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斷了寇禮繼續升遷的希望,讓別人無法藉着官場的手段利用寇禮,然後再謀其他。
祖孫二人有了定計。
相視一笑。
寇準絲毫沒有坑以後的愧疚。
寇季也絲毫沒有坑爹以後的自責。
似乎……一切本該如此。
可憐的寇禮,絲毫不知道,他被他爹還有他兒子,聯手給坑了。
此刻,正躲在房裡,以袖掩面,不知道如何再次面對寇季。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機會,在寇季面前展露一下他當爹的本事,卻沒料到,被光速打臉。
還被那麼多人看着。
讓他如何再有顏面見寇府上上下下的人。
寇禮躲在了房裡,直到傍晚的時候,纔在喬氏的安慰下,出了房門,到了正堂。
正堂裡。
寇府的廚娘做了一桌子豐盛的菜。
寇準坐在上首。
寇季陪坐在他右側,向嫣陪坐在寇季下首。
寇禮神色尷尬的進了正堂,對寇季、向嫣乾笑了一聲,卻不敢直視他二人的目光。
施禮過後,寇禮乾笑着帶着喬氏,坐在了寇準左側。
見到喬氏坐下,寇準微微皺起了眉頭。
喬氏的心一瞬間就提了起來,臉上有些慌張。
寇禮卻沒看到二人的神色,他一門心思的在暗中打量寇季、向嫣的神情。
生怕他二人臉上露出什麼嘲弄的神色。
那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他會活生生羞死。
寇季看着寇禮帶着喬氏坐下,嘴角勾起了一絲玩味的笑容。
喬氏明顯比寇禮聰慧,許多寇禮在意不到、看不到的東西,喬氏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喬氏若不是年輕的時候自己折騰了自己的青春,還真未必能看得上寇禮。
寇季目光落在了喬氏背後,那個懷裡抱着一個小娃娃的丫鬟身上的時候,嘴角的玩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無奈。
任誰在快接近雙十年華的時候,多一個一丁點大的弟弟,都會無奈。
寇季的目光注意到了那個小娃娃。
寇準自然也注意到了。
寇準目光在小娃娃的襁褓上多看了兩眼,淡淡的開口道:“吃飯……”
喬氏聽到這話,心裡長出了一口氣。
她知道,寇準這一關,她算是過了。
寇準看在她爲寇府添丁的份上,沒有爲難她,默認了她成爲了寇禮妻室的身份。
但這並不代表,她有資格以寇府女主人的身份處事。
但她也不在乎。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地位,從沒有想過去爭取寇府的女主人的權力。
有一個身份,她就很滿足了。
以後她兒子若是長大了,有他祖父的餘威庇佑,有他兄長看護,一定會富貴平安的過一輩子。
一家人圍着桌子,無聲的吃着飯。
吃完飯以後,收拾了桌子,端上了茶水以後,纔開始講話。
寇準端着茶杯,盯着寇禮,不鹹不淡的道:“明年開春以後,你就去知雷州吧……”
“雷州?”
寇禮愕然瞪大眼。
雷州是什麼地方,那是朝中官員們犯了錯,被貶的地方。
人煙稀少。
土地荒蕪。
沒有多少政績可以混的。
一般被貶到雷州的官員,一輩子恐怕都要老死在雷州。
“爹……我在京兆府待着好好的,爲什麼要去雷州?那可是發配罪官的地方?”
寇禮慌忙說着。
寇準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不願意去雷州,那就去沙門島好了……”
寇禮一聽這話,有些慌了。
雷州那是人煙稀少、土地荒蕪,混不到政績,吃不到好的,穿不到好的,確實不好。
可比起沙門島,雷州就是人間仙境。
沙門島那是發配囚犯的地方。
一羣罪犯,堆在一座孤島上,能是什麼好地方?
有傳言稱,在沙門島上,人吃人,那都是很尋常的事情。
寇禮自然不敢去。
寇禮顧不得寇季在一旁,哀嚎道:“爹,孩兒究竟犯了什麼錯,你要如此處置孩兒?”
喬氏張了張嘴,想說話。
但沒敢說出口。
寇準冷哼了一聲,喝道:“因爲你蠢!”
