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佾翻了個白眼,不想跟寇季打嘴仗,毫無形象的坐在寇府正堂上。
寇季幽幽的道:“你現在坐的是我祖父平日裡喜歡坐的地方。”
曹佾如同被蠍子蟄了屁股,快速起身,換了一個位置。
寇季見此,笑了笑道:“此次,還要多謝你爲寇府解圍。”
曹佾瞪起眼道:“你可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你知道剛纔我從百姓們人羣中走過來的時候,心裡有多害怕。我生怕那些百姓會羣起而攻之,到時候我會被撕得粉碎。”
寇季低聲笑道:“他們不敢……”
“萬一呢?”
曹佾拔高了聲音,質問。
寇季不鹹不淡的道:“你可是一位國舅,若是你被百姓們圍毆致死,那麼那些百姓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爲了維護朝廷的權威,朝堂上上下下的官員,都會贊同把他們舉家發配到千里之外,去跟野人爲伍。
百姓們可不愚昧,也不蠢。
他們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曹佾抓了抓頭髮,喪氣的道:“能不能不要再拿國舅的身份取笑我?”
寇季認真的道:“可你真是一位國舅啊。”
曹佾幽幽的道:“國舅聽着倒是厲害,身份地位也高,可你知道的,我曹府不缺這些。”
寇季疑惑的道:“你這國舅,才當了不到半天,就不想當了?”
曹佾略顯陰翳的低聲道:“朝廷冊封我爲國舅的詔書,已經送到了曹府。但一併送來的,還有罷黜我刑部官職的文書。
開始拿到了國舅的冊封詔書以後,我也激動,我也高興。
激動的一晚上沒睡着。
直到今早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
我身份高了,地位也高了。
可自此以後,我就再也無緣朝堂上的政事。
以後除了混吃等死,撈錢以外,我實在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
寇季愕然道:“當初我說要幫你們曹府捧出一位皇后的時候,你就沒想過自己以後的處境?”
曹佾點點頭,“想過……大概也料到了……並且做足了心理準備……可事到臨頭,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後悔了?”
寇季疑問。
曹佾搖頭,“不後悔……我妹妹做了皇后,她在宮裡的日子,就會好過一些。曹府上上下下也會跟着沾光。比起這些,我自己的仕途,又算得了什麼。”
寇季吧嗒着嘴,讚歎道:“你們大戶人家的子弟,是不是覺悟都這麼高?”
曹佾翻了個白眼,一臉鄙夷。
“現如今,汴京城裡,還有那一家,敢在你寇府門前,自稱大戶?比起你們寇府,其他的府邸,皆是破落戶。其他的府邸上,堆着的都是黃白之物,不算稀奇。你寇府可是有一位活生生的聖人在。”
寇季淡然笑道:“我祖父只不過是做了一些臣子應該做的事情,哪裡算得上是什麼聖人。”
曹佾再次翻了個白眼,哼哼道:“今天幫你們寇府解圍,打了不少人,明天我囂張跋扈的名聲,可就傳遍汴京城了。”
寇季沒好氣道:“你祖父是開國名將,你四伯父是在世名將,你爹隱而不出,你妹妹是皇后。你曹府有兩位公爺,其他的大小官員,更是一抓一大把。
若是不出一兩個敗類,你曹府的人會睡不安生的。
我是在幫你們曹府。”
曹佾撇撇嘴,“不需要你幫,有你寇府在前面頂着,我曹府有什麼可怕的。”
寇季冷哼了一聲,“我已經決定遣散府上九成的僕人,發賣府上九成的產業,以後做一個默默無聞的人了。”
曹佾瞪起眼,驚愕道:“這麼狠?”
寇季繼續說道:“不僅如此,我還打算上書朝廷,將我在江陵的食邑,兌到汴京城外的瑞安莊,還有我祖父的實邑、食邑。”
曹佾愣愣的道:“全部放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寇季重重的點頭。
曹佾急忙湊到寇季面前,“你捨得?”
