯在水裡,就算是看上了誰家的姑娘,上去捏上兩把,也沒人敢把老夫怎麼樣。”
“老流氓……”
“呸……”
向敏中啐了一口,不屑的道:“食色,性也。你懂個屁。”
寇季不滿的道:“我已經成婚了。”
向敏中鄙夷道:“成婚了又怎樣?老夫那乖孫女嫁給了也有幾個月了,肚子都不見動靜。”
寇季尷尬的道:“這種事情急不得。”
向敏中瞪起眼,喝斥道:“你不急,老夫急。”
寇季見魚竿晃動,趕忙提起魚竿,魚鉤上一尾小魚在上面晃動。
寇季拉過了魚線,摘下了小魚,扔回了水裡。
在魚鉤上掛上了泥鰍以後,重新扔回了水裡,然後纔對向敏中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向敏中哼哼道:“老夫當然急,老夫還等着抱曾外孫呢。他要是能趕在老夫死的時候出生,老夫一死,他還能謀一個出身。
等你祖父死的時候,他還能再進一步。”
寇季瞪起眼,喝斥道:“向老頭,你過分了。”
向敏中大大咧咧的道:“這有什麼,老夫等人爲朝廷操勞了一輩子,爲的什麼?爲的就是高官厚祿,爲的就是封妻廕子。
老夫要是死了,朝廷不給老夫的子孫冊封一二,對得起老夫爲朝廷操勞多年嗎?”
寇季黑着臉道:“收起你那套歪理論,它們對我沒用。”
向敏中點點頭,坐起身,讓人用大氅包裹了全身,道:“對你肯定沒用,因爲你是個棒槌。也只有你這個棒槌,纔會在仕途正順的時候,跑去工部坐冷板凳。”
寇季沉聲道:“我去工部,自有謀劃。”
“有什麼謀劃?”
向敏中不屑的道:“你的謀劃就是陪着老夫在這金水河上,釣那些吃過死人腸肚的王八?”
寇季瞪了向敏中一眼,威脅道:“再胡說,我就讓府上的工坊,停印了你的書籍。”
向敏中嘿嘿笑道:“你這個威脅已經對老夫不管用了。你府上那個叫畢昇的創出的活字印刷術,如今散的滿汴京城都是,老夫手裡也有一份。
你不給老夫印刷書籍,老夫可以在府上自己建作坊,自己印。”
寇季冷笑道:“那您知不知道,用鉛印代替膠泥印,印刷速度還會提升?”
向敏中愕然的盯着寇季,“你還留了一手?”
寇季翻了個白眼道:“我又不是什麼大公無私的人,當然得留一手。”
向敏中放下了手裡的暖手爐,興奮的搓着手,道:“老夫就知道,你小子絕對不會讓人白佔了便宜。”
自從卸任了一切實職以後,向敏中似乎有些黑化,對於做壞事,格外的興奮。
寇季笑道:“我的便宜,自然沒那麼好佔。”
向敏中嘿嘿笑道:“乖孫女婿,老夫還有一套年輕時候寫的詩集,你看看,什麼時候幫老夫一併印了?”
寇季沒有說話,而是笑眯眯的搓了搓手。
向敏中臉上的笑容一僵,黑着臉道:“你藉着老夫辭仕的原因,升了官。老夫還沒跟你討要好處呢,你幫老夫印刷個東西,也要錢?”
寇季低聲笑道:“不要錢也行……不過您得幫我一個小忙。”
向敏中狐疑的打量了寇季一眼,疑問道:“什麼忙?”
寇季笑道:“你說朝廷發往各府的邸報,用活字印刷術如何?”
向敏中盯着寇季,一臉愕然的道:“印發朝廷的邸報,可不是什麼好差事。不僅沒什麼油水,而且一出錯,就會被降罪。”
寇季笑道:“可它重要啊!”
向敏中瞥着寇季道:“老夫當然知道它重要,正是因爲知道他重要,所以老夫才提醒你,別沾染那東西。歷年來,因爲印刷邸報,印出了錯字,被砍了腦袋的官員不少。
你倒是不需要擔心被砍腦袋。
但是你手下那些人會被砍光。”
寇季理所當然的道:“朝廷的邸報那麼重要,出了紕漏,被砍了腦袋很正常啊?要怪也只能怪他們自己不夠小心,不夠謹慎。
我手下的那些人手,要是因爲這個原因被砍了腦袋,那是咎由自取。”
向敏中撇撇嘴道:“你既然不怕麻煩,那老夫回頭就遞奏本給內庭說說。”
寇季笑容燦爛的點點頭。
“嶽祖父果然知我……”
向敏中哼哼道:“那當然,你一撅屁股,老夫就只要你要拉什麼屎。”
寇季嫌棄的用手煽了煽,“粗俗……”
向敏中不屑的道:“那又如何?老夫規矩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熬到了可以放肆的年紀,自然是想幹什麼幹什麼,想做什麼做什麼。”
說完這話,向敏中又瞥向了寇季道:“你陪着老夫釣了十天的王八,就是爲了讓老夫上書幫你討要邸報的印刷?
難道了邸報的印刷,就能在工部打開局面?”