寇準黑着臉,擺了擺手,讓伺候在正堂裡的僕人、丫鬟、寇禮姬妾等人先出去。
然後對着一臉茫然的寇禮繼續道:“被人算計了,尚且不知。還沾沾自喜的跑到老夫面前顯擺你那小小的六品官位。
以你的風評、以你的政績,你覺得你有什麼資格在短短大半年時間內,升任到六品官?
你似季兒那般,幹出過什麼爲國爲民,又或者驚天動地的大事嗎?”
寇禮聞言,臉色有些難看,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寇準繼續道:“沒有!一點兒也沒有!老夫派人查過你當官以後所有的理政記錄,一無是處。你明明一無是處,卻屢屢升遷,難道你就不能動動腦子,想一想,看看這背後有沒有貓膩嗎?
又或者來信一封,問一問老夫或者季兒,看看是不是我們幫你升的官?
你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想。
你只是抱着你那從六品的官印,在哪兒沾沾自喜。
然後大肆收受賄賂。”
“嘭!”
寇準越說越氣,拍桌而起,喝道:“若不是有老夫和季兒威懾,你早就被別人吞的連骨頭渣子也不剩了。”
寇禮聽着寇準的話,臉色漲的通紅,又羞又惱的小聲道:“孩兒……孩兒哪有您說的那麼不堪。”
寇準瞪起眼珠子,氣的吹着鬍子,咬牙道:“你蠢也就罷了,卻連一點自知之明也沒有。若沒有季兒出手幫你,早在天禧三年,老夫就把你逐出府門了。”
寇禮愕然瞪起眼,看向了寇季。
寇季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寇準現在講的,跟寇季打算找寇禮私底下講的話,差不多。
如今寇準幫他講了,他也就不需要再開口。
“那吳明吳賢兄弟,蛇鼠一窩,算計了你,把你耍的團團轉。到頭來,你還不知道被人耍了,把人當成至交。若不是季兒及時出現,拿回了那條犀帶。
老夫少不了被人彈劾,而你少不了被老夫逐出府門。”
寇準惱怒的喊着。
寇禮愣愣的道:“那隻不過是尋常御賜……”
“閉嘴!”
寇準怒喝了一聲,“尋常御賜之物?尋常御賜之物,就算你發賣了,老夫能罰你在祠堂跪一個月?”
寇季沉吟了一聲,出聲道:“那條犀帶,乃是太宗當年得了番邦貢品通天犀角,製成的犀帶。一共有兩條,一條已經跟着太宗進入到了陵寢,另一條就在祖父手裡。
內府一直惦記着,擔着一些干係。
可不是什麼尋常的御賜之物。”
寇禮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寇準怒甩着袖子,繼續喝斥道:“至於你在華州、新平兩地任職的時候,幹出的那一樁樁一件件的蠢事,老夫都懶得說。”
寇禮依舊張着嘴,一句話也沒說。
他不知道說什麼,腦子裡暈乎乎的,像是有霹靂雷電在腦中不斷的閃爍。
寇準的一席話,對他打擊很大。
一瞬間摧毀了他多年建立起來的一大半的認知。
讓他難以適應。
寇準見寇禮這般,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話重了,便不再喝斥,而是冷哼了一聲,道:“讓你去雷州,是爲了護你,護住寇府。
免得有一日,寇府因爲你的牽連,陷入到萬劫不復當中。”
說完這句話。
寇準甩了甩袖子,離開了正堂。
寇季在寇準走後,緩緩起身,對着寇禮、喬氏拱了拱手,退出了正堂。
寇禮在正堂裡愣了許久許久,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眼中才有了一些神色。
他目光有些呆滯的看向了喬氏,道:“我……真的很蠢?”