寇季不鹹不淡的道:“有何捨不得的,不論是我祖父的實邑、食邑,還是我的,還有那些寇府的產業,都是微不足道的東西。
留着他們,只會幫我寇府招禍,讓人藉此污衊我寇府。
我還不如發賣出去呢。
反正我寇府也不缺那點錢財。”
曹佾愕然道:“別人都是吃的沒夠,恨不得把所有的東西都吃進肚子裡,你倒好,不僅不多吃多佔,還往外拋。”
寇季淡淡的道:“產業少,目標小。一字交子鋪、鍛鋼作坊,最大的東家都是官家,縱然出事,別人要找麻煩,最先找上的也是官家。
紡織作坊,還有萬象樓、萬象典當行。
你們都有份子。
萬一出了事情,有你們幫我分擔惡名。
落在我身上的惡名就更少了。”
曹佾猛然起身,不可思議的道:“你祖父都成了聖賢了,你還在乎這些?”
寇季瞥了曹佾一眼,哼哼道:“越是如此,我越要削減寇府的產業,越要維護我祖父名聲。”
曹佾緩緩坐下,陷入到了沉思當中。
寇季翹起了嘴角,卻沒有打擾曹佾的沉思。
寇季說的話,有幾分真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削減寇府的產業,確實有維護寇準名頭的意思。
但也懷有其他目的。
如今寇府名下產業頗多,也十分繁雜,根本不好管理。
一些小生意,不僅不能幫寇府賺到更多的錢財,反而經常給寇府惹出許多麻煩。
與其留着它們,繼續浪費精力,還不如藉此機會,一併發賣出去。
而那些從小生意中退出來的寇府的人,剛好可以分派到保州、雷州二地,搭理保州、雷州二地寇府的各大作坊。
剛好可以彌補保州、雷州二地管理人員的空缺。
寇季此舉,可謂一石三鳥。
但有些事情卻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訴曹佾。
曹佾沉思了許久以後,盯着寇季,問道:“我曹府……”
寇季果斷擡手,道:“別……你曹府可學不來我寇府。你曹府人多,需要的錢財也多,貪婪的人也多,許多依附在你曹府門下的人,還要藉着那些小生意過貨。
你曹府若是效仿我寇府,只會遭人恨。
保不齊就有那麼一些養不熟的白眼狼,出去詆譭你曹府,幫着你們的對手對付你曹府。
而且,你曹府乃是將門,又是大族,你們要好名聲做什麼?
怕自己死的不夠快?”
曹佾一愣,曬笑道:“你說的也是……”
寇季笑道:“此次我找你前來,除了讓你幫我解圍以外,就是想問問你,你曹府有沒有意,接手我們寇府的那些產業。”
曹佾一臉驚愕。
“你捧我妹妹坐上皇后之位,我曹府還沒感謝你,你又送這麼大一個禮給我們?”
寇季嘿嘿笑道:“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你們曹府還人情,現在我就問你,你們曹府要不要接手我們寇府的那些產業。”
曹佾並沒有急着答應,而是疑惑的道:“四哥,你能賣出去人情的地方不少,爲何會選我曹府?”
寇季愣了一下,笑道:“能一口氣吃下我寇府這麼多產業的大戶不多。在這些大戶之中,我跟你曹府的交情最爲優厚。
更重要的是,你曹府雖然貪婪,但對待手底下的人,也是諸多將門中,最寬厚的一個。
那些幫着我們寇府打理產業的夥計,還有那些幫我寇府種田的佃戶,跟我寇府也算是主僕一場。
我要發賣了他們,自然得給他們找一個好東家。”
曹佾愕然的盯着寇季,看了良久,感嘆道:“四哥你對手底下的還真是沒得說……”
寇季燦爛的一笑。
曹佾沉吟道:“此事我做不了主,還需要回去跟我伯父,還有我爹詳談。”
寇季點點頭,送了曹佾出門。
到了門口,寇季小聲的提醒曹佾,“以後你再找我,就到城外瑞安鎮上的瑞安別院裡找我。”
曹佾點點頭,跨馬離開了寇府。
曹佾一走。
寇季當即讓人關上了門,找到了正在勸誡百姓們的寇忠。
“速速去收拾東西,搬離府內。”