不等寇季開口,向敏中就自顧自的搖頭道:“只是一個邸報的印刷,在工部起不到任何作用。”
寇季笑道:“我也沒想着借活字印刷術起什麼作用。我只是想讓天下人都知道,工部出來的東西,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東西。”
向敏中追問道:“然後呢?”
寇季攤開手笑道:“沒有然後了啊。”
向敏中啐了寇季一口,罵罵咧咧的道:“你小子也太沒出息了。老夫要是你,就先用之前對付提刑司的手段,搞垮三司,讓朝廷罷黜了三司。
然後把工部在三司的那些權力搶回來。
然後再借着從三司搶來的那些權力,慢慢的架空少府監。
然後再借着你祖父的手,還有李迪和王曾的手,弄死將作監那一批人。”
寇季想堵上耳朵,不想聽向敏中說廢話。
三司、少府監、將作監,真要是那麼好收拾,向敏中擔任參知政事的時候爲何不收拾?
寇季以前搞完了提刑司以後,還有收拾三司的心思。
可他自從得知了李諮投了趙元儼以後,他就再也沒這個心思了。
想要對付三司,能夠藉助的最大的助力,就是六部。
可如今三司使李諮投了趙元儼,趙元儼背地裡還不知道給六部安插了多少人手。
他們會出手對付自己的盟友?
所以,向敏中說的都是廢話。
陪了向敏中多日,心中的請託已經完成了以後,寇季就懶得在陪着向敏中釣王八了。
金水池裡的王八是多,可是沒有一隻能吃的。
釣上來以後,還得扔回去。
寇季可沒閒心陪着向敏中繼續玩耍。
寇季對身後的僕人們吩咐道:“去兩個人,把水裡的那個傢伙扭送到開封府去。再去個人,到韓府去知會一聲。”
“知會個屁!”
向敏中不滿的罵道:“別說韓府沒落了,就算韓府沒沒落,他們府上的人敢草菅人命,老夫一樣能弄死他們。”
寇季淡淡的道:“韓府的祖輩,好歹跟太祖皇帝是結義兄弟,就當給太祖皇帝一個面子。”
向敏中冷哼了一聲,沒有再開口。
太祖趙匡胤的招牌,還是很好用的。
等到寇府的僕人把水裡的那個傢伙撈上來以後,向敏中哼哼道:“去個人,到開封府給老夫盯着。等大理寺和刑部定了這廝死罪以後再回來。
敢在老夫面前草菅人命,老夫就一定要看着他們去見閻王。”
寇季沒有開口阻止。
韓府的僕人,當着他和向敏中的面草菅人命,皆該死。
他之所以讓府上的僕人撈他上來,並不是憐憫他的性命。
而是在水下凍死的人,死相太悽慘,他怕看多了晚上做噩夢。
“嶽祖父,孫女婿先行告退。”
寇季拱了拱手,準備離開。
向敏中愕然道:“不陪老夫釣王八了?”
寇季說道:“我得回去督促一下府上的僕人,讓他們今快把您的書籍印刷出來。”
向敏中微微一愣,擺手道:“那你快去。”
寇季再次抱了抱拳,帶着寇府的僕人離開了。
回到了府上以後。
向嫣就捧着一卷書冊到了他面前。
“相公,李相和王相的書已經印刷完了,要給他們送過去嗎?”
寇季擺手道:“不急……你派人去問問,看看他們打算怎麼發賣自己的書籍。若是沒有路子,我們可以幫他們發賣。”
向嫣愕然的看着寇季,“咱們還能幫他們買書?”
寇季道:“爲什麼不能?”
向嫣乍舌道:“李相和王相的書,加起來可有足足二十萬冊啊。”
“二十萬冊而已。很快就能賣出去……”
寇季滿不在乎的說。
向嫣詢問道:“怎麼賣?賣多少錢?”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李爺爺的書五貫錢一本,王相的書三貫錢一本。”
向嫣驚叫道:“你要給李相和王相送錢?”
寇季瞥了向嫣一眼道:“什麼送錢?”
向嫣認真的道:“你不給李相和王相送錢的話,他們的書,你爲何要賣這麼貴?賣這個貴,誰要?”
寇季翻了個白眼道:“他們兩位是什麼身份?參知政事!想巴結他們的人多不勝數。整個大宋的讀書人,誰不想手拿一本他二人的書籍,揣測一下他二人的想法。
若是有機會能在他二人面前露一露臉,就能借此追捧他二人,然後混一個臉熟。
況且,李爺爺是明年春闈的主考官。
主考你懂嗎?
一本書,換一份前程,收他們五貫錢貴嗎?”
向嫣愕然的瞪大眼,思量了許久以後,認真的道:“不貴,不僅不貴,還賣便宜了。李相的書,一本應該賣十貫錢。王相的書,一本應該賣八貫錢。
祖父的手書要不要也印刷一些。
妾身覺得祖父的手書能賣出二十貫一冊。”
寇季擺手道:“算了,藉着祖父的名頭賺錢,容易被人說成斂財。”
向嫣若有所思的點頭,問道:“那給李府和王府報多少錢?”
“照實說……”
“照實說,那咱們賺什麼?”
“他們不會照實收的。”
“……”
“妾身明白了。”
得了寇季傳授的生意經,向嫣興高采烈的去忙了。
她覺得寇季傳授的生意經,可以用到很多地方。
她需要嘗試一番,然後將寇季傳授的生意經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