喬氏一臉遲疑。
在她心裡,寇禮是救她於危難的英雄。
可並不代表她不知道寇禮以前在汴京城裡的種種愚蠢的作爲。
寇禮之前在汴京城乾的蠢事,鬧的滿城皆知。
早在她第一次到汴京城的時候,就已經從寇府的僕人嘴裡,打聽清楚了寇禮在汴京城裡所做的一切。
也就是那個時候,她知道了寇禮其實不適合當官。
但她並沒有告訴寇禮。
因爲寇禮有一個位高權重的爹,有一個能幹的兒子。
縱然坐一個庸官,也能借着寇準的蒙蔭,寇季的功勞餘恩,穩穩的在官位上坐下去。
甚至官職越坐越高。
如今面對寇禮質問,她不知道是該說真話,還是該說假話。
說真話,怕打擊的寇禮一蹶不振。
說假話,又怕被寇禮聽出來,讓他遭受到的打擊更大。
喬氏在猶豫。
寇禮卻通過她的反應,知道了答案。
他的蠢,只是因爲不善於心計,過於單純。
並不代表他是個傻子。
“我知道了……”
寇禮喃喃的說了一句,緩緩起身,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出了正堂。
“相公……”
喬氏趕忙起身,焦急的呼喚了一聲。
但寇禮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一樣。
出了正堂,一路走到了他的臥房門口,關上了房門,一個人悶在屋裡。
喬氏緊跟着寇禮的腳步,到了臥房門外,幾次呼喊,也沒有叫開門。
最後只能悻悻走開。
她覺得,寇禮這個時候可能需要靜一靜。
另一邊。
寇準的書房內。
寇季站在寇準面前,長嘆了一聲道:“祖父,其實您剛纔那番話,可以講的委婉一些。”
寇準半躺在椅背上,冷哼道:“擂鼓,需要用重錘。不用重錘,不出響。老夫不僅要敲醒他,也要藉此讓他長長記性。
讓他以後做事,三思而後行。”
說到這裡,寇準瞥了寇季一眼,沒好氣的道:“老夫做這些,還不是爲了你?你還好意思埋怨老夫?以老夫如今的年紀,官怕是當不了幾年了。
你爹縱然被人算計,也只是影響老夫一兩次而已。
你就不同,你的官位雖然已經不低了,可是根基尚淺。
等老夫百年以後,你爹會成爲你的大麻煩。
老夫也是看到了這一點,纔不惜狠狠的訓斥他。”
寇季聽到了寇準的話,微微一愣。
他對寇準深深一禮,道:“多謝祖父爲我謀劃。”
寇準的良苦用心,表現的如此明顯,他如何感受不到?
寇準翻了個白眼,道:“老夫就你一個孫兒,不爲你謀劃,爲誰謀劃?”
寇季咧嘴一笑。
寇準擺擺手,道:“過來跟老夫說說,你藉着虎字軍入京,打算謀劃什麼,老夫幫你參詳參詳。”
寇季嘿嘿一笑,“您真想知道?”
寇準也咧嘴笑了,指着寇季道:“老夫就知道,你小子肚子裡憋着壞主意呢。”
寇季湊上前,給寇準分享起了他調遣虎字軍入京的目的。
寇季謀劃的比較深遠,可不是一兩句能夠講清的。
等寇季給寇準講完了自己的謀劃以後,已經到了深夜。
……
此後幾日。
一直到除夕,寇禮都躲在房裡,沒有出來。
喬氏先後找過寇禮幾次,也沒有把寇禮勸出房門,不得已又請了寇季來勸,依舊如此。
直到寇準出現,寇禮才乖乖的出了房門。
只是話變得少了,人變得沉默了許多。
寇季見寇禮從房門裡出來了,也就不再關注他。
除夕降至,他可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忙。
打點府上的僕人,給他們發賞錢,讓他們返鄉。
準備年貨、年禮。
收攏清點萬象樓、萬象典當行收入。
四處拜訪同僚、至交、故舊,又或者代替寇準,拜訪寇準的至交、故舊。
忙的不可開交。
一直忙到了除夕,才歇下。
除夕夜。
陪着家人簡單的吃過了一些,發了壓歲錢以後。
寇準、寇季祖孫二人,換上了朝服,趕到宮裡赴宴。
一應的禮節、入宮覲見的程序,亦如去年。
不同是,宮裡夜宴用的餐具,從金銀之物,變成了景德鎮燒製的瓷器。
西夏使節在宮裡的座次,被排到了大理國之後……
青塘使節的座次,往前了一位……
甘州回鶻的座次,亦是如此……
遼人似乎忘記了之前寇季喋血宮殿的一幕,一如既往的跳出來,開始挑釁……
似乎挑釁大宋,已經成爲了他們一種交流方式,覲見禮節。
只是沒有出來應戰。
不是大宋無人,也不是大宋怕了遼人,而是在遼人跳出來挑釁的時候。
奔騰如雷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緩緩響起。
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