寇季對寇忠吩咐道。
寇忠一臉愕然,“小少爺,府上那麼多東西,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完啊。”
寇季急忙道:“挑一些常用的東西先帶走,其他的東西等以後再搬。”
寇忠沉吟了一下,也沒有再問緣由,立刻去辦。
寇季見寇忠指示着府上的家丁、僕人們在收拾東西,長出了一口氣。
他借曹佾的威風,驅散了百姓,同樣也只能解一時之渴。
到了明日,那些百姓們會重新聚攏到寇府前。
想要一勞永逸,唯有搬到城外去居住。
只要搬到了瑞安莊上,那些百姓再想聚集起來,可就難了。
如今瑞安莊,有一半是軍事重地。
有近四千兵馬守衛着。
百姓們可不敢聚集在軍事重地外。
寇季讓人收拾了東西,立馬搬出了寇府,直奔城外的瑞安別院。
寇季到了城外以後,就看到了寇準悠閒的帶着一個丫鬟,捧着一個大茶壺,蹲在別院不遠處的一棵老樹下,跟一羣老頭在閒聊。
一羣人聊的挺愉快,也不知道在吹什麼牛。
反正所有人都在樂樂呵呵的笑着。
至於那些老頭們是明知寇準的身份在追捧寇準,還是不知道寇準的身份,純粹把寇準當成了一個清閒的富家翁,那寇季就不知道了。
寇季帶人到了別院以後,立馬讓人收拾了東西。
一直到了夜晚,才收拾完。
然後倒頭就睡。
直到次日。
才被寇準拽着耳朵,從被窩裡叫醒。
寇季一着身內襯,呲牙咧嘴的從被窩裡爬出來,幽怨的道:“祖父,您這是作何?”
寇準冷哼道:“你不在府上好好待着,跑到這裡來打擾老夫清閒。”
寇季掙脫了寇準的耳朵,無奈的道:“府上待不下去了……”
寇準淡然笑道:“被人追捧的滋味,不好受吧?”
寇季坐起身,道:“那些百姓們都是來追捧你的。”
寇準揮了揮衣袖,淡淡的道:“老夫何須他人吹捧?”
寇季敷衍道:“您說的有理……”
寇準看向寇季,惡狠狠的叮囑道:“以後在別院外碰見了老夫,不許叫老夫祖父。”
寇季一臉愕然。
寇準哼哼道:“鎮子上的那些老頭,大部分都不認識老夫。但卻認識你,你若是當着他們的面,叫老夫一聲祖父,那老夫的身份豈不是暴露了?”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神色古怪的道:“您這麼做,是爲了什麼?”
寇準聞言,略顯得意的道:“鎮上的那些老頭子中,許多人不認識老夫。老夫跟他們閒聊,甚是痛快。昨日老夫跟他們聊到了官家,他們居然說,官家頓頓吃的都是羊肉湯,白麪炊餅。
老夫告訴他們不對,官家分明頓頓都吃一大碗羊肉,十幾個肉餅。
他們居然信了!
哈哈哈……
還有個老頭,見老夫生的偉岸,又有些錢財,還沒有妻室,就打算介紹一個俏寡婦,給老夫續絃。
過幾日還要帶老夫上門去看呢。”
寇季聞言,嘴角直抽抽。
“您老如今好歹是一位聖賢,就不能注重一下身份嗎?”
寇準不滿的道:“老夫這個聖賢,又不是嚇唬百姓的。”
寇季撇嘴道:“那些老頭明顯知道您的身份,您也猜到了他們知道您身份,又何必如此惡趣味呢?”
寇準瞪眼道:“老夫喜歡,你管得着?”
寇季苦笑道:“管不着……所以您真打算給我找一個祖奶奶。”
寇準橫了寇季一眼,“人家也就跟老夫開開玩笑,你當人家真會介紹一個俏寡婦給老夫?人家又不是不知道老夫身份。”
寇季沉吟道:“您住進別院的時候,泄露的身份。”
寇準翻了個白眼,道:“老夫久居高位,生殺全憑一心,官威早已深入骨髓。縱然是有意收斂,那些活了多年的老傢伙們,也能感受到。
老夫又是從寇府別院附近出現的老頭,身邊還帶着一個俊俏的不像話的丫鬟。
只要不蠢,都能猜到老夫的身份。
他們不願意拆穿老夫的身份,把老夫當成一個閒散的富家翁對待,老夫幹嘛又要拆穿此事。
弄得大家都尷尬。
以後也沒辦法平心靜氣的坐下說話